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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讀守則》第112章
112、第 112 章

  兩個郡王的恩怨已經很讓人頭大, 這下好,變成了三個,整個撫州都把眼睛瞪大了, 等著看這場好戲怎麼收場。

  處於各方矚目中的紀欽差一點都不慌張,他不是江西坐堂官, 不怕得罪任何一方當地勢力,發愁也隻愁沒有線索, 現在案情有了突破,他只要明白稟報上去就是一份政績,至於對各方涉事如何處罰,因案犯身份特殊, 則就不是他能當場決斷的了。

  紀欽差帶著滿滿的收穫走了。

  秋風起,一層涼似一層,暮秋冷露裡, 來自皇帝的旨意發到了江西。

  接連三道。

  挨個來。

  首先是榮康郡王府。

  朱成鈳直接派出儀衛行刺殺之舉, 他所受的處罰最重, 直接被罰回了甘肅。朱成鈳不是長子,只能降一等襲爵,因為朱遜爍在代王位之爭中失敗, 他連帶著只能襲一個鎮國將軍的爵位, 待遇就不消提了, 郡王跟親王就差了一截,鎮國將軍又差一截,因為俸祿實在有限, 許多王孫們由奢入不了這個儉,一般受封以後也還是附隨著長輩過活,朝廷對此睜一眼閉一眼,也不做強行要求。

  但這回聖旨既明確說了,朱成鈳就不得不走了。

  朱遜爍拿這個兒子當幌子,連著上了幾年書才把封地換到了江西,結果朱成鈳這一搞事,把自己搞回了原點,他原就落下的寒症,甘肅的氣候確實不適宜他養病,這回又是獨自一個走,沾不上郡王府的光,以後的日子,可以想見的難熬了。

  然後就是送了個「刺客」進京以及教子不嚴的朱遜爍。

  朱遜爍自跟朱議靈鬧翻之後沒有閒著,一封封辯白的書信往京城遞,這番功夫沒白下,皇帝在旨意裡原諒了他的無心之失,罰了他接下來三年的俸祿,又嚴厲申飭了一回,但最終,還是將他留在了江西。

  展見星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沒什麼觸動,只覺是意料之中。

  朱遜爍與朱議靈已結下深仇大恨,跟整個寧藩也難以再攪裹到一起去,對於這樣合格的棋子,皇帝是不會捨得動的。而這,也正是她與朱成鈞所需要的。

  但差不多同時傳來的另一則消息,就令她驚訝起來了。

  作為這一切爭端的幕後黑手朱議靈,他的懲處居然幾乎與朱遜爍一樣——隻分外又加了一年的閉門思過。

  這就太不正常了。

  雖然朱議靈也上書替自己喊了冤,說他絕沒有命靈塵子行大逆之事,給朱成鈳送名醫也只是出於好心,但他與朱遜爍的情況截然相反,皇帝隻愁不便將他從臨川拔起,消減掉寧藩的勢力,如今終於有了理由,怎會放過?

  其中令人疑慮之處,不下於之前的另一件事——那就是靈塵子怎麼會去刺殺太子。

  靈塵子真敢行刺,祖宗八代都會被翻出來徹查,即使沒有崇仁寫信去報,他與朱議靈間的瓜葛也不可能掩藏得住。這麼做,太行險了,不像朱議靈慣用的手段。

  一個疑問未明,又新添上一個,這還沒完,沒過幾天,展見星自己也接到了聖旨——這第三道,原是下給她的。

  她聽到門子飛奔進來傳報後,嚇了一跳,這案子由欽差承辦,實際上與縣衙已沒什麼關係,就有額外的旨意,也該下去崇仁郡王府才是,而倘若不是為這事,新有別的公務,那該由布政使司轉府衙再轉縣衙一級級下來,她一個小小縣令,一般不會直接接旨的。

  她心下湧著奇怪,行動不敢耽擱,連忙命人備了香案香爐等物到儀門外去迎接天使。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崇仁郡王已及弱冠,性敦純,克己恭儉……當擇淑女為配,著地方……」

  天使頒完旨意,很快乘車走了。

  展見星捧著手裡的明黃卷軸,在前庭長久地發著怔。

  秋風刮在身上,已有了些寒肅之意,她如夢方醒,又如遭當頭棒喝。

  這道旨意沒什麼問題,展見星甚至領悟得到其中的深意:朱成錩十五歲就成親了,朱成鈞拖到了二十也沒人管,這會兒皇帝突然把他想了起來,無關親情,彌補而已。

  朱成鈞在江西跟寧藩作著對,皇帝出於自己的考量將朱遜爍調了過來,結果他們本宗之中十分不合,仇怨深結,朱成鈞因此遭到刺殺,皇帝對朱遜爍一支的處罰還算公允,但不知為何,對同樣涉入的朱議靈卻堪稱輕拿輕放,那對比之下,朱成鈞就顯然是受委屈了。

  皇帝經過琢磨之後,給出了這麼個彌補方案。

  應該說,這方案本身是很不賴的,天下多少宗室,向來都是由宗人府定期開選秀然後按需分配,選出的秀女符合朝廷定下的規範就行,至於郡王自己本身,那基本沒什麼表達意見的餘地。

  朱成鈞獨得一道選妃旨意,面子首先是有了,他又是在當地選,雖是考慮到擾民等因素將這個權利交給了地方官,但現任主官本是他的伴讀,他授意一下,想選誰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更重要的裡子也有了。

  所以……一切都很正常,不對勁的是她。

  她明明早知她與朱成鈞間的糾纏不妥,也下過幾回決心,卻遲遲落實不到行動上,只是糊塗拖延,她不忍,她縱容——她何嘗不是在害他!

  朱成鈞從前不知道她是女兒身,把她當成男人喜歡,她還能抱有一天他會醒悟的指望,但他已經看穿了這個秘密,問題就只在她身上,她不願放棄自己屈從於他,又當斷不斷,長此下去,將會把兩個人拖成什麼樣的亂局?

  她一輩子不成親,也要把他拖成一輩子的孤家寡人嗎?

  對,他也許偏偏願意,但她怎麼能心安理得地覺得這對他是件好事。

  「縣尊,您怎麼了?」

  是一個當值的衙役,看她在這裡待站許久了,忍不住走過來兩步出聲詢問。

  展見星回過神來,將聖旨捏緊了些,道:「……無事。」

  這一棒來得太及時也太重了,她因此清醒得,十分徹底。

  **

  展見星不再關注臨川與東鄉的動向,也將些許疑問埋去心底,她回到二堂,伏案用心寫了張選秀的告示,隔天便命衙役貼去縣衙八字牆上。

  縣衙外常年會有些閒人關注各類告示,這個消息很快擴散開來,漸漸擁了些人來圍看,聽那識字的人大聲將告示念出來,眾人不由議論紛紛。

  總的來說,大家都是好奇,並不懼怕反感,一來因為告示寫得分明,符合條件的人家可自行前來報名參選,縣衙並不強行攤派,二來告示裡所寫要選妃的崇仁郡王來了有一年多了,沒侵擾過地方,建王府那麼大的事都安安靜靜的,本地人對他印象很好,要是家裡有適齡的女兒能中選,既是一家飛上枝頭,女兒嫁與他過的日子也不會差。

  當即便有人蠢蠢欲動地走進縣衙找書辦去報名了。

  隻半天功夫,書辦就登記了十來戶,隨著這個消息進一步擴散出去,可以想見來報名的人選定會更多。

  展見星暫不去管,一邊埋頭處理其他公務,一邊在等。

  等到午後,一個衙役連滾帶爬地進來報:「縣尊,縣尊,不好了,崇仁郡王忽然來了,在前面將報名的人都趕走了,名單也搶去撕了,桌子都踹倒了,好好生嚇人——!」

  展見星擺手阻止了他,站了起來。

  用不著他說了,她已經看見了「好生嚇人」的朱成鈞。

  衙役順著她的目光一扭頭,瞬間像被卡住了脖子,失聲又飛快地躲出去了。

  朱成鈞在堂外站著,暫時沒動。

  他腦子裡是空的,不知自己在想什麼。

  他聽見秋果震驚來報的時候,一路疾步走來的時候,看見牆上告示的時候,直到進入縣衙循人流看見書辦在登記的時候,他都還不肯完全相信。

  他抱著一種負隅頑抗到可笑的念頭——也許這是個誤會。

  直到此時,直到此地,他親眼看見了她,她穿著青袍,面孔白皙清逸,表情鎮定自若,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七品正印官形容,他所有的僥倖都滅失了。

  他終於舉步,一步步走進去。

  展見星撐住了沒有後退,隔著一張公案與他對峙。

  「展見星,你原來這麼厭煩我?」朱成鈞開口。

  展見星:「——」她深吸了一口氣,將胸間無形的塊壘硬壓了下去,才能出得了聲,「九爺,我奉聖旨行事。」

  「我沒問你這個。」朱成鈞的眼神翻湧了一下,他在努力克制,內裡如驚濤般的震怒以及絲絲縷縷的痛意。

  那痛意不重,比怒氣淺多了,可是零零碎碎,無處不在,令得他忍不住又生出了煩躁來,有生以來,他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複雜的情緒。

  「我問你,是不是我的糾纏,早已令你厭煩不滿?」

  展見星不能再回避,再回避,又將彼此陷入泥坑。她輕聲道:「九爺,我與你說過,我不能回應你。你的情意——令我困擾。」

  她終究說不出「厭煩」這個詞來,但對於朱成鈞來說,已沒什麼差別。

  「對,你說過,不止一次地說過。」朱成鈞點了頭,他沒再使出慣常的自說自話,令她無法應對,因為就像她的容忍一樣,他終究也是有限度的,她忍了,他才能得寸進尺,她不忍,這一棒當頭敲下,他的夢也就全醒了。

  他曾叫她不要管他,可是他現在忽然發現怎麼可能呢,正因為她看在從前的情分都忍了他,管了他,他才有這麼一段虛幻歡喜,她真的撂了手,這段獨角戲,他一個人怎麼演得下去。

  「是我一直聽不進去。」他道。

  他逼得她下了重手,用這樣冰冷的替他選妃的事實告訴他,他的情意,只是令她困擾,請他放棄。

  他可以繼續堅持,不論從身份,還是從心機,她都鬥不過他,可是,何必呢。

  折斷她假裝出來的羽翼,摧毀她的理想與抱負,將她囚困到她不願意待的四面牆之中,得到她的厭惡與憎恨——他也許曾經動過這樣的念頭,但,他要這些做什麼。

  他其實沒有勝過她多少,事到臨頭才驀然發現,從前許多想法,都是錯的,只有她,才從來沒有變過,在她選擇的路上,堅定地往前走。

  展見星開不了口,她昨夜一夜沒睡,本來準備了許多絕情的話,現在真與他對上,發現都不用說了,因為——她這麼容易就傷透了他。

  她心裡空茫茫的,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好像鬆了一口氣,也好像失去了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重要到,她確信自己這輩子再也沒有足夠的運氣去得到第二次了。

  相對無言又片刻之後,朱成鈞終於又開了口:「把告示撤了,我不選妃。」

  「但是聖旨——」

  「皇上那裡,我去解釋。」他打斷了她。

  展見星只有默默應了。

  朱成鈞又看了她一會,他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好像仍是喜歡她,但又有點恨她,此外又還有點不甘心,他隨口道:「展見星,你是不是覺得我胸無大志,整日無所事事?」

  他下一句話沒說,可是展見星當然聽得出來——所以你不喜歡我?

  展見星沒馬上回答,而是低頭按住了桌案,因為她心中忽然痛不可當,幾乎站立不住——他怎麼會這麼懷疑自己,從自己身上找這見鬼的原因,將自己都否定了!

  「九爺,不是。」她終於說出話來,「你是——」

  「我是最好的嘛,我知道。」朱成鈞笑了一聲,聲音中殊無笑意,只有一點自嘲,「你又不喜歡,有什麼用。」

  展見星忍住了不開口,她不能說話,再一說話,前功盡棄。

  話到此處,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朱成鈞想走了,走了一步,又回頭:「你喜歡做官,但你就確定你這個官還做得下去?」

  說完不等回答,他就轉身走了。

  秋果一直在外面幫他們看著門戶,這時跑進來跺跺腳,第一次責怪展見星道:「展伴讀,你不願意,好好說便是了,何必弄這一出,你給我們爺選妃,是想活活把他氣死!他氣頭上對付起你來,你——唉!」

  他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朱成鈞快走遠了,他匆匆扭頭追了上去。

  展見星立著,苦笑,一行淚卻落了下來。

  她並不懼怕朱成鈞走前對她放的話。

  不是她有什麼良策足以應對,而是她相信,朱成鈞不是那種會把她的秘密抖落出去的人。

  否則,她怎麼敢對他這麼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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