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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第二五二章:打聽
元宵那夜,木拉獨個兒爬上獸苑一處屋頂看煙火,說是看,其實從頭到尾每蓬煙火都過眼而不入心。

這些天她肚裡揣著原婉然那件身世秘密,心事太沉了。

自打她栽在趙野手裡,便教師兄兀金拘在別業馴獸,不得出門。熬到過年後,總算解禁,得以自由外出。

她一出別業就直奔京城,根據趙野的畫師身分打聽,昨日找到他在四喜胡同的家宅。

趙野家中遭人縱火,妻子遭到無名女屍冒充,下落不明,案情之離奇轟動鄰裡,木拉找人套問,無需多費唇舌,街坊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些人形容趙野妻子的相貌,和原婉然完全吻合。

木拉又得知原婉然不只嫁給趙野,也嫁了他的義兄,亦即出現在回向經文上的另一個人——韓一。

韓一是胡人,原婉然嫁給他,算半個胡人,同是胡人的木拉如此總結,對原婉然又添幾分親切。

其他消息就令人糟心了。

四喜胡同的人對趙野褒貶不一,問起他待原婉然如何,無人說得出一句不好。

在胡同兜售的菜販子說,原婉然家裡大多由趙野采買,選菜規矩有二,一要新鮮水靈,二要“我媳婦愛吃”。

某家看門仆役稱呼趙野“小白臉”,說他怕老婆。

“為著媳婦在繡坊乾活,特特兒賃車早晚接送,也不想想媳婦的工錢扣掉賃車錢剩多少,敗家爺們!讓他媳婦走去繡坊,區區十來裡路,哪裡就走斷了腿?”

還有一回,忽然暴雨,趙野打傘全往原婉然那兒遮,自個兒淋成落湯雞也不在意。

“拿媳婦當祖宗伺候。”那門子撇嘴搖頭。

木拉樂意聽人刻薄趙野,但胡同街坊所言在在說明趙野對原婉然頗有幾分真心。得知趙野懷抱假的原婉然屍首求醫,神智迷亂一節,她沉默良久。

稍後她躲在暗處見到趙野,那個在宋家別莊曾令她驚為天人的小趙畫師依然美如禍水。

縱火案發生之後,趙野封筆,拋下畫壇新秀前程,專管搜集案件線索和練武。

這日他背負長弓,策馬而行,大抵出門練習騎射。

如今他曬黑了,更加壯實,精氣神很足,足到教人想到一把拉到極限的弓,指不定何時就要發箭傷人或者繃斷自身。

以前的趙野也生氣蓬勃,然而眼風沾染笑影,慵懶安祥。

那樣的他彷佛一頭幸福的豹子,生活在肥美草原,萬事無缺,安逸富足。因此它收斂鋒利的爪牙,松懈強健的肌肉,在屬於它,而它也屬於它的那片溫柔天地安然棲息。雖然金色瞳眸不脫野性,翻身行走間,筋肉肌骨的張弛收束不經意昭示它潛藏未發的蠻力,這頭美麗大貓總算溫善平和。

現在的趙野失去了往昔由內散發至外的寧靜,他身上野性包含的其他氣質蘇醒過來,戾氣冷冷彌漫。

一個人前後判若兩人,別無他故,是經受巨創,天翻地覆的痛苦。

木拉回到別業,心事重重,五味雜陳。

當初她將陷害趙野視為一件差事,趙野之於她如同靶子之於弓箭手,弓箭手不管開弓放箭以後,靶子損壞多嚴重,她的本分隻管正中靶心。

當她將趙野看作“人”,看作自己挺喜歡的朋友的眷屬,感受全然不同。

木拉舉棋不定,該向趙野通風報信原婉然下落嗎?

萬一她內神通外鬼教趙玦察知,她們師兄妹和兩個師侄通通吃不了兜著走,逃回西域也不能安生——長生商號在西域有分號,規模還不小。

況且趙野得知原婉然困在別業,必要救人。

報官恐怕行不通,趙玦年紀輕輕就靠經商攢下偌大家業,不可能全憑生意手腕,毫無官場勢力依傍。反觀原婉然家裡,權位最大的當屬韓一,官居副千戶,說好聽是個官,可惜軍中沒根基背景。

木拉最害怕一件事:趙玦對原婉然的情份究竟有多深?

萬一他嫌原婉然招麻煩,心一橫弄死她,毀屍滅跡來個死無對證呢?

讓趙野和韓一潛進別業救人也不成,鐵定有去無回。

趙玦別業設下重重關卡,看家護院十二時辰輪班警戒巡邏。每處關卡和人馬配有猛犬,在趙玦授意下,調教成能將人活活咬死。

“啊——”木拉悶煩無比喊了聲,往後仰躺,都顧不得背下瓦片硌人。

她想向兀金討主意,但兀金一定先管自家人利害,將原婉然的死活靠後。對此她不能埋怨兀金,兀金心心念念她安危,才做這個惡人。

我再理理頭緒,木拉忖道,實在想不出高明主意就問師兄……

她絞盡腦汁,從深夜想到天明,依然在死胡同裡打轉,諸事無解。

她無精打彩進獸苑上工,兀金和徒弟去馴豹,留她在屋裡打雜。那些活兒並不多,她很快料理完畢,一旦清閑,煩惱又上心頭,無可排解。

木拉肚裡墨水沒幾滴,不過不需要讀過曹操的“何以解憂,惟有杜康”,也曉得借酒澆愁。

她摸出新年喝剩的酒,悶頭獨酌。

剩酒不多但性烈,她幾杯下肚,酒意便上來了。

當她抱著酒瓶長籲短歎,外頭響起人聲。

“喂,養狗丫……那個叫什麽‘拉’的,你在哪兒?”

木拉翻了翻白眼,歸去軒那位煩人的江嬤嬤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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