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此龍女略帶憤怒的聲音。
這男子的神色這才有些瑟瑟索索起來,他小心翼翼地扭頭又再度看了一眼這龍女,而這龍女仍然怒氣尚未消退的模樣。
這男子自知理虧。
聲音也不由自主地低沉下去,片刻之後,他方才深吸一口氣,聲音喃喃,聽得出。他的氣勢減退了不少。
沒有之前的那麼怒氣沖沖了。
主要是。
他的確是理虧!
這種。
利用了對方的感覺,的確是很不厚道的。
而且。明明眼前的這個龍女的父親,的確能夠算得上是——是英雄,是整個龍族的大英雄,但是他們當初設下計謀。
讓浸染了黑暗之氣之後,神志不清的這條龍。
跟人類產生衝突。
然後再讓人類把他斬殺,這種行為,的確可以算得上是——借刀殺人!十分狠厲!
他也能夠想到這些。
所以呼吸一瞬間有些不暢。
因為理虧,所以他的氣勢一下子就消退下去,之前還可以咄咄逼人的逼問,但是如今,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這龍女。
他的聲音在一瞬間微弱下去,聲音更是輕輕地顫了顫。
他說道。
「可是……」
「可是……」
他腦海之中思緒沸騰。隔了好一會兒,他說道。
「即便是我們龍族對不起你,但是這也不是你投奔向人類的理由。我們對不住你,難道人類就對得起你了麽?」
他停頓了一下。
似是在整理思緒。
然後他的思路。
逐漸整理清晰起來,他抬起頭,眸光冰涼地盯著對面的這個龍女,他反問這龍女。
「難道你自己就沒有一絲半毫的私心?」
「你留下來,到底要如何解釋,難道單純只是為了你父親的這句骨骸麽?」
他打起精神來。
他一下子問到了重點!
而對面的龍女。
則是平靜地抬頭看了一眼這男子。
然後這龍女說道。
「哦?」
她神色一片寧靜,然後她說道。
「有一個原因,的確是因為我父親的骨骸在這裡,我身為他的女兒,所以理所應當為了父親而守墓。他在這裡,我在這裡,不也是為人子女的孝順之道麽,這件事情有什麼值得質疑的呢?」
她出聲反問!
而聽見這龍女這麼問。
這男子一瞬間,剎那之間,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他沉默了好一會。
才深吸一口氣。
然後說道。
「所以……只是為了你的父親?」
他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若是對面的龍女,只是因為他父親的骨骸,所以才選擇停留在人類的仙宮。
他的心底裡頭,至少還能夠勉勉強強好接受一點。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對面的龍女。
聽見他這麼問。
頓了頓。
卻不假思索地說道。
「當然並非如此。」
這龍女說道。
「這只是原因之一而已。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
這龍女停頓片刻,然後她繼續認真說道。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
「因為我想要留在某個人類身旁。」
她這句話說得平靜。
但是對面的那個龍族青年,聽見她這樣說,卻好似遭受了什麼重大的打擊,他渾身一顫,整個人都一下子被衝擊得暈暈乎乎,感覺他站都站不穩了,他的身體猛然搖晃,他開口說道。
「某個人類?」
「哈哈哈……哪裡是某個人類……我知道,一定是他。我就知道……我當年就應當設法說服龍族長老,布下天星九鬥陣法,殺了他的啊!」
他的聲音。
帶了幾分悲戚哀怨!從他的聲音,都能夠聽得出來,他的情緒崩潰到了何種程度。
整個人可以說是。
完全不受控制的崩潰。
而聽見他的呢喃聲。
這龍女沉默片刻。
卻說道。
「縱然當年布下陣法,但是當年是他的全盛時期,你們也未必能夠殺得了他。」
「當年,我覺得他是斬殺我的父親的兇手,是罪魁禍首,所以我才會從龍族偷偷地跑去找他不是麽。」
這龍女嘆息了一聲。
她輕聲說道。
「我當初,心中的念頭是,我要偷偷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給我父親報仇雪恨。揣著這樣的念頭。」
「我才會出現在他面前。但是,結果我沒有想到。這個人類仙帝的實力是如此強大,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我也無法殺了他。」
「我還記得,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個下雪天。我舉著劍,渾身顫抖著。而那個人類仙帝就那樣看著我。那雙眼睛。」
「同那一個瞬間,讓我記了很多很多年。我以為他會動手的——所以我一直念念不忘,但是他最終只是看著我的臉,搖了搖頭。」
「我清晰地記得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他說。你走吧。」
「我那一刻著實吃驚到了極致,因為我根本想不到,他居然不想要殺了我。」
「我震驚地盯著他的臉頰,吃驚地問道。」
「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這龍女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然後聲線都變得柔和起來。她輕聲地說道。
「我記得。他說。我沒有該死的理由。我想要為父報仇,是天經地義,他殺了我,冤冤相報何時了。」
「然後我便看著他的臉頰,我若他若是不殺了我的話,我會竭盡全力,我還是會繼續動手,想盡辦法,想方設法地殺了他的!」
「我一定會動手的。」
這龍女認真地說道。
「我是這麼告訴他的。」
對面的青年臉色難看之極。他的臉頰之上,青白之色不斷來回交織,顯然要讓他聽這些東西,對於他而言,實在是一種,極大的折磨。
但是奇怪的是。即便讓他聽這些話,對於他而言,是一種極大的折磨,但是他也沒有讓對面的龍女。
閉嘴不要說話的意思。
他仍然。
安靜地聽著她說下去,彼此之間,就仿若在這瞬間,存在了一種古怪的默契。
而這龍女,則是完全自顧自地陷入到了她自己的回憶之中,她嘆了一口氣,然後她輕聲說道。
「我那時候。的確是很想要殺了他的。我一心一意地想要殺了他。根本沒有想過。要回到族中。」
「我思來想去。我之前刺殺他的行為之所以失敗。是因為。我是龍族。而他是人類。他的修為,又比我的高。」
「而且因為我是龍族。所以每當我出現在他面前,他必定能夠會有所感應,所以我才會失敗。」
「既然我的修為比他低。那麼要不然,就讓我竭盡全力地提升自己的修為。但是我又等不了那麼漫長的時間。」
這龍女停頓了一下。
然後她繼續說道。
「我等不了那麼長時間的話——就只能夠想有沒有更加可靠的辦法。」
她眯著眼,隨即說道。
「所以,我想。」
「那麼就是讓他失去防備。只要他沒有了防備之心,那麼我乘其不備,自然就可以直接一擊斃命。」
「直接殺了他了!」
這龍女說得很認真。
說起來。
這種回憶。
聽在人耳中,其實是有些詭異的,畢竟她之前也坦誠說過,她曾經對人類心動,她是因為人類才選擇留在龍淵仙宮。
但是她現在。
卻在認認真真地說著。
她當初是如何,計劃著。
殺死這個人類。
但是簡之舟卻完全能夠理解這種心境轉化的微妙之處,他太明白,也看得太通透了,所以簡之舟笑了笑,隨即不假思索地說道。
「你動手。但是卻沒有成功地殺死他。非但沒有成功殺死他,而且,你還是愛上了他,對麽?」
這龍女的神色古怪。混合著回憶裡頭悵然,甜蜜,悲傷——重重情緒,一點一滴累積在她的臉龐之上。
她自己也陷入回憶。
時間緩緩流逝。
然後她挑了挑眉頭,隨即方才點頭。
她語氣。
溫柔如水。
那種語氣,若是有足夠喜歡的人,一定會明白的。那種語氣,就是心動,就是喜歡。然後她說道。
「是的。」
「我還是愛上了他。」
「但是在這之前,我也的確是刺殺了他幾百次!甚至最接近的一次,他直接重傷——傷得很厲害,甚至傷害到了他的本源,需要他閉關一千年。而且,那道傷勢,對他此後都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因為我動用了龍族的驚神刺……」
她這麼說。
那龍族青年都是倒吸一口冷氣,神色極為不可思議。
似乎她口中的這個所謂的驚神刺。是什麼極為了不得的東西一般,這個龍族青年的語氣都在顫動著。
「驚神刺……?」
「你瘋了?」
但是她顯然是清醒而又理智的。
她抬頭盯著對面的龍族青年,眼底有著淡淡的悲戚之色。
「是不是很瘋狂?如果時光倒流,如果能夠讓我回到那個時刻的話——給我一次重新抉擇的機會,我當然不會動用驚神刺。」
「不論如何。我都絕對不會,動用驚神刺的!」
但是。
她搖了搖頭。
唇角浮現而出的笑意。
絕美而又愴然。
她開口說道。
「但是。」
「這個世上從來沒有重新抉擇的機會,也沒有後悔葯可以吃啊!」
她的語氣。
悲戚無比。隔了好一會兒。
她才說道。
「你是龍族,你比我更加清楚,驚神刺這一招,會對人類仙帝造成何等傷害。」
對面的龍族青年沉默片刻。
才說道。
「是的。我知道。若是按照過往經驗來看,驚神刺會在人類仙帝的大道根基之上,造成根本無法挽回的大道裂縫,而且這裂痕永遠不可能治癒,隻可能隨著時間流逝,大道裂縫不斷地加深而已。」
這龍族青年,顯然是很清楚這一點。而正因為他清楚。
所以他方才那瞬間才失色。
「他居然沒有殺了你?」
沒有哪個人類仙帝。能夠容忍這一點的。普通的傷勢,可以痊癒,那麼不追究下去,也無傷大雅。
但是既然已經涉及到了本源大道。
如此一來。
很有可能讓自己提前隕落,這種……幾乎等同於深仇大恨,絕對是值得拚命的了。
「那他倒是大度。」
這龍女聽見這青年,略微顯得有點陰陽怪氣的口吻,她的眸光深處,則是隨即瀲灧而出淡淡的波瀾。
但是卻又絕美。
像是一枚石子,在一瞬間落在湖面之上,隨即湖面而淡淡蕩漾開來的波瀾,這個龍女的聲線,是溫柔的。
哪怕是有再度的痛苦。
但是那些痛苦。
好似都被她藏在心底深處了。
她平靜說道。
「是啊。他那麼大度……」
「他那麼好。是我不夠好。」
她說道。
「所以我在最後一次,沒有殺得了他。我想也許這就是命運。我決定留下來。我殺了他那麼多次,但是我自己卻不願意承認。其實,我早就心動啦。」
「他雖然是人類仙帝。但是那又如何呢。」
「我的心思,我自己最為清楚明白。我既然不打算離開他,我既然已經離不得他。我既然已經習慣……一直留在他身旁,那麼我就繼續留在他身邊好了。」
「這也不是什麼難以做出的選擇。我自己很清楚,這條路註定艱險。我若是。」
「我若是選擇了留在人類仙宮這裡。我很有可能再也無法回到我該去的地方了。」
「我心裡頭一清二楚。但是在那瞬間。」
「我腦海之中。」
「卻突然一片空明。腦海之中,彷彿就在那麼一瞬間,有一道聲音告訴我,沒有錯,我的選擇沒有錯。」
「而是我若是不留在人類仙宮……我註定會後悔。」
而聽見這個龍女這麼說。
簡之舟不發一語。
並未做出什麼過激的評論,反而是對面的男子猛然抬起頭盯著這龍女,他的聲音卻顯得沙啞了下去。
他的呼吸好似都在一瞬急促。
然後他顫抖著肩膀。
低聲說道。
「你真的……會後悔麽?」
「可是你不打算回龍族,日後若是等到死亡來臨的那一刻,你就會直接魂飛魄散……」
他的眼神,帶了幾分悲戚,他低聲喃喃地說道。
「值得麽?」
「那只是一份愧疚而已,值得你付出一切,付出這樣慘痛的代價麽?你可知道,你再也無法回到家鄉了!」
聽見他如此強烈的語氣。這龍女的神色仍然毫無異樣,片刻之後,她平靜地說道。
「為什麼不值得呢?」
「只要我願意的事情,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