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玄月的每一句質問，都是她不吐不快的話。

她說要同金桂神女心平氣和地談一談，可是說到如今的這個地步，連她自己也做不到那所謂的心平氣和，她抬起頭凝望著金桂神女的臉龐，看著那張高貴矜傲的臉龐，看著對面的神女死死攥緊的手掌，心底的悲哀之意，卻愈發濃鬱起來。

葉玄月的聲音，輕得像是一縷可以隨時飄散的風。

「他愛過你。」

「他曾經……那麼那麼用心地喜歡過你。」

「從頭到尾，他沒有愛過旁人。不管是百裡長纓，還是其他什麼人——都沒有過。」

「在你與他之間，從來沒有過別人。但是——你不值得他的喜歡。」

金桂神女的眼神之中，閃過一絲掙扎，她站在原地，心上卻像是裂開一道口子，灌入了呼呼的冷風。

那種空洞洞的冷，好像不會消失了。

冷得徹骨，好像整個人置身於冰天雪地，冷得魂魄彷彿都被凍結，她的身體在這瞬間幾乎冷得失去知覺。

她不明白！

難道當真是她的過錯麽？

可是……她喜歡百裡乾戈又有什麼錯？

她從一開始動心之後，想的便是同他在一起，不管不顧，生生世世同他在一起的啊！

父尊不許她愛上仙界的人。

天地不容——若是她要同百裡乾戈在一起，整個神界都會震動。從仙界而來的人，如何能夠得到至尊庇護？都是她，是她苦苦哀求父尊，才讓父尊同其他至尊達成協議，保百裡乾戈不死。

她的這些付出，又有什麼人知道了？

可是她付出了這麼多心血，深深愛著的男人，卻背叛了她！

他不願意留在她身旁，遠遠離開她。

她去尋他的時候，他對她的態度只有冷漠，她知道他記憶復甦——她以為他是因為愛著百裡長纓，她想她的愛情從頭到尾都是悲劇，她付出那麼多，卻還是捂不熱百裡乾戈的一顆心。

她是高高在上的神女。

她有她的驕傲。她既然已經如此卑微，如此卑微地去祈求百裡乾戈的愛情，卻還是落得一場空，那她什麼都不要了。

她寧願毀了他。

也不願讓他同旁人在一起！

若是百裡乾戈要死，也必定要死在她手中！

世上的愛恨，哪裡能說得清楚？由愛生癡，由癡生怨，也不外乎如此。她以為她愛得是一個永遠得不到的人，她百般算計終究一場空——卻原來，她想要的東西從一開始她就已經得到了，是她自己沒有珍惜過。

她算計得越多，她離他的距離，便愈發遙遠。

若是當真如同眼前這少女所說，等同她親手毀掉了她的愛情，毀掉了當年那個她愛過的男子——她如何能接受這一種結果？

金桂神女低著頭，她臉龐之上呈現出一種痛苦的煎熬之色，身上的神力也在急劇的波動著，然後她再看向葉玄月的時候，那雙眼瞳卻呈現出一種死寂一般的灰色。

「他提過我麽？」

葉玄月看著眼前的金桂神女。

短短一瞬間，她好像完全失卻了那股銳利之氣，也失去了那種能夠灼傷人的高高在上的驕傲。葉玄月沉默半晌，然後說道。

「你想要聽什麼？」

金桂神女看向眼前的葉玄月，臉色蒼白如紙，她的聲音疏冷如霜。

「我同神道宮的那位至尊做了交易，我答應神道宮的至尊擊殺你。」

「你的確……很應當死。你這樣的人，從仙界而來，若是給你時間，假以時日，你會成長到，讓至尊都忌憚的程度。」

「你能從瀾峰手中取來信物，想來瀾峰也已經多半或輸或隕落在你手中。」

「而距離你飛升到神界來，應當時間相當短暫……畢竟你經歷了仙界的古魔之劫，那麼你飛升到神界，短的不可思議！」

「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修鍊到如今的境界，你乃是神界曠古爍今的第一個。」

「若是放任你繼續成長，註定是個極大的威脅。」

金桂神女看向眼前的少女，她的一雙眸子明亮得像是天上的星辰，她看著金桂神女，然後平靜地問道。

「所以你打算如今出手，殺了我麽？」

「你忌憚的，究竟是我的潛力，還是我將一切說破？」

金桂神女看著眼前的少女，她看著她平靜的模樣，那瞬間卻有些恍惚。

她想到了自己許多年前，不經世事，受盡天地眷顧，父尊寵愛，天資過人，在神界何其高傲，那時候的她，應當也是這少女這般矜傲的——那時候的她，縱然驕傲，但是卻頂多有些刁蠻的小脾性。

卻從來沒有生過後頭那樣繁雜的念頭同心思。

她那時候，還不知道愛一個人，會是一樁何其痛苦的事情。

痛苦到，由愛生怨，失去自己。

痛苦到——放不下，求不得。

她凝望著葉玄月的臉龐，突然說道。

「你有所愛之人麽？」

葉玄月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她。

「我有。」

金桂神女看著這少女堅決堅定的眼神。

「那他呢？」

葉玄月說道。

「我永遠相信他。」

她沒猶豫，她的眼眸亮晶晶的，這少女已經是金桂神女見過的女子之中容貌極為出挑的，但是她臉龐的光芒，卻更讓人覺得艷羨，那種篤定，偽裝不了。

金桂神女那瞬間心頭不知道是苦澀乃是麻木，那種滋味細細咀嚼下去，越咀嚼，便越疼痛，呼吸之間彷彿都只剩了一團空蕩蕩的冷火，心便在這樣的火焰之中，逐漸燃燒成灰燼了。

「小瑜兒的死。的確同我有關。」

「百裡乾戈說我為了至尊之位害死小瑜兒……但是我沒有刻意害死她，我只是……沒有救她。」

「那一刻，我想的是，若是我成了至尊，我便能徹徹底底留他在身旁。他再也逃不了我的身旁了。」

「若是我成了至尊……」

她喃喃自語，神情卻寂寞。

這種寂寞，卻如此空空蕩蕩，像是野地裡頭瀰漫開的大火，將一切燒得乾乾淨淨，什麼都不剩下。

「他愛過我麽……？」

「我要去問他。我要他親口告訴我。」

終歸還是不甘心。

終歸還是意難平。

此生的糾纏，此生的綿長，此生的歡樂與痛苦……是跪在父尊面前祈求父尊成全她一段奮不顧身的愛情，是看著小瑜兒的臉龐的那一刻回想的是百裡乾戈初遇時候清澈的眼神，是在下界救他的時候只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是同他恩斷義絕的時候想……

親手殺了他，也勝過他愛旁人。

她的倔強，她的驕傲。

她的失去成灰的愛情。

她……同她永永遠遠也回不來的少年。

她的少年，那個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動過心的少年，百裡乾戈，早就回不來了。

他丟在她轉身的那一刻，丟在她出劍刺中他胸膛的那一刻，丟在她親眼看著小瑜兒走入焚爐的那一刻，丟在她親手封印他記憶的那一刻……

她找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