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家”字未出口,倏然住口不言,一雙耗子眼緊緊盯住算卦的,一眨不眨,似是要在算卦的臉上找出點什麼!”
算卦的似乎無心,可沒在意,道:“我怎麼知道是否真有這回事兒?”
胡四師爺神情一鬆,指著“川中三丑”,笑道:“不信你閣下可以問問他三位!”
算卦的正眼也沒瞧“川中三丑”一下,道“他三位是你胡四師爺的朋友,我可不認識!”
“川中三丑”勃然變色,白面無鬚那名,陰陰說道:“我兄弟當人還薄有名氣,不會因一柄摺扇自損聲名!”
算卦的理都不理他,仍然緊緊地按著摺扇,生似怕—鬆手就,會被這位胡四師爺給搶走一般!
胡四師爺瘦小雙肩一聳,攤手笑道:“聽見麼?這樣你要還不信.我就沒辦法了!”
算卦的仍然沒說話,牛晌,突然使左手拿起卦筒再搖。
三枚制錢落桌,他像猛地被人打了一拳,沒了勁兒,洩了氣,傻了眼,緩緩收回壓在摺扇上的那隻手。
胡四師爺吃吃一笑,道:“閣下,如何?”
算卦的無力說道:“我輸了!”
胡四師爺沒拿摺扇,面有得意之色,詭笑說道:“怎麼說?”
算卦的一瞪眼,道:“我輸了,就是輸了,有什麼好說的!”
看來,八成兒是惱羞成怒了!
胡四師爺嘿嘿一笑,站了起來,順手拿回摺扇。
“閣下,大方點兒,東西本是我的,現在我又拿了回來,咱們兩不吃虧,你沒損失什麼,火了怎地?”
這句話一點不錯,可是無殊火上澆油!
算卦的一仰臉,怒聲說道:“你懂什麼?我損失大了,我白吃這碗飯以來,就沒算錯卦,以後我這塊招牌還要不要啦?”
原來如此,難怪他難受,換誰誰也一樣!
胡四師爺笑了,不知是好意還是歹意:“閣下,我懂了,可也閒不著衝著我橫鼻子豎眼呀?卦是你自己算錯的,我又沒招你,怪得著我麼?”
算卦的想必也知理曲,閉著嘴,沒吭氣兒!
胡四師爺又道:“再說,常言道得好:‘人有失神,馬有亂蹄’,幹那門行業能保一輩子不出錯?閣下,算了吧,看開點兒……”
算卦的仍閉著嘴:
胡四師爺笑了笑,轉過了身!
但突然又轉了回來,笑問道:“閣下,還沒請教貴姓?”
算卦的不好不開口了,冷冷說道:“姓卜!”
胡四師爺“哦”地一聲,笑道:“原來是卜先生,過來一塊兒喝兩杯,如何?”
算卦的有點不通人情,眼皮也沒抬,道:“謝了,你胡四爺請吧!”
顯然,他心裡仍不是味兒!
胡四師爺沒再說話,偕同“川中三丑”轉身回席!
隱隱聽那“川中三丑”中有一個說:“胡四爺真好脾氣!”
可不是?滿樓酒客都打心裡這麼說。
胡四爺真好脾氣,好涵養!
人家真是大府邸裡的人,不跟走江湖的混混兒一般見識,要是胡四師爺那個點兒,雖然胡四師爺人老體弱,可是人家有三個合式的江湖朋友,還有兩個護院下手,別說打,吹口氣兒也能把這柴火棒般的“病夫”吹出老遠!
再說,人家有錢有勢,衙門裡遞個名帖,這走江湖的郎中,就別想走了,牢裡邊兒蹲著吧!
真是,做生意,混飯吃,那有這樣兒的?
卦,是算過了,滿樓酒客都在瞪著眼兒瞧,豎著耳朵聽,可沒一個好事的敢站攏過來!
其實,有什麼好怕的?
胡四師爺好脾氣,好涵養嘛!
沒人能說得上來到底怕什麼?
可是瞧見這位胡四師爺,打心眼兒裡有點寒!
這一幕,這互豎機鋒,勾心鬥角的一幕算是完了!
究竟誰落下風,很難看出!
不過,算卦的跟胡四師爺兩個人之中,有一個明白,有一個至今猶是檬懵懂懂,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輸了!
不但輸了,而且輸得很慘!
這勝負,連坐得很近,始終留著心的“禿頂”老馬都沒看出,可是他有信心,算卦的不會輸!
無知,他也納悶至今,他一點不明白算卦的這有意找事兒的一著,究竟是什麼用意!
他在開封,有十幾年了,就他所知“汴梁世家”是世代殷實商人,這胡四師爺也只不過是個智囊一流,滿肚子鬼主意的狡詐刁滑人物,別的沒什麼可異之處!
那麼,這位算卦的為什麼要找上胡四師爺?
想起那跟胡四師爺稱兄道弟的“川中三丑”,“禿頂”老馬心裡有點明白了,殷實商人跟這稱霸一方的凶狠武林人物,打的什麼交情?稱的什麼兄弟?
胡四師爺跟武林人物有來往,看情形,他所認識的武林人物,還不止“川中三丑”,交情也不淺!
見微知著,舉一反三,這麼看來,“汴梁世家”……。
十幾年慊懂茫然,禁不住有點慚愧!
望了算卦一眼,他先生彎扭至今,怒氣未消,一個勁兒地拿酒出氣,正低頭喝他的悶酒!
再看看小叫花小明,天!一大碗麵條兒吃完了,又叫了一碗,敢情仍在一根一根地挑著往嘴裡送!
四目交投,小叫花小明不知是面燙還是有意,擠擠眼兒,皺皺鼻子,扮了一付鬼臉!
這付鬼臉,使得“禿頂”老馬胖臉上一陣燥熱,又加了三分酒意,真有點像關老爺下凡!
胡四師爺跟他三位朋友,並沒有吃喝多久!
也不過普通一頓飯的工夫,就擦臉剔牙了!
大府邸裡的有錢人,講究派頭兒!
堂倌們沒當場算賬,明兒個往府裡取,不但酒菜錢一個不少,外帶的賞頭也夠瞧的,有錢嘛,算得什麼?
胡四師爺請客,由來如此,這是老規矩!
胡四師爺跟三位朋友站了起來,要走了!
堂倌們一聲聲地叱喝著:“送胡四爺,下面的侍候著!”
“送胡四爺……”
瞧!
胡四師爺酒足飯飽,既干又瘦的猴兒臉上,幾分酒意,紅紅的,眯著眼兒笑了,笑得多得意,多神氣!
突然,算卦的說了話,他望著胡四師爺冷冷說道:“胡四爺,剛才我忘了奉知一聲,現在才想起來,你胡四爺跟朋友合夥似的那筆生意,做的時候很順利,可是這如今做完之後,可要擔點兒風險,樹大招風,財多招嫉,你胡四爺可留點兒神,別說我算卦的沒教你胡四爺趨吉避凶!”
胡四師爺跟“川中三丑”臉色一白,尤其胡四師爺,一驚立刻酒醒三分,深深的看了看算卦的一眼,陰笑說道:“閣下到底是個熱心人,多謝關照,熱心朋友難得,閣下,我得好好交你這個朋友!”
鼠目再深注,一笑轉身!
“川中三丑”六道陰鷙凶狠目光,狠狠投注,舉步跟上!
算卦的那張黃臉上,倏然浮現一絲令人難以會意的笑意,有意無意向著小叫花小明投過一瞥!
面吃完了,小叫花小明正在端著碗喝湯!
碗又大又燙,真難為了他那雙又黑又髒的小手!
可能是碗上有油!
要不就是太燙來不及往桌上放!
“砰”!地一聲,大碗掉在了桌上!
碗碎湯濺,走在前面的胡四師爺首當其衝,一身紫緞長袍,濺得點點油湯,濕了一大片!
小叫花小明嚇白了臉,驚慌失措,情急之餘,手忙腳亂,抓起桌上一條手巾就往胡四師爺身上擦。
擦是擦著了,可沒擦掉,油湯那容易—擦就掉。
胡四師爺變了臉,好在那只是—剎那間事!
有錢人那在乎區區—件長袍?
再說,那麼大把年紀,也不好跟個小要飯的過不去!
揮揮手,笑道:“沒關係,沒關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小兄弟,別擦了,這是碰上我,換個別……以後小心點兒!”
手還往前伸,他要摸小明那一頭“亂草”!
小明—低頭,閃了開去,手裡拿著手巾,直髮怔!
敢情,他還害怕呢?
主人沒發脾氣,那兩個狗仗人勢的中年漢子,可也沒敢吭聲,只將四道目光,狠狠的瞪著小明!
胡四師爺沒在說什麼,笑了笑,下樓而去!
這立刻又博得滿樓酒客暗感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