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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第89章
第八十九章:官司情勢

  「相公……」原婉然聽牢子催促離開,隨即握緊趙野的手,巴巴盯著他,「相公,你要當心。」

  趙野微笑,「我會撑住,你放心搬救兵去。」

  原婉然盼望長伴丈夫身邊,亦明白此刻多留無濟於事,便忍痛去了。

  姑嫂二人回到客棧簡單洗漱,田婀娜點了茶果飲食墊胃。

  等待時,原婉然問道:「婀娜,我們好不好找路子向府尹上報牢裡的猫膩?大人辦案連皇親敢處死,若曉得衙門內神通外鬼,當會提防一二,你哥哥更保平安。」

  田婀娜搖頭,「嫂子,投鼠忌器。衙門見不得光的勾當行之有年,府尹新來,縱然有心整頓,絕非一朝一夕能見功。反而咱們妨礙貪吏猾胥發財,定要招恨。小野哥哥還陷在牢裡,府尹日理萬機,難保能護他周全。」

  原婉然聽如此說,便打消主意,又問:「那麽,請老爺子發話,順道托他問牢裡誰整你哥哥,這可行吧?」

  田婀娜點頭,「可行,然則恐怕問等於白問。牢子收錢不辦事,退錢便罷,供出客人身份讓人惹火上身,往後誰敢光顧他們?」

  這時,丫鬟擺上叫來的飲食,田婀娜端起一碗湯,道:「嫂子受了一番驚嚇,進些百合紅棗湯,安神寧心。」

  她十指纖纖將湯遞過,房外客棧大廳傳來一聲吼,聲若雷震。

  「田姑娘,我來了。」

  田婀娜捧碗的手一抖,原婉然亦打個激靈。

  正收拾梳妝用具的丫鬟沒聽清來人叫「田姑娘」,蹙眉道:「啊唷,哪來的田捨郎?」

  田婀娜木著臉,吩咐在旁伺候用飯的丫鬟,「你到門邊等,客人到了便放他進房,省得他嚷嚷。」

  客棧樓梯板爆出步響,那人脚步甚重,一步一打鼓似地砰咚砰咚衝上樓,停在田婀娜房前。

  「田——」他喊了個開頭,丫鬟旋即開門。

  金金旺老實不客氣衝進房裡,這人還是老樣子,一身大紅道袍,金銀刺綉光澤富麗。要說不同,就是他懷裡抱了一個小老頭子。

  小老頭子發須皆白,身形本就瘦小,讓金金旺托抱在懷,更顯玲瓏依人。他家居尋常衣飾,雙手揣抱蛐蛐罐。

  屋裡的女人都摸不著頭腦,小老頭子亦苦笑。

  金金旺抱著小老頭子大步走來,因爲一路疾衝上樓,他額間起了一層薄汗,呼哧喘氣。當他看見田婀娜,咧開的嘴直要裂到耳根。

  「田姑娘、嫂子,對不住,我來晚了。田姑娘,你要我推薦訟師,我尋思與其告訴你姓名,不如殺到他家請了來,送到你跟前。」他低頭笑看懷裡小老頭子,「這位老先生死的能說成活的,黑的能說成白的,替我家打贏好多官司。」

  丁訟師陪笑,「二少東家,先放老夫下地,蛐蛐罐經不起摔。」

  金金旺從善如流,向原婉然等人解釋:「老先生脚程慢,我擔心姑娘和嫂子久等,乾脆抱他上來。」

  田婀娜與原婉然向丁訟師見禮,雙方坐定,原婉然將趙野官司原由說了一遍,又提及牢裡有人暗算趙野,請金金旺代爲請托金老爺子發話周旋。

  金金旺起先頓足,連聲道「天妒英才」,而後拍胸膛:「包在我身上。」視綫一轉,粘在田婀娜那兒,戀戀不忍就此拔開,也巴巴地似等待什麽。

  田婀娜柔聲道:「金公子快去。」

  金金旺應好,面上却微露失望。

  田婀娜嫣然補上一句:「快去才能快回。」

  金金旺滿面紅脹猛地起身,椅子教他撞開咕咚倒地。

  「好的,好的,我一定儘快回到姑娘身邊。」

  田婀娜矜持不失親昵地微笑,金金旺更不猶豫,轉身飛奔離開。

  原婉然與田婀娜接著詢問丁訟師官司情勢。

  丁訟師沉吟,道:「不好說。人命官司一般講究屍、傷、病、物、踪五項俱全……」

  大抵記起原婉然幷非同行中人,他解釋:「意即屍身、致命傷、致死病因、凶器物證、證人證詞,以上檢驗齊備,方可推問案子。以伍乞兒此案論,他屍身大抵無處追尋,則屍、傷、病、物都無,那便剩最後一項『踪』可以作文章。」

  原婉然忙道:「先生,乞兒頭爬高摔死,當年衆人親眼見的。」

  丁訟師微笑,「韓趙娘子,證人從來未必是真證人、說真話。」

  「您是說,伍大娘找人潑我家相公髒水?」

  「小娘子有所不知,打官司使的手段,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做不出的。」

  原婉然點頭表示受教,只是納悶,以趙野提過以及後來相見情狀,伍大娘幷不像會誣告的那等人。

  丁訟師又道:「咱們轉回正題,證人亦難找。能作證者,不外乎賭坊人馬與賭客。賭坊辦黑擂臺,教唆害命,東家夥計各自是主、從犯,都要問罪,他們絕不肯認帳。這些人個個鬼見愁,哪個賭客敢向官府揭他們瘡疤,日子甭過。况且,要證明他們案發當時出現在黑擂臺,亦非易事。」

  丁訟師呷了一口茶水潤潤嗓子,續道:「話說回來,人命關天,有時官司五項要件不全,官府倘使懷疑其中確有冤情,仍舊准狀審理。這回伍大娘家貧却有錢告官、趙官人被收禁便遇險,事情接踵而來,嚴絲合縫,准是早早打通關節下了埋伏。不論誰做的手脚,總之捨得下本錢對付趙官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定能找到人肯作僞證,或者假造證物,令府尹判斷這案子必要推問。這便是老夫前頭說情勢難斷的緣故。」

  「先生,既然人證物證可能作假,官府不會僅憑這些便判定人命官司有罪無罪吧?」

  「按理不會,人命官司以屍身一項最爲緊要,少了此項佐證難以定罪。官府若無法斷定嫌犯清白與否,慣例送到皇上那兒定奪,走到這地步,頂多以疑案了結。」

  原婉然聽到「疑案」,心生僥幸,問道:「倘若以疑案了結,我當家便沒事嗎?」

  「不然,按害命罪責减等判刑,流放充軍。」

  原婉然手扶桌沿穩住身子。

  「韓趙娘子休慌,凡事定案前仍有轉寰餘地。當務之急,一,搜集相關證據,有利的保存利用,不利的銷毀,比如生死狀、比武者名册,這些簿册也能定賭坊的罪,不會輕易外流。時隔多年,若還留下這些東西,你們告知賭坊官司的事,他們必肯毀去。二,打聽伍家證據爲何,及早準備見招拆招。沒准趙官人可以賴帳,咬死不曾打過擂臺,官府要定成疑案也難。」

  三人商議一陣,田婀娜發話聘請丁訟師。

  丁訟師把手一擺,「兩位是少東家的朋友,老夫便打開天窗說亮話,府尹甚是厭惡積慣訟師,以爲我等長年以刀筆爲業,盡皆貪婪狡詐,公堂上處處刁難,老夫索性退居幕後了1。兩位小娘子公堂上需要用人,老夫薦個人選,他貌似忠良,有些美名,府尹還聽得進他幾句話。不過這位現如今炙手可熱,不好請動。」

  丁訟師報了人名,又提點些官司竅要,不多時金金旺回來了,見了田婀娜笑是笑的,却不似先前興高采烈。

  原婉然見狀,心都提到嗓子眼,田婀娜問道:「金公子,可是金老爺子不答應幫忙?」

  金金旺道:「姑娘莫急,我爺爺答應了,就是另外開了條件。」

  「什麽條件?」

  金金旺大嘆口氣,「他讓趙大哥應承,不再替我作畫。唉,爺爺變著法子讓我別寫書。」

  原婉然脫口道:「我們答應。金公子,請你回覆金老爺子……」

  金金旺擺手,「不必回覆,我替趙大哥應承了。這時候,爺爺的人該把話帶到牢裡了,他待會兒就來通報結果。」

  趙野暫無後顧之憂,原婉然與田婀娜都鬆了口氣,忙不迭向金金旺道謝。

  金金旺見田婀娜表示感激,精神大振,呵呵笑道:「田姑娘,不必謝我,你的大哥就是我的大哥,」說了,自覺冷落原婉然,趕緊道:「嫂子也是,你的丈夫就是我的丈夫……呃,不是,哈哈,那啥,趙大哥才氣大,沒了多可惜。他畫的人啊,髮絲都是活的。」

  這一提,金金旺的頭又垂了下去,「唉,我再不能用他的畫了。」

  原婉然溫聲道:「金公子,京城畫師如此多,一定有如你意的。」

  金金旺把低著的頭搖了搖,「他們的畫再好,我都不喜歡,只有趙大哥的畫才襯我文章。」

  原婉然急於安慰金金旺,心裡一個朦朧念頭浮現,尚未理清,話便趕在前頭出來:「金公子何不試著自己畫?」

  金金旺愕然,抬頭無言探問她意思,她梳理思緒措詞,幷未即刻作答。

  田婀娜在旁道:「旁人的畫再好,到底隔靴搔癢,金公子您筆下人物該什麽模樣打扮,喜怒聚散諸般光景,誰比得上您了若指掌呢?您親自畫,豈不最傳情達意?」

  金金旺聞言,拍腿喊道:「田姑娘說的是,好,打今兒起,我金金旺學畫。」他望向田婀娜,面目發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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