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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讀守則》第24章
24、第 24 章

  這世上的少年人們,好像總有一份獨屬那個年紀的古怪的赤誠, 成年人也許不以為然, 乃至嗤之以鼻, 但心中靜靜一想, 又並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畢竟每個成年人, 都是從少年過來的。

  展見星的「賣饅頭」理論讓朱遜爍樂得前仰後合,楚翰林也笑了, 卻隻微笑, 笑中帶著感歎。

  這個學生說別人赤子之心,他自己何嘗不是呢。

  不但赤子,而且公正。不以私憤而壞公義。

  秋果激動得臉紅紅的,握著拳頭在角落裡小聲嘟囔:「就是,才不是我們爺幹的呢!」

  羅知府看向了朱成鈞:「九公子, 你自己怎麼說?」

  朱成鈞一臉犯困:「我沒殺人。」

  「但張冀指控你。」

  「他說是就是了?」朱成鈞打了個哈欠,「他要這麼聽我的話, 我找他替我寫課業就行了, 還出去費事找展見星幹什麼。」

  所有人:「……」

  似乎哪裡不對, 但竟無法反駁。

  只有楚翰林還記得先生的職責, 出聲訓他道:「九郎,你再動這些歪心眼, 以後我一個字一個字看著你寫。」

  朱成鈞臉微僵:「哦。」

  他這生生是一個不愛學習被課業摧殘的尋常少年表現, 頑劣是頑劣的,可是跟殺人這樣嚴重的指控就很難扯得上關係了。

  羅知府的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又問張冀:「你識字?」

  張冀頓了一下, 秋果忙搶著道:「張冀原來在大爺的外書房伺候,肯定識字!」

  張冀反駁:「我隻認得幾個簡單的字,這點學識,怎麼夠寫九爺的課業。」

  秋果笑了:「學問少才好呢,你忘了九爺為什麼被先生訓?就是因為展伴讀的字太好了,根本不像九爺的啊!」

  羅知府眉頭忍不住抽動了一下——理是沒錯,但這話裡帶出來的詭異自豪感是怎麼回事。

  張冀閉了嘴,目光有些飄忽猶豫,朱遜爍喝道:「到底誰指使的你?還不老實招來!」

  朱成錩跟著開了口,他慢慢道:「張冀,你現在從實招了,不過禍在你一人,要是仍然嘴硬,又或是胡亂攀誣,你想一想後果。」

  朱遜爍眯眼望去:「大郎,我怎麼覺得你在威脅他?」

  朱成錩摩挲著茶盅:「二叔真是愛多想。我不過也覺得小九不是這樣的人,所以正告他一番罷了。」

  「是,是九爺!」張冀卻似要跟他反著來,忽然張口又咬定了朱成鈞:「就是九爺指使的我,你們愛信不信!」

  他說著居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絕望。

  他這狀態看著不太對勁,但羅知府再問他,他也不改口了,除了這份口供,他拿不出更多證據來,但就這麼咬著,也很讓人頭痛。

  秋果氣得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頓。

  夜色已經很深,再這麼耗下去,一時也難耗出個結果來,羅知府便道:「二郡王,大公子,不如由下官將此人帶回府衙收監,明日再行審訊。」

  「帶走?這不行。」朱遜爍下意識拒絕。地方官與藩王府是兩個體系,藩王不能插手地方軍政,反過來也是一樣,朱遜爍雖然想扳倒大侄兒,但也不想開這個口子——何況,羅知府帶走一定是秉公審理,若審出來不是他要的結果怎麼辦?

  還是把人留在自己手裡,才方便行事。

  朱遜爍因此道:「關到本王那裡就行了,明兒叫人繼續好好審他。」

  朱成錩冷笑了:「二叔,那還有什麼好審的?還不是您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張冀是我長房的人,該我帶走他才是。」

  「呵,到你手裡,那連審都不用審了,明天直接給張冀收屍得了!」

  爭論聲中,張冀從大笑到面如死灰,再漸漸到一點表情也沒有。

  他在主子們的眼裡已經是個死人了,他知道。他們現在的爭論,不過是想著如何利用他打擊對手而已,並沒有誰真的在管他的死活。

  他一個閹侍,沒任何掙扎的餘地,從莫名失手的那一刻起,他就該知道自己的下場了。

  但是春英,春英她是無辜的,他活到頭也就是一條殘命,而春英她還可以嫁人生子,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外甥,管他叫舅舅……

  張冀忽然挺起上身來,尖利地叫了一聲:「郡王,你別忘了答應我的話!」

  他袖子裡滑出一把匕首來,割斷了縛手的繩索,而後不等眾人反應,反手重重將匕首捅進了自己的胸膛。

  至死圓瞪著眼,朝著朱遜爍的方向,直到栽倒在地。

  「他、他娘的!」朱遜爍驚得跳了起來,爆了粗口。

  羅知府疾步上前,去試張冀的呼吸,已經晚了。

  一屋子人都驚呆了。

  展見星心性雖堅,但頭一回親眼見到自盡這樣的慘烈場景,小腿一軟,為了撐住自己,她下意識胡亂抓住了身邊的物事作為依靠。

  「你幹嘛。」

  聽到這聲語調平平的質問,她一低頭,跟朱成鈞對了個正臉,才發現自己抓住的是他的肩膀,而且因為用力,把他的衣袖都揪皺了。

  「對不起,九爺,我不是故意的。」她慢慢放開了手,聲音中帶著驚魂未定。

  她想到了秋果說的「人命不值錢」,在這裡,人命是真的不值錢啊。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大郎,你的人怎麼辦的事!」朱遜爍憤怒地噴起朱成錩來了,「帶這種殺人嫌犯來,居然不搜身!」

  羅知府站起身來,表情也很難看。

  他懊惱於自己的疏失,倘若是他的衙役下手緝凶,一定不會漏掉這個步驟,朱成錩的人先前把張冀押進來,因為人已經綁了,他就沒想起來多問一句。

  他現在心中有許多疑惑,可是張冀已經死了,等於償了命,他一個知府沒有足夠權利再往下追查了,不管是朱遜爍還是——朱成錩。

  朱成錩面上似也有畏懼,別過了眼去,口中冷道:「他一個內侍,誰知道他會隨身帶兇器?二叔,倒是你,難道不用對張冀臨死前的話解釋一下嗎?」

  朱遜爍怒道:「我解釋什麼?!」

  「解釋你答應了張冀什麼,才收買了他去殺害你的眼中釘。呵,二叔,您真是高明,不用自己的人,偏用張冀,這樣萬一失敗,你一來可以推到小九身上,二來可以將我也拖下水,您自己站在幹岸上,一點嫌疑都不用擔——」

  「一派胡言!」朱遜爍氣得喘了粗氣,「朱成錩,本王今日才算認識了你,你可比你爹出息多了,你爹除了玩女人,屁本事沒有,你都會構陷起長輩來了!」

  朱成錩平靜地道:「是二叔從一開始見了我,就拼命想把這個罪名構陷到我身上吧?但是您忘了,我和七郎伴讀沒有一絲冤結,您在污蔑我之前,是不是該先告訴我,我到底有什麼理由殺他?」

  朱遜爍被問得怒目圓瞪,可是回不出話來——沒有!

  朱成鈞有,但是他以一種奇詭的角度把自己摘了出來,更別提苦主自己還跳出來替他背書,他那點嫌疑在這雙重清洗之下,不堪一擊。

  這一團亂麻糾纏到最後,居然是把他給裝了進去。

  羅知府搖了搖頭,不想再聽了。局面變成這樣,這樁案子眼下竟只能作一個葫蘆提了結,但當然不會就此結束。

  「二郡王,大公子,下官身有公務,該告辭了。」他道,「此事下官不敢隱瞞,將會原原本本上書稟奏。」

  朱遜爍和朱成錩臉色變了,一齊看了過來。

  朱遜爍道:「張冀已經死了,這個伴讀又沒事,何必驚動皇上?」

  朱成錩目中變幻片刻,道:「二叔是怕張冀供出了你,有他以死明證,到皇伯父跟前遮掩不住吧?」

  朱遜爍又怒火上頭:「供個屁!這死閹奴,竟敢往本王頭上潑髒水!」

  他說著,上前就踹了張冀屍身一腳,將張冀踹得仰面朝天,匕首深深插入胸腔的模樣完全暴露出來。

  展見星急急移開目光,腿又有點軟了。

  「二郡王何必如此!」

  羅知府看不下去,皺眉說了一句,但沒有皇命,他暫時也不能再插手什麼,只得行了一禮,又跟楚翰林道別了一下,轉身走了。王長史一直站在邊角裡,見狀忙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

  朱遜爍怒瞪了朱成錩一眼:「你給我等著!」

  放完話,也不願意再留下來,拂袖而去。

  朱成錩緩緩站了起來,撫了一下自己微皺的衣擺,吩咐人:「把張冀抬走吧,別留在這裡嚇著小九。」

  朱成鈞沒嚇著,他張著嘴,又打了個哈欠。

  朱成錩對著他張得大大的嘴巴:「……」安慰的話全被噎了回去,只得道:「困了就早點歇下吧,明天上學可不許遲到。」

  他也走了,留下楚翰林還記得要安排一下展見星,他想了想:「這兩天,你就住在,嗯——」

  「住我們這裡吧!」秋果熱情邀請,「我們這有地方住,我給展伴讀收拾屋子!」

  楚翰林笑道:「那也好。」他在紀善所裡沒空餘的住處,收留展見星的話,展見星只能打地鋪。

  他覺得安排妥了也走了,展見星沒什麼挑揀的餘地,只是暫住幾日,她覺得小心些也妨礙不大,就向秋果及朱成鈞道了謝。

  此時滿當當的屋裡空落下來,中間地上那灘張冀留下的血變得刺目了起來。

  「真滲人,怎麼偏偏死在我們這裡。」

  秋果叨咕著,去提了茶壺把殘水潑下去,又找了塊破布來擦,擦著擦著歎了口氣:「張冀也倒黴,讓人當了槍使,又當替死鬼推了出來,唉。」

  他有一點物傷其類的惻隱,展見星明白,張冀死了,她也沒有什麼大仇得報的痛快,因為張冀不是死於伏法,而是被陰謀傾軋得喪了命。

  這不是她想得到的公道。

  秋果很快擦完了地,向展見星道:「展伴讀,你稍等一會兒,我把我們爺安排睡了,就替你收拾屋子。」

  展見星忙道:「不敢。你把屋子指給我,我自己收拾就行了,我在家也幹慣了活的。」

  秋果一想:「也行,那你跟我來。」

  就拿起盞燈來,把展見星引到西邊一間廂房裡,這屋子陳設簡單,沿牆打了一張通鋪,看樣子是下人屋,只是朱成鈞這裡伺候的人太少,眼下便空著了。

  屋裡並不髒亂,鋪上有現成的被子,展見星上前要扯了鋪開,秋果一拍腦袋,忽然阻止她:「別,展伴讀,這是張冀蓋的,不吉利,我另拿一床來給你。」

  秋果跑出去了,展見星僵在了原地:「……」

  張冀慘烈的死相在她腦中出現,她一下子倒退了好幾步,遠離了床鋪。

  秋果哼哧哼哧地很快抱著一床被子回來了:「我沒有那麼多的厚被子,這一床是爺的,爺同意借你用幾天,展伴讀,我先去爺那了,等會再過來啊。」

  他又跑走了。

  朱成鈞的被子被放在通鋪上,展見星遲疑地過去,理了一下,張冀的被子還在旁邊,展見星強忍著不適將那床被子往遠處推了推,但她目力所及之處,桌上的茶盅可能是張冀喝過的,牆邊木架子上的布巾可能是張冀用過的,更別提這張鋪,每一個夜晚張冀都睡在上面……

  昏黃的燈盞閃了一下,展見星的心也驚跳了一下,她再也忍不住了,抱起朱成鈞的被子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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