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厲鬼為祭
秦夜嘆了口氣, 好像是已經對這些事情感到疲憊了。
「本來天煞之年也就像這樣,只要再進行一次封印應該就好了,但當時出現了另一種說法。」
「什麼說法?」
「有人認為你作為一個煞鬼,有自己的神智,要是可以讓你直接將那些煞鬼吞併,再由我用戒指約束你,驅魔家族就不用獻祭了。」
「他們說的有道理。」張晚點頭表示認可, 如果獻出他一個可以換回一個族的命,那秦夜的確是會毫不猶豫讓他犧牲的。
畢竟他以前說過那樣的話。
但是秦夜搖了搖頭,對這個說法完全不接受。
「但這根本就行不通的, 你可以慢慢吞噬煞鬼,可速度一旦快起來,你就會像剛剛那樣被煞給反噬,那時你根本就不會再有自己的思想, 區區一個契約根本就不能鎖住你。」
秦夜說著表情變得更凝重了,他單手握拳放在桌面上, 手指緊緊地扣在了掌心裡。
「當時一直有人想刺激你,讓你去外面吞併煞鬼,但都被我攔下來了。我跟他們說了多少次,你融合煞鬼的速度根本就趕不上煞鬼生出的速度, 這種關鍵時候你一旦也失去理智,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我的想法更保守,你作為一隻大煞鬼,已經穩定下來了, 就讓你繼續保持原樣,剩餘的煞鬼走家族獻祭封印的方式,將它們統統鎖死。」
「但是,他們都覺得我是在偏袒你,說我捨不得讓你去冒這個險。這個時候你還一直在跟我鬧,你想走,我怎麼可能放你走?你只要一走絕對就會被吞的連骨頭都不剩。」
張晚聽他說著這些,一聲都沒有吭。
……可能秦夜自己沒察覺到,但張晚作為一個聽者,的確是在這件事的處理方式上,感受到了秦夜對小黑明顯的偏袒。
堅決不讓小黑去做可能會有去無回的事,當然,他也是考慮到不讓事情變得更糟糕。
畢竟小黑一旦失控,就會變成另一股難以對付的勢力。
可……就算小黑失控了,驅魔家族一旦獻祭,也是可以把小黑給一並封印起來的。
秦夜就是想保全小黑,所以才不願意冒險……對於他來說,這才是優先方案。
張晚沒有辦法說清楚這件事到底是誰錯了,聽起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每個人都有保留自私的權利,可這個世界上總是需要一部分人為他人而入地獄的。
否則,要被摧毀的就是整個世界,到時候也是誰都活不成。
秦夜嘆了口氣,力不從心地閉上了眼睛。
「天煞之年到來的那一年,情況越來越緊迫,到處都在死人,而獻祭的矛盾也已經從是否要獻祭轉移到了由誰來獻祭上面。」
「方家人是天師,平時各方面的待遇和地位也都比錢家和林家要強很多,作為領頭人,他們理應在此時承擔起責任站出來。但方敬則表面上一口答應這件事,實則卻在背後想辦法推卸掉責任。」
「方敬則……所以四十年前錢家滅族,跟他有關?」
張晚認真地看著秦夜,沒想到事情居然會是這樣的。
秦夜點了點頭。
「他一方面跟你套近乎,讓你從我這偷走戒指離開;一方面又在背後利用公職之便,私自湊齊聚煞陣需要的屍體。」
秦夜說著無奈地低頭,臉上有很深的挫敗感,「你把戒指拿走的時候,我本來想把你追回來繼續關著,可想到你當時滿臉都是恨我的表情,我又心軟了。」
「錢家祭祖那天,方敬則借著跟你的關係還不錯,用了些手段把你叫了過去,關鍵是他還用了數千具慘死屍體練出的屍油,將你戒指里的封印給衝開了,誘導你當時失去理智全憑本能行事。」
「聚煞陣啓動後,煞鬼瘋了一樣往這裡聚,再加之你完全喪失理智的在瘋狂吞噬煞鬼,作為一個強大的漩渦眼,也在不斷吸引著周圍的怨氣。」
「在那種情況下,錢家人沒一個逃的掉,他們都在祖墳,流出的血加上驅魔世家的魂,基本上就等同於被迫獻了祭,一夜之間,除了錢北河跟他孫子,錢家無人生還。」
張晚聽愣了,他覺得這事太荒唐了。
可是他又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說起才好。
「方敬則做了這些事情,他都不用承擔責任的嗎?他居然一直活到了現在?」
想了很久,張晚氣的不行,最後還是選擇從這裡開始問起。
「事發之後他抹掉了自己做過這些事情的全部痕跡,直接把矛頭指向你的失控,說全都是因為你得到了這個戒指,所以才會控制不住自己發狂。」
「你也認為是這樣的?」
「這個戒指里的東西確實是有可能會讓你失去理智,但缺少外界刺激的話,你也不可能失控到這個地步。」
「所以這個戒指里到底有什麼?」
張晚不明白,他與戒指建立聯繫的時候,總是能獲取一股源源不斷的力量,而且這力量就像是沒有上限一樣,有必要的時候,甚至還能越來越強。
秦夜看著張晚手指上的戒指,嘆了口氣。
「是你的封印,如果沒有這個封印,這幾百年來你轉移的所有投胎厲鬼的怨氣、以及你吞併的所有煞鬼,就全都屬於你,不再受任何力量約束。」
「理論上來說這些都是你以正常速度吞噬的,並不會讓你失控,但那回是你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擁有全部的力量,在這之前就連我也沒有見過你在正常狀態下解開封印的樣子,所以方敬則直接將責任推給了你。」
「我本來想就這個事情去調查,結果方敬則又以錢家全族慘死的事為由,引起錢北河與我內訌。」
「那時天煞之年已經平息下來了,驅魔局的人早就因為我之前不肯讓你去吞噬煞鬼而心存不滿,現在更是認為你的失控有半數原因都是因為我造成的。」
「他們認為是你將戒指給了我?搞的我最後失控了?」
張晚現在只想去殺了方敬則,他簡直要被那個方家老頭給氣死了!
「不管是我給了你還是你自己取的,導致這件事情發生的人除了方敬則,從根本上來說我必須擔起一半的責任。」
秦夜又按起了太陽穴,說話嗓音早就已經沙啞了。
「當時你吞噬了大量煞鬼,肉體直接承受不住崩壞了,完全以煞鬼的黑影形式存在。不過因為錢家人的獻祭加持,你在吞噬了大量煞鬼之後,勉強還能受戒指約束。」
「他們認為天煞之年的危機已經結束了,所以就用戒指控制你,把你鎖進了驅魔局最下面一層的地牢里。」
「而方敬則對我這個位置垂涎已久,他想辦法給我安插各種各樣的罪名,我接受審判後,就被革職開始坐牢。」
這一段過去對於秦夜來說,實在是不願觸碰的一個傷口,張晚從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來他的痛苦。
或許比起自己在他這裡遭受到的情傷,他一直背負著的東西,並不比自己要少。
張晚垂下眼瞼,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安慰他才好,他們兩人全都是傷痕累累,其實已經沒有誰比誰更輕鬆這一說。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張晚只能這麼說。
面對張晚的話,秦夜只是抿嘴搖了搖頭,看起來是不想把這件事情放下。
「我也很想幫你把事情查清楚,可那時我什麼權利都沒有,一直都處於被監管的狀態。而且不管我查的再清楚,也沒有辦法再輓回什麼了,你都已經變成那個樣子了。」
「……所以你直接就放棄了,對嗎?」張晚看著秦夜問道。
秦夜點了點頭,神色低迷。
「這牢我是我該坐的,錢家的事或許可以把責任分給方敬則,但你的悲劇卻全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張晚張了張手,想抓住秦夜給他一點溫暖,結果事到臨頭又發現自己被銬住了,根本動不了。
「那後來又發生什麼了?」
「後來?」秦夜被張晚問到之後,抬頭看向了他,輕聲說道:
「後來,在我坐了十幾年牢之後,錢家人的墳墓發生了一次詐屍事件。錢北河去調查時發現了一具異常的屍體,屍體縫的很牢靠,但是一解剖就能發現,裡面的屍塊是拼湊出來的。」
「這是用來啓動聚煞陣的屍體,錢北河認為當年的事或許並不全是由你失控引起,於是就開始調查。結果,他查到了方敬則收集過屍油,還查出了當年你的戒指上也有屍油的痕跡。」
「到這裡他已經明白了,錢家滅族的事,全是方敬則為了給自己家族推卸責任,所以一手策劃出來的。」
「不過當時方敬則作為四市驅魔總局,已經權勢滔天,錢北河查出的問題全都被方敬則一手壓了下去,這事他不准別人再去查。」
張晚對方敬則那個老頭嗤之以鼻,他冷笑一聲,說道:「他當然會害怕,他當年做的事情沒有一件是乾淨的。」
或許在外人眼裡看來,方敬則指不定是個多麼高大偉岸的人。但越是做了虧心事,他就越是想給自己建功立業,借用形式化的套路,強行將這一切都粉飾太平。
所以社會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體制越往上,就越是容易出現形式主義。
因為他們需要的遮羞布實在太寬太厚重了。
秦夜的表情依然很平靜,他眼中的傷痛已經被很好的掩飾起來了。
「錢北河把那事捅開之後,雖然很快就被壓下來,但驅魔局內部已經開始亂套,方敬則為了鞏固政權開始大換血,換掉了驅魔局里一半多的人。」
「錢北河當時馬上就要到退休的年紀了,他不甘心最後的結局是這樣的,於是就又弄來了當年的屍油,暗中讓你在牢里失控。」
「在那種混亂的情況下,你已經從驅魔局的最底層闖到了地下十層,方敬則自己沒辦法,就只能來向我尋求幫助。」
「我以獲取新身份出獄為要求,幫他們解決了這件事情,然後把你從驅魔局的地牢帶走了。對外說是親自監管你,但其實,我只是想讓你重新開始。」
說到這裡,秦夜就不再往下講了。之後的事張晚自己也全知道,他在認真聽的過程中,眼睛一直都在看著秦夜。
張晚想了很多事情,可是最後卻發現自己無法對這個男人做出任何評價。
說他上輩子辜負了自己對他的愛,沒錯,他的確是辜負了。
可說他做錯了,張晚卻沒有資格將這個罪名安排到他的頭上。
就像他可以喜歡秦夜一樣,秦夜當然也可以選擇不喜歡他,感情上的事並非你來我往這麼簡單。
並不是說自己付出了多少感情,秦夜就必須要給予他多少感情。
或者可以說,秦夜已經從另一種角度上來回應過他的感情,無論是對小黑還是對自己,他真的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
「感情的事不能強求。」
張晚率先打破了沈默,他抬頭看著秦夜的眼,聲音溫柔的讓人想流淚。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也從來沒有因為你不喜歡我而恨過你……秦大師,你對我已經很好了。」
只要一想到以往跟他相處的那些日子,張晚的心就會軟的一塌糊塗,他扯起嘴角笑了,眼神很坦蕩,也很無畏。
「你善良,正義,有擔當,也很有責任感。真的,你是一個很棒的人。」
秦夜在他說完這段話之後,總算抬起眼與張晚對視了。
他的眼眶通紅,眼裡還含著淚,嘴唇跟眼瞼全都在不受控制的輕微發顫,就像是忍耐到了極限。
「謝謝你。」
「別謝我,秦大師,你聽我說!」張晚往前湊了一點,心裡穩了穩,最後還是決定告訴他自己心裡的那些想法。
他第一次這麼討厭驅魔局的手銬,這玩意真應該被砍碎甩去外太空。
「我們剛認識的時候,記得有次我一回頭,剛好看到你在看我。我當時心跳的飛快,然後你還對我笑了!你他媽的居然笑了!我的天那真的太要命了,我差點就死了你知道嗎?我當時想春天絕對來了,可我又在想你這麼可愛我怎麼可能配得上你。」
「噗。」秦夜剛剛還眼角含淚,現在被張晚這麼一說,直接就笑出聲來了,他好不容才端正表情,結果張晚又開始說了。
「還有你以前讓我去住你在南市的大房子,我當時真的要炸了啊啊啊為什麼你這麼可愛還這麼有錢?你真的很可惡啊!」
「在你家吃飯的時候,我嘴角粘了個飯粒,你看著我,直接就把那個飯粒給弄下來吃了!!我他媽!我真的好恨啊!為什麼我不是那粒飯!為什麼那粒飯可以這麼幸福,我真的要被氣死了!」
「我本來真的一點都吃不下了,但是你食量小小的,我就想一定要把這些都吃了才行,你親手做的就算裡面有頭髮我也不能浪費啊!我怎麼能讓你把認真做的飯菜都倒掉!」
張晚只要一想到那些讓他激動不已的小細節,心裡就會像是過了電一樣,腿都麻了。
秦夜睜大眼睛微皺著眉,張晚被他盯的臉直接就紅透了,但他還是想繼續往下說。
「而且你的腰看上去真的好好抱,每次看見你在洗碗我都會想你身上是什麼味道,還有你袖子折到手肘上的樣子真的太帥了,怎麼辦吶,我真的!!!我真的覺得你太可愛了。」
「我平時沒事就會想要抱抱你,我還想把你按到牆角親你,想把你塞進睡袋里跟你一起冬眠……我真的,我不行了,我死了。」
認真的胡亂一通告白之後,張晚整個人都軟掉了,他像條脫了水的魚,張著嘴呼吸時,就連空氣都覺得扎喉嚨。
「……我真的好喜歡你。」
他雙手還被拷在桌面上,頭也無力的磕在桌子邊緣,說了一大堆羞恥的話,他根本就不好意思再看秦夜的臉。
可這時秦夜卻悄沒聲的拿起了他的手,張晚抬起頭,剛好看見秦夜低頭垂眸在他手指上親吻了一下。
他的嘴唇微微離開了張晚的手背,眼裡所懷的情緒竟是前所未有過的柔軟與清澈。
「真的謝謝你。」
他閉上眼睛,把張晚的手拿起來,捂到了自己的額前,就像是小孩要第一次上台演講般,說話聲音因為緊張,甚至有些發顫。
「我……真的很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