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
胡四師爺跟“川中三丑”一走,小明探懷從那身破衣衫裡摸出一塊碎銀,望著身旁還在發楞的堂倌,吡牙一笑道:“喏,伙兩碗麵,—個碗!該夠了,別找了!”
丟下了銀子,一溜煙般下了樓!
跟在小明身後走的,是算卦先生!
跟在算卦先生後面走的,是“禿頂”老馬!
走了,該走的都走了!
可是胡四師爺跟“川中三丑”才剛出門!
胡四師爺只瞧見“禿頭”老馬,就沒瞧見那打翻了碗,濺了他—身油湯的小要飯花子!
也沒瞧見讓他心裡透裡嘀咕的算卦先生!
胡四師爺竟然認得“大相國寺”前,賣“大力丸”的“禿頂”老馬,馬花亭,馬師傅,可是沒打招呼!
因為那不是真認識,而是逛“大相國寺”時見過!
這,當然用不著打招呼!
出了門,“川中三丑”中白面無鬚的那個,憋不住了,望瞭望胡四師爺,壓低了嗓門兒,道:“胡四兄,那算卦的……”
胡四師爺吃吃一笑,笑得好不詭詐陰狠:“郝三弟,別急,我的眼裡還能揉進一顆砂子嗎?第一眼我就瞧他不是好來路,果然不錯,他想要我生平不離身的命根兒,哼,哼,昔年多少人動過它的腦筋,至今還在我手上,憑他……”
笑得得意,一振腕,想打開摺扇。
但,倏地,那瘦臉上笑容凝注了!
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驚怒欲絕的凶狠鐵青!
瞠目張口,他作聲不得!
摺扇,這一輩子恐怕再也打不開了!
他自己明白,“川中三丑”肚子裡也雪亮!
寒鐵打成的扇柄,被人做了手腳,兩根扇柄,和中間的十幾根“扇骨”,完全成了一根!
和進了冶爐熔鑄過一般。
這種功力駭人,舉世絕無僅有!
摸過這柄摺扇的,除了他自己外,就只那算卦先生一人,再沒有第三個人碰過,沒錯,是他!
那算卦的怕他胡四師爺搶走扇子,按過!
這一按,他胡四爺生平視同性命,數十年沒離過手的扇子,成了廢物,再也發揮不了威力了!
走眼了,大意、疏忽,一時大意疏忽!
就這麼一次!
胡四師爺恨得差點咬碎了一口牙,一跺腳,路上那堅逾剛鐵的青石,碎了兩塊,兩目足痕宛然,人石數寸。冷哼—聲,揣扇入懷!
可是剎那間臉色再次大變,變得更難看,更猙獰!
伸進懷裡的手,抽不出來。老半天,胡四師爺才鼠目暴閃駭人寒芒!
狠狠憋出了一句:“好個該死的東西,竟敢……”
“川中三丑”環目虯髯那名急急問道:“胡四兄,怎麼……”
胡四師爺咬牙切齒說道:“那東西丟了!”
“川中三丑”自然明白“那東西”何指,大驚失措,立即震住!半晌,定過神來,白面無髯那名,駭然說道:“丟了?胡四兄明明貼身藏得好好的,怎會………”
“有了!”環目虯髯那名突然猛擊一掌,道:“胡四兄,莫非那要飯的小鬼……”
胡四師爺一臉狠毒色,點頭說道:“別人沒碰過我,九成九是他!”
環目虯髯那名霍然轉身!
胡四師爺倏伸右掌,出手如風,一把將他拉回,別看胡四師爺手臂瘦得像雞肋,那半截鐵塔般彪形環目虯髯漢子,竟分毫動彈不得!
胡四師爺道:“焦大弟,那兒去?”
姓焦的環目虯髯漢子道:“找那要飯的小鬼去!”
胡四師爺冷笑說道:“焦大弟好糊塗,他還會坐在那兒等咱們了麼?不但是他,就是算卦的東西,也早走了!”
姓焦的環目虯髯漢子,雙目凶光一閃,道:“胡四兄,那東西丟不得!”
胡四師爺道:“我比你清楚,可是現在畢竟丟了,別急,急沒有用,那件東西落在他手裡,一時他還脫不了手,我不信……”
姓郝的白面無鬚漢子冷冷說道:“胡四兄,你可別把他當成一般要飯花子!”
胡四師爺道:“怎麼說?”
姓郝的白面無鬚漢子道:“‘悅賓樓’酒客不少,又有我兄弟跟胡四兄走在一起,他為何偏挑胡四兄下手?又怎知胡四兄懷中……”
胡四師爺神情一震,道:“誰不知道我胡四師爺有錢?”
姓郝的白面無鬚漢子道:“那有可能是碰的,但他有意無意地躲過了胡四兄那暗含陰煞的斷魂掌力,這又作何解?”
胡四師爺鼠目略一眨動,盡射陰狠狡詐色,道:“依郝三弟之見?”
姓郝的白面無鬚漢子冷冷笑道:“分明跟那算卦的病鬼是一丘之貉!”
胡四師爺瘦臉上浮現一絲詭異笑容,笑得猙獰:“寧可信其是,不可信其非,陰溝裡翻船,九十歲老娘倒繃孩兒,我這張老臉上夠光采的,走,咱們先回去再說!”
偕同川中三丑,轉身匆匆而去!
他到現在才明白,他輸了,而且輸得很慘!
明白是明白了,可惜太晚了!
由這兩件事上,他更連想到算卦的替他算的那兩卦,這兩卦,如今想來,心裡直發毛!
開封城裡,有一處僻靜荒郊!
這僻靜荒郊,緊接著一片亂墳崗,大白天裡都瞧不見一個人影兒,這該是開封城最冷清的一方!
但如今在這僻靜荒郊的一株白楊樹下,卻站著三個人!
一個是那黑色長袍,透著神秘古怪的算卦先生!
一個是衣著整齊的“禿頂”老馬!
一個則是衣衫破爛,蓬頭垢面的小叫化小明!
算卦先生,如今那張黃臉上有了笑容。
小叫花小明,一付嬉皮笑臉!
“禿頂”老馬則是恭謹一面神色!
算卦的,望著小明,點點頭,笑了:“小鬼頭,不壞!二叔教給你那一套,到了你手上,簡直青出於藍,比二叔都行,拿來吧!”
小明眨眨眼,虹著髒,樂了:“那是二叔誇獎,小明就是再學上半輩子也不敢跟二叔您比,二叔這‘妙手君平病郎中招牌’……”
算卦的一瞪眼,笑罵說道:“小鬼頭,少損你二叔,快拿來!”
小明伸了伸舌頭,咧牙一笑,打破衣裳裡摸出個黑色小包,出雙手,恭恭敬敬的遞了過去。算卦的接過黑色小包,順手打了開來!
打開黑色小包,裡面有個精緻小巧的紫檀木盒!
盒蓋剛開,只一眼,算卦的臉上立刻變了色,長眉高挑,細目中暴射冷電寒芒,一臉煞氣,冷哼一聲,道:“沒出我所料,果然是他們幹的!”
小明一蹦老高,瞪著眼叫道:“好個‘汴梁世家’,好個胡四師爺,什麼殷實商人?原來是個強盜窩,卑鄙陰狠,連奸商都不如!”
“禿頂”老馬是滿頭霧水,莫名其“土地堂”地,恭謹說道:“師父,怎麼回事兒?”
算卦的看了他—眼,怒態稍斂,道:“‘三義鏢局’你振秋師兄丟了鏢,仲夫跟小良卻受了重傷。”
“禿頂”老馬神情猛震,道:“昨兒個四叔還跟振秋師兄……”
“昨兒個?”算卦的冷冷一笑,道:“昨兒個就連振秋也不知道,他拿什麼告訴你四叔?是我前天在‘邯鄲’碰上了,不然仲夫子跟小良就別想回來了!”
“禿頂”老馬道:“振秋師兄如今知道了麼?”
算卦的道:“今兒個早上,我先到他那兒!”
“禿頂”老馬想了一想,道:“師父怎知是‘汴梁世家’胡……”
算卦的目光寒芒再現,冷笑接道:“我不但知道是他,我更知道這是‘汴梁世家’褚長風的幕後操縱,一手傑作,你在開封十幾年,難道連‘汴梁世家’的底細,一切都不知道?”
“禿頂”老馬一張胖臉漲得通紅,低著頭,沒敢說話!
的確是慚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