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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第58章
第五十八章:對頭躺平,天下太平

  「小野哥哥,小野哥哥。」五隻春葱似的手指在趙野眼前晃來晃去。

  趙野回神,田婀娜正在跟前,她上身只穿鮮紅綉花抹胸,雪白胸脯半露,赤裸裸兩條藕臂,下身一條碧紗裙。

  佳人衣服雖少,首飾却繁多,發上金累絲嵌寶牡丹花簪、金累絲鳳凰步搖、羊脂玉簪、紫玉簪……等等簪釵插戴滿頭;光潔頸胸前,盤繞串串頸煉,有珍珠、翡翠、碧璽各色珠寶,亦有瓔珞金項圈。

  「……」趙野登時記起農家收成景色,屋檐向例挂滿一排大蒜、辣椒、蘿蔔等蔬菜串。

  田婀娜笑眯眯轉了一圈,裙擺翩翩旋起。「都是最近恩客送的禮,好看嗎?」

  她頭頸首飾沉重,趙野因道:「當心閃到脖子。」

  田婀娜掩嘴呵呵笑,抬起的手由腕間到手肘戴滿金玉珠寶鐲子,叮叮噹當。手上幾隻戒指,嵌的珠玉金鋼石至少蓮子大。

  「哎,」她笑嘆,「也就對著你我好現原形,文人跟前我得風雅,貴族面前我得雍容,累得慌呐。」她將首飾一件件放回剔紅牡丹匣裡,與趙野隔幾而坐。

  趙野道:「恭喜你拿下京城百媚的榜眼,此後花名遠播,花運更上一層。」

  田婀娜笑道:「原來小野哥哥來賀喜的,我當你上我這兒找地方想心事呢?」

  趙野微怔,田婀娜伸食指搭在香腮旁,道:「你這人天塌下來當被子蓋,親信裡頭,薛媽媽只是小傷風,韓大哥尚在歸途,我花運正旺,無一人事值得你發愁。——莫非你後院失火,同小媳婦鬧彆扭?」

  趙野淡淡道:「我們好得很。」

  能不好嗎?儘管他刻意不去尋思,原婉然那句「第一個分外不同」依然不時在耳畔響起,讓人莫名煩悶。

  幾次他要探問「後來的再好也不是那回事」算怎麽回事,這裡開口相喚,原婉然輕聲應來,小小的面孔秀麗溫柔,澄淨眸子忽閃忽閃,還有那櫻唇,秀氣飽滿微張……

  刹那莫說區區心煩,自己縱有天大脾氣都沒了,就想抱抱她、蹭蹭她親熱一番,哪裡捨得問話讓她犯難?

  「賢伉儷自然要好啦,」田婀娜撅撅嘴,「我聽說那金記賭坊不好惹,你居然太歲爺上動土打他家少爺。幸虧金記當家明理,才沒扔你下江喂魚蝦。你知道不,這事傳回北裡,人人見我便問你媳婦究竟多美,教你不惜命?」

  趙野笑道:「我跟金金旺小打小鬧罷了,比不上京城百媚選拔轟動,兩個姑娘從後臺打到前臺。」

  他幷不指望能岔開話題,打算對田婀娜接下來的比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詎料田婀娜不語,笑得跟小狐狸一樣狡滑。

  趙野心中一動:「那場厮打跟你有關係?」

  「沒有。」田婀娜一口回答,接著又說:「明面上沒有。」便不言語。

  趙野等著,半晌田婀娜掌不住,噗嗤一笑,雙臂擱在幾上傾向趙野。

  「這事我憋在肚裡不能說,可悶死人啦。」她雙眸黠光炯炯,「打架的兩蹄子你知道吧?」

  「知道,千紅閣的新人,叫楚楚跟憐憐。」

  「千紅閣這幾年生意每况愈下,今年砸鍋賣鐵搶到京城百媚的主辦資格,又往外地搬救兵,請來楚楚、憐憐那兩蹄子。小蹄子倆色藝可以,選拔裡,楚楚分數落我後頭,憐憐跟我一路纏鬥,因此她倆雖然彼此不對盤,選拔時倒有志一同狼狽爲奸,專找我麻煩。」

  「有人欺負你?我從前來沒聽你提過。」

  田婀娜打個手勢,笑道:「不值一提。兩蹄子就那幾招:明駡暗諷、推擠踩脚、放死蛇死老鼠。嗐,這點道行也敢走江湖,我替她們害臊死了在這裡。」

  頓了頓,她又道:「說起來,與我同在一間梳妝的姑娘才煩人,那就是個牢騷精,選拔幾日,她便嘮叨幾日。頭一日我們在梳妝間相見,剛剛寒喧完,她便開始訴苦,說今年千紅閣主辦京城百媚很不好,挑在城南郊外默林比賽,城南郊外路不平,她坐車硌得骨頭疼。」

  趙野道:「這我也納悶,京城百媚向例在城西郊外舉行。」

  田婀娜頗有深意笑道:「牢騷精也說城西郊外好,青山綠水,遠近地上一片蒿草,風吹來都是清香。她還說,這時節恰好蒿草開花,豈不比隻長葉子的梅樹好看些?」

  「這姑娘品味也還風雅。」

  田婀娜哼了聲,「她哪裡風雅?小家子氣才真。今年千紅閣拿『牡丹國色』作題目,上至競賽姑娘下至丫鬟老媽子,簪花限戴牡丹,這時節哪來牡丹?自然非用通草絨花不可。某一日,牢騷精抱怨她尋了好幾家絨花鋪,方才尋得可心如意的貨,又說她跟牡丹不合襯,這些絨花戴一回便用不著,心疼銀子砸水裡。好容易她發完牢騷,居然問我要不要買她的絨花。我——田婀娜——像用舊貨的人?」

  田婀娜說時,眉頭蹙起尖角,趙野因問道:「你整治她了?」

  田娜娜一揮手,「陪榜的小角色我沒空搭理,可也懶得再應酬,便道:『姐姐,千紅閣出名小氣,這回布置舞臺尚且大手筆,不用鮮花,清一色通草絨花裝點,咱們若隻爲買兩三朵絨花便絮絮不休,那格調豈不連吝嗇鬼都不如?』」

  趙野問:「她怎麽應你?」

  「她沒吭聲,因爲我壓根兒沒出口。當時我才要說話,忽然靈光一閃,隱約想到什麽念頭,可恨始終抓不住實在意思。回來苦思整夜,終於參透一個大秘密。」田婀娜詭秘一笑。

  趙野聽出些趣味,探詢看向她。

  田婀娜竪起食指搖了搖,「直接道破可就無趣了,小野哥哥,你由我和牢騷精的言語細想,裡頭可有古怪處?」

  趙野回想適才談話,擱在幾上的手輕敲幾面。敲至三下,他緩緩道:「沒有天然花草。人、舞臺和場地全無天然花草。」

  田婀娜拍掌道:「正是。」

  趙野略思索,道:「城南默林無花草,表面上出於自然之力,其實乃是千紅閣挑中它作選拔場地,人、舞臺也是他們立名目迂回禁止天然花草出現。」他思索一陣,露出恍然微笑。

  田婀娜問:「小野哥哥猜中我那秘密了?」

  趙野但笑不語。

  田婀娜道:「我數到三,咱倆說出各自想到的秘密。一、二、三。」

  兩人同聲道:「花粉。」

  田婀娜一臉贊賞,同時不免惆悵眼前這好白菜給猪拱了。

  趙野一掃她臉面,淡淡道:「我媳婦很好,比我好千倍百倍。」

  田婀娜見趙野眨低自身捧高妻子,忍不住問:「你井落進吊桶裡,同小媳婦親嘴啦?」

  趙野眼神微銳,田婀娜警覺,捂嘴表示不再追問,肚裡却鬱氣稍解:趙野的反應不像跟小媳婦親過嘴的樣子,意即小媳婦盲拳再厲害,到底沒打死老師傅。

  她樂得軟語陪笑,「小野哥哥,你既猜中花粉,自然也猜中千紅閣做什麽避花粉啦?」

  趙野淡淡答道:「花粉能引發鼻病,患者身旁有花容易發病,此時城西郊外大片蒿草開花,更不宜去。」

  「沒錯,鼻病一發作,打噴嚏流鼻水流眼泪,任誰再色藝雙全也不美啦。千紅閣大費周章,避免小蹄子上臺獻藝變獻醜。」

  「你能想通這其中關節,查出誰患鼻病自然難不倒你。」

  「是憐憐,」田婀娜笑道:「我讓丫鬟戴真花在她倆面前晃,楚楚不理會,憐憐登時破口大駡,要不是她忙著摀住鼻子,不定要揍丫鬟一頓。」

  她又道:「當晚我三轉四轉差人將秘密說予楚楚某個恩客,法子、時機都一一提點,那恩客便趕去討好報信。」

  趙野聞言,無須多想便問:「你前頭說過千紅閣那兩姑娘彼此不合,既然你敢押注楚楚出手,她們必然不合極了。」

  「憐憐是千紅閣頭牌,性情暴躁,平日沒少讓楚楚受氣,她若在京城百媚再次壓倒楚楚,楚楚往後在千紅閣可有得熬了。因此我敢說,楚楚一有機會拉憐憐下馬,定然會全力以赴。」田婀娜咯咯笑,「後來的事小野哥哥你知道啦,憐憐在臺上鼻涕與泪水齊飛,花容共猪肝一色。回後臺不久,她便同楚楚扭打。其他姑娘也不閒著,趁她倆忙不擇路,明裡暗裡把她們往臺上引。」

  田婀哪回憶當日情景,笑靨明艶,「兩蹄子現身舞臺打成一團,台下一片目瞪口呆。兩個嬌滴滴的姑娘,一個叫憐憐,一個叫楚楚,打起架一點也不憐憐、楚楚,她們打的那狠,場上幫閒都近不了她們身。混亂中憐憐撞到腦袋,沒了氣力,幫閒才能上前拉開人。這時我覷機不可失,排開姑娘們掀簾子上臺。」

  田婀娜眉目間那股狡黠刹那消失殆盡,巴掌大小臉一片純潔溫良,幾乎是觀音低目慈悲。

  「我就這麽翩翩款款走過去,扶起憐憐,掏出絹子拭淨她臉上粉漬血痕……」她做出當日拭臉手勢,神色手勢俱輕柔,半空擦個一下兩下,忽而掩嘴迸出銀鈴笑聲,變回狐狸狡滑狀,「小野哥哥你試想想,兩蹄子姐妹鬩墻,披頭散髮凶相畢露,而我光鮮亮相,照護傷者,人品相貌得到多大的襯托?呵呵呵。」

  「你可算練出來了。」趙野道:「不過我更好奇,你如何挑撥那兩人打起來?」

  「哎喲,」田婀娜掩嘴笑道:「小野哥哥,就不興憐憐難得靈台清明一回,自行悟出楚楚作怪嗎?」

  「依你的形容,那姑娘資質平庸。」

  「小野哥哥你嘴頭甘甜,把蠢貨粉飾成資質平庸。」田婀娜道:「憐憐出完醜,回梳妝間哭,打雜婆子正好也進去,在楚楚位上的衣箱旁摸出一片葉子。婆子問一聲:『怎麽這兒有蒿草葉?』憐憐聽見便炸了,認定楚楚位上既然出現當地沒有的蒿草葉,肯定便是她利用蒿草花粉搞鬼,害自己鼻病發作,二話不說便開打啦。」

  「蒿草葉子是你派人放的?」

  「就是那打雜婆子咯。外人混進她們梳妝間太難太扎眼,打雜婆子進去掃地幹活兒誰都不起疑。楚楚事後縱然懷疑她遭人設計,問起恩客,那恩客是聽了三四手的消息,如何能追到我身上?」

  說完一切,田婀娜往椅背一靠,「最後兩蹄子落選,而我拿下榜眼。」她雙手擱在扶手,十指交叉,一臉燦笑。「對頭躺平,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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