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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第二二三章:以退為進
趙玦沉默佇立越久,原婉然逐漸不安。

趙玦不聲不響的,難道惱了?

起初她以為不至於,自己回話盡管不客氣,倒也談不上冒犯。轉念想,趙玦脾性難測,不同尋常,又不禁擔憂起來。

趙玦該不會在考慮將她比照西山劫匪那般“辦理”吧?

原婉然心裡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趙玦總算開口了。

他不曾回身,口氣回復四平八穩,只是有些悶:“你想進香就去吧。”

“啊?”

趙玦道:“虔心禮佛者,不拘上哪座廟進香。別業附近有座感恩寺,你上那兒進香也是一樣的。”

原婉然正擔心有性命之憂,驟然得到進香應允,腦筋一下轉不過來,等她回神,趙玦已經頭也不回走了。

她撓了撓耳根,鬧不明白趙玦為何來戲樓,又來去匆匆。不過……

她低下頭,極力自製不露出笑容教身旁丫鬟瞧見。

她的如意算盤打成了!

前日她爬樹瞭望,發現別業附近樹林冒出個樓宇尖頂,似是佛塔。

後來她見丫鬟挨打,並且確定別業位在僻地,難以出逃,一時喪氣,無心深想。這日聽戲,台上伶人說起“叫尼姑誦經”,一語將她驚醒。

倘若樹林那頭樓宇真是佛塔,有塔便有寺,蓋得起佛塔的還往往還是不小的古寺,少不了香客。

她盤算去那座寺廟求援,難就難在趙玦連園子都不許她踏離半步,遑論放出別業。

她遂定計來個醉翁之意不在酒,聲東擊西,以退為進。

正巧趙玦來到戲樓,她一度止不住懼怕厭惡不願搭理,稍後警醒必須把握相見時機,施展進寺謀算。

她遂回首,且不提去感恩寺進香,而是要求去四喜胡同附近寺廟。

趙玦自然不會答應。

她便搬出他“有求必應”的承諾擠對趙玦,賭一賭他為了面子或許願意守諾,折衷放她去附近寺廟禮佛——假使附近真有寺廟。

沒想到幾句話的工夫,趙玦便證實感恩寺的存在,並且答應進香之行。表面上她看似退而求其次,實則達成真正目的。

原婉然為此滿心喜悅,沒一會兒又淡下許多。

趙玦肯放行,必然有十足把握,能滴水不漏防止她逃跑。

不打緊,原婉然握緊拳頭,只要能離開別業,出了趙玦的地盤,好歹有希望。

趙玦那廂匆匆步出戲樓,到路上放緩腳步走了一程,忽然駐足回首。

朱漆彩繪的戲樓隱於花樹之後,嫋嫋度出戲腔弦管之聲。

樂聲隱微,他聽不出台上將《玉合記》唱到何處,反正結局往柳氏逃離沙吒利,回到韓翃身邊的結局走。

而那小村姑身在戲樓,心卻留在四喜胡同。她點《玉合記》倒正好望梅止渴,將她和家中兩匹夫分離的悲辛、重聚的心願投映在台上的柳氏和韓翃。

趙玦垂在身側的手搓撚起指尖,眉宇陰沉,一會兒秀致的嘴角微動,扯出一抹嘲諷微笑。

可是大團圓的結局隻存在於戲文裡。

數日後,原婉然坐在駛向感恩寺的馬車上。

她掀起車窗棉簾,假作觀看路旁風景,實則暗暗記認道路。

隊伍後方傳來一陣馬蹄聲,將近原婉然座車時候,漸漸放慢。

原婉然曉得趙忠要策馬巡過來了,放下棉簾。

她料到此趟出行必有下人和護衛重重“護送”,料不到趙玦會派出如同他影子的趙忠出馬。趙忠帶領二十四名隨從,全副武裝護衛,架勢之嚴密謹慎,簡直比美押送軍糧稅銀。

不過原婉然不氣餒,等她進了感恩寺,便能見機向僧侶或香客求助,實在不行,就藏字條。

漸漸馬車停下,原婉然問同車丫鬟:“到感恩寺了嗎?”

丫鬟問車旁隨從,那隨從回道:“寺僧在路上迎接。”

一會兒隊伍重新前進,到了山門,住持已經引領首座和侍者在山門外迎接。

行前原婉然曾向丫鬟們打聽感恩寺底細,丫鬟眾口一詞推說不清楚。

她自行推斷趙玦和感恩寺比鄰而居,大抵免不了有往來,如今見寺方迎客陣仗,推想趙玦一準給寺裡捐過大筆財帛。

原婉然信佛,卻不盲信修行者皆正直不阿。她尋思感恩寺仰仗趙玦豐厚布施,受她求助,未必敢路見不平,挺身相助;甚至沒準更糟,反向趙玦通風報信。

她定下主意,既然寺方和趙玦親近,自己便隻向香客求援。

她步入山門,在長廊上走了一程路,卻不見其他人等,唯有寺僧來去。

她問住持:“不敢動問,何以寺裡不見其他香客?”

住持道:“今兒本寺隻接待原施主。”

原婉然心一墜,又一條求援路子給堵死了。

很快她打起精神,今日沒香客,明日後日大後日……總有香客進寺的時候。

她先在大殿簽筒或茅廁這等香客們觸手可及的地方藏匿求援字條,隻待香客進寺,通報官府,她便有望逃出生天。

原婉然如此思想,邁進天王殿的步伐輕快了些。

只是她進了大殿,殿內早有僧眾在殿內排成左右兩列等候,住持也跟了進去。

當她燒香,住持代替殿主,親自上陣打引磬;當她拜佛,僧眾唱起香讚。

“……”原婉然懵了。

敢情這回托了趙玦的“福”,借他的勢,寺方將她當成大施主禮遇,住持等僧人會一路相陪她進香到底。

原婉然暗自擔心,周遭有這許多僧眾,她如何好動手腳?

當她轉回大殿求簽,不等她向簽筒處挪移寸步,僧侶先行端起簽筒往她捧來。

原婉然哭笑不得,僧人殷勤,反倒掐滅她偷塞字條的機會。

求完簽後,住持請原婉然入方丈①吃茶,途中知客僧前來稟告,道是林嬤嬤來了,在方丈等待。

原婉然聞言,精神一振。

居然另有香客到來!

住持立刻向原婉然告罪,往方丈見客,知客僧則將原婉然請入別處淨室。

原婉然在淨室慢慢吃茶,暗自盤算。

今日感恩寺看在趙玦分上,隻接待她一人,林嬤嬤卻能說來就來,驚動住持前去接待,此人必然大有來頭。

她一度思量找機會直奔方丈向林嬤嬤求救,經過三思,打消了主意。

她身旁環繞別業的眼線,還有個趙忠坐鎮,想突圍甩掉這班人太難。此外林嬤嬤肯不肯,亦或能不能搭救她,也未可知。

她遂借口如廁,往茅廁去。

感恩寺特為貴客在一處房屋辟設茅廁,屋內以槅扇隔出裡外兩間。外間擺設桌幾椅凳、鏡奩銅盆,陳設一目了然,難以藏物。

原婉然撇下隨身丫鬟,獨自進入裡間,發現那兒陳設更簡單,僅得一隻淨桶和一張小幾。

不過她瞥見幾上擺放的淨身用物,松了口氣。

小幾上的淨身用物不是廁籌,而是幾遝草紙。

原婉然取出求援字條,小心翼翼將它們夾進草紙裡藏好,而後雙手合什,祈求神佛保佑。

就算那位林嬤嬤不如廁,日後總有其他香客會,撞破草紙裡頭玄機,但願其中有貴人願意幫忙報官。

原婉然藏紙事畢,回到淨室,一位丫鬟在途中悄悄脫隊,折返茅廁。

她一腳跨進茅廁,沒想到一下工夫,茅廁便來了人,有幾位姑娘在明間佇立。

其中一位姑娘嗔道:“做什麽?屋裡有人,你不站住腳,反倒混鑽進來?”

那丫鬟見姑娘們個個緞衣明璫,想到今兒寺裡還來了個香客林嬤嬤,這些人八成是同一夥。

她思量能進寺的人都不簡單,遂陪笑道:“對不住,我丟失巾帕,過來找尋。因為心急,未曾看清姐姐們在此,就……”

緞衣女不耐道:“少囉嗦,快出去。”

正此時,內間槅扇門咿呀開了。

一位白發老嫗走出來,問道:“吵什麽呢?”嗓音沙啞刮耳。

緞衣女陪笑道:“有個丫頭進來找帕子。”

那白發老嫗覷向丫鬟,問道:“你是趙玦在別業的下人?”

丫鬟聽老嫗直呼自家主子名姓,語氣倨傲,心中本是不喜。然而老嫗面色冰冷,眼神嚴厲,再有言談間居高臨下,好似趙玦一頭,她隻好忍氣答是。

老嫗冷笑:“上梁不正下梁歪,主仆做事都冒失。”她向緞衣女道:“你往別業跑一趟,替我送信給趙玦。”說完,帶領緞衣姑娘離去。

丫鬟推斷老嫗要向趙玦告狀自己失禮,暗自叫苦。

她不過遵照趙忠囑咐,暗中檢查原婉然在茅廁是否藏匿物事,怎麽就攤上事兒了呢?

雖則不樂,活兒還是得乾,乾好了再托趙忠代為求情吧。

丫鬟在茅廁裡外搜了一遍,連草紙遝都翻過了,並未找到異常之物。

_φ(-ω-`_) _φ(-ω-`_) 作者留言分隔線 _φ(-ω-`_) _φ(-ω-`_)
①方丈:住持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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