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神女的神情都恍惚。

在很多年前，她第一次遇見百裡乾戈的時候，或許是她此生從未有過的狼狽時刻。

她掉落在神界，修為幾乎盡失，身受重傷，法寶毀得七七八八。

百裡乾戈靠近她的時候，她正處於對那個完全陌生的下界戒備萬分的時刻，腦海之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殺盡一切靠近她的人。

而百裡乾戈，就是在這個時刻出現在她面前的。

那個時候的他。

還是外出遊歷的百裡一族的天才，眼神清澈如水，擁有一張俊朗面容，穿了一身簡單的布袍，但是即便那樣簡陋的穿著，也遮擋不住他的俊朗。

他的俊朗，後來金桂神女回想過，其實第一眼，她便已經覺得這個男子生得好看，不過她當時，反而沒有那樣強烈的感受，只有在午夜夢回之時，才能再三回味。

看向她的時候，眉頭微蹙，眼神之中隱隱透露出幾分擔憂。但是她當初太過緊張，隻覺得眼前的這個男子，突然接近自己。

必定不懷好意，擊殺了更安全。

他問。

「姑娘是何族的人？姑娘可是受了重傷？」

她見過很多天才。

至尊家族的後裔，神界公認的天才無數，能夠出現在她面前的，都是優秀之中還要更加優秀的天才。

跟他們比起來。

百裡乾戈……不過是一個，失落下界的一個普通男子，他同她之前遇見的任何一個男子比起來，都是不如的。

但是他有一雙清澈得像是泉水一樣的眼睛。

金桂神女的眼眶有些濕潤。她有很久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眼眶濕潤的感覺，她的心早已經不會再為了任何事情而波動的，可是她卻突然很想要很想要回到當年。

她隻想要，再狠狠地，不顧一切地擁抱一次，那個曾經傻乎乎的少年。

葉玄月看著眼前的金桂神女。

而金桂神女紅著眼眶。

風吹動著她的發梢，她渾身上下散發出暖金色的光芒，她盯著葉玄月，卻突然緩緩說道。

「我知道，你擁有的是……時光法則。」

「正因為如此，所以神道宮的那位至尊，才會如此忌憚你。」

「我可以不殺你，但是我要同你做一個交換。」

葉玄月看著她，心頭恍然有所感悟，她大概明白過來，金桂神女要同她做什麼樣的交換了。

「你要同我交換什麼？」

這神女看著葉玄月，然後淡淡說道。

「你若是能讓時光倒流，我想再回到我同他初遇的時刻。」

葉玄月深吸一口氣。

她搖頭。

「我……我如今的能力，做不到。」

金桂神女似乎是預料到了葉玄月的拒絕，她看向她，神情頗為柔和。

「你不用覺得為難。我不是要真正的時光倒流，只是讓你提取我的記憶罷了——那樣的話，配合你的法則之力，應當能夠營造出一個幻境。我知道時光不可能真正地回到我同他遇見的那一刻。」

她的聲音低沉了許多。

「我只是……」

「心有不甘。」

「哪怕只是一場夢。我也隻想要在夢裡再夢回一次當年。」

現實裡的她，同現實裡頭的百裡乾戈，再也回不去了。

她知道的。

隔了重重愛恨，隔了太多複雜的糾纏，誰也回不到當年曾經的，無邪而又純粹的自己，誰也回不到曾經的少年時光了。

葉玄月看著眼前的金桂神女，其實眼前的人，可悲而又可憐。

她做過許多錯的事情，但是葉玄月看向她，她知道這個強大的神女，想要的東西的確不可能再回到她身旁。

值得麽？

或許她自己心中，才會有答案。

她深吸了一口氣，依然冷著一張臉。

「若是我自己，我不會答應你。但是為了百裡乾戈，就當做我回報他，我只能做到這裡。」

她伸出手，從葉玄月的手掌心，飛出了層層疊疊的光點，那些光點來回累積在一處，然後逐漸成了一道道璀璨的光芒，飛向金桂神女，她伸出手，精神力同這些光點接觸著。腦海之中，那些往事一幕幕浮現，她閉著眼睛，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了昔日的那個穿著簡陋衣袍的百裡乾戈，看向她，聲音之中帶了幾分焦急。

「姑娘？」

她眨了眨眼睛。

心頭酸澀，卻又痛苦。她知道這不是真的，可是她願意相信。

她學著當年嗔怪的模樣，想要用冷漠凌冽的語氣說出當年的對白，可是一開口，聲音卻沙啞，她低著頭，說道。

「嗯。」

他當年的樣子，真好看呀。有堅持，有熱誠的少年，是她傾心而不自知的模樣。

愛不得，怨憎離。

她以為從沒得到過的東西，其實早就攥在掌心而不自知。

她刺他的那一劍，他覺得疼麽。他當初離開她的時刻，覺得失望麽。

他……

他如今，還愛麽？

她害怕知道答案。

她同他，走到今日，誰也無法脫身了。

他會死麽，她還想成為至尊麽？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她陷入迷惘，但是此時此刻，她卻抱緊了眼前的人影，汲取著他身上的氣息，她以為斬斷的回憶，她以為忘卻的氣息，此時此刻卻全都從心底翻湧上來，胸膛翻湧成海，她心底彷彿生出大朵大朵的白雲，皎潔如初見的少年，那樣無暇。

「姑娘？」

「姑娘可是遇見了什麼危險？」

「別怕，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喉頭似乎都為之哽咽，他身上的氣息讓人安心，她抱著他不肯放，臉頰的淚水，卻是滾燙的。

她後悔了。

她再也回不去。

她再也無法抱住他，親吻他溫熱的唇角，看不見他笑起來意氣風發的模樣，看不見他倔強的眉眼。

百裡族的百裡乾戈，鮮活的像是昨日的他。

可她弄丟了。她擁著他的脊背，她的聲音顫抖，她低聲說道。

「我隻喜歡過你一個。你也隻喜歡我，好不好？」

「我什麼都不要。」

「你再親我一下，好不好？」

對面的男子迷茫地看著她。

「姑娘……姑娘可是認錯了人？」

她滿面是淚。她輕聲說道。

「我不該封印你的記憶。」

「百裡長纓的死，我很抱歉。可是……從來沒有誰教會我，應當如何愛一個人。我只是固執地，想要留你在身旁，我只是……想要你心底只有我一個，想要永永遠遠留住你。不論生死……都只要留住你。」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對敵的樣子，很好看？」

她看著眼前的青年錯愕的樣子，她搖了搖頭。她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她的百裡乾戈。

讓她愛恨交織，讓她斬斷情愫，卻一生一世掛念的男子，不是這樣的。

他對她，如今只有漠然。

連恨意，都退卻的漠然。

若是這一切，只是一場夢，該多好——若是時光停留在此刻，可是那便不是她，也不是百裡乾戈了。她同他的驕傲，她同他的倔強，永遠不會褪去。

金桂神女的眼神之中湧過一絲絕望。

然後她輕輕地鬆開了手掌，然後往外走去，她的眼神，逐漸堅定起來。

她一直往外走去，走出重重迷霧，直到四周場景變換，直到葉玄月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她的臉上的淚痕，已經乾涸。她看向眼前的少女，輕聲說道。

「神道宮不會放過你。」

「你好自為之。我也該走了。」

她轉過身，葉玄月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問道。

「你要去何處？」

金桂神女沒回答，她只是轉身，寂寥地往外走去。

若過往只是夢，該多好。

可是……

她再沒有擁有夢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