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番外五
待產期將近,季聲聽話地閉門不出,他每日裡聽聽舞曲,哼哼歌兒,偶爾看部老電影,日子過得慢慢悠悠,倒也自在。
真正焦慮的那個人,是周弋儉。明知白天有季母守著季聲,他卻依然心神不寧。但即便狀態不對,他也偽裝得滴水不漏,仍舊朝九晚五地上著班。
可夜裡,哪怕季聲只是動動身子,他都條件反射性地警覺起來,生怕季聲哪裡會不舒服。
發展到後來,他已經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覺了。一連幾天,人也跟著憔悴幾分。季聲是他的枕邊人,自然看出了他的不對勁。
睡前,男人洗完澡出來。季聲見了,顧自將書放下,朝他招手:「來聊幾句。」周弋儉不明就裡,卻也順從地坐上床沿。
「是醫院很忙?」季聲開門見山,直接道:「我看你最近好像很累的樣子。」
「嗯,」周弋儉順水推舟地應下,又寬慰他:「不過沒什麼大事,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
瞭然地點點頭,季聲望著面前的男人,笑著說:「我昨晚醒了一次。」
講完這一句點撥似的話,季聲就停下了,好像是在等周弋儉的反應。誰知對方卻半點沒察覺他的用心,只是關切地問他:「是哪裡難受?要不然我明天陪你去......」
「周弋儉,」季聲打斷他,神色柔和,輕聲問他:「你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他昨晚醒來,身旁是空的。起身尋了一圈,才看到站在廳外陽台上的人。夜深天暗,好在燈光亮眼,所以他清晰地看到了高大男人的瘦削背影。
周弋儉在吹冷風,指間還夾著一支忽明忽暗的香煙,卻又沒見他抽一口。
當時他安靜地望著,半響才回了房間。周弋儉的一天,要工作,要做飯,要照顧他,但應該有一些時間,是屬於他一個人的。
每一個人都需要獨處的時間,他不想擅自打擾周弋儉。
這樣觀望了幾天,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周弋儉是有心事,而他不能再放任他這樣下去。
或許很無力,但他想試著去瞭解周弋儉隱藏的那部分。
這之後,哪怕只是能讓周弋儉多睡一分鐘的安穩覺,那他也覺得很值得。
看出了季聲眼底的認真,周弋儉忽然手心向上,朝他伸了過來。愣了一刻,他笑著將右手放了上去。雙手交握,周弋儉低下頭,虔誠地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個輕吻,許久,才慢慢離開。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周弋儉抬起頭,笑容有些苦澀,「我最清楚你的身體情況,也知道一切都在按照順利的方向走,但我......」
歎了聲氣,周弋儉顯出依賴姿態,他說:「你就在我身邊,我卻整夜想得你睡不著覺。」
靜默許久,季聲拍了拍身邊的枕頭,反手拉了男人一把,道:「來睡覺。」
順著他的話躺下,周弋儉依舊睜著雙眼,捨不得閉上似的緊盯著季聲。
眼前忽然一黑,是季聲的手掌覆了上來。
「閉上眼。」
他乖乖照做。
「叮——」
關了房裡的燈,將遙控器放回桌上。被褥翻動,季聲也躺下了。周弋儉還在側耳聽他的動靜,手卻突然被握緊。
「你感覺到了嗎,」耳邊,季聲溫聲道:「我是真的在你身邊。 」
「孩子也好,我也好,你都不用擔心,因為以後的每一天,我們都只會越來越好。」
季聲說得如此篤定,讓他那飄浮未定的心,驀地落下了。
睡意襲來,周弋儉終於鬆掉了那根緊繃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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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特意去請了長假。季聲產期在即,需要一個人陪在跟前,他待在家裡,也免了在外面生出的不必要的擔憂。
午後,陽光璀璨。周弋儉從房裡拿了他常蓋的毛毯出去晾曬。客廳裡,季聲泡了兩杯熱茶,想等他來品嚐。
人遲遲未進,季聲站起身,正要去看看,腹部卻忽然生出一種重物墜落的疼痛感。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托著肚子叫:「周、周弋儉,你來一下,我好像要生......」
他聲音小,周弋儉並沒聽到,過了十來秒,等人走了進來,才望見幾乎搖搖欲墜的季聲。
那一霎那,周弋儉的心臟好像砰的一聲炸開了。
他衝上前,鎮定地抱起人,來到門口處,還不忘用棉服包住季聲的身體為他御寒。
地下車場,男人快而穩的行走著。四周靜謐無聲,只懷裡的男人不時發出悶哼聲,季聲是在忍痛,他不敢喊痛,他不想嚇到周弋儉。
車內,周弋儉撥通季聲私人醫生的電話,冷靜地講著他目前的情況——
「他羊水已經破了。嗯,你那邊準備好,大概十分鐘我們就到了。」
發動車輛,周弋儉一邊望著前路,一邊安撫他 :「季聲,我在這裡,你別怕。」
到達醫院,早已等候著的醫生護士們立刻將季聲送入了產室。周弋儉換好隔離服,握著季聲的手守在一旁。
女醫生見慣了這種場面,循循誘導著季聲有規律的吸氣吐氣。在一過程中,她還抽空看了看周弋儉,發現他面色難看,經驗老道地安慰他:「別緊張,挺順利的。」
周弋儉無暇去回應她,望著滿頭大汗的季聲,他禁不住紅了眼睛,他死死地咬緊牙關,可握著季聲的手卻絲毫不敢用力。
三小時後,孩子終於出生,是個五斤二兩的男孩,正哇哇哭叫著。周弋儉粗略地瞥了一眼,就讓護士抱出去了。
床上,季聲疲憊不堪,保留的最後一絲力氣,卻用來回握他的手,彷彿是在撫慰他的不安。
他的手裡全是冷汗,而季聲的手心卻是熱汗,黏著在一起,他覺得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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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季聲只覺渾身的骨頭好像散了架 ,根本不在原位了。
他艱難地掃視一圈,視線最終落到了伏在床邊沉睡的男人身上。他沒敢動,儘管他現在很想問問孩子的情況,但他更不想驚動男人的好覺。
這九個多月來,周弋儉真的辛苦了。
天將明,周弋儉手臂酸麻,感到不適,慢慢睜開了眼。床上男人還在睡著,他望了半響,起身親吻季聲的淡色嘴唇,小聲說:「早上好。」
話落,季聲也睡醒了。兩人對視著,良久,周弋儉又親上他的鼻尖,微微退開後,他啞著聲音問:「感覺怎麼樣,還痛不痛?」
季聲小幅度地搖搖頭,輕聲回:「不痛。」
「真的?」周弋儉頭髮蓬亂,面上狐疑,顯然不信他的話,不待他答,又急忙道:「那你餓不餓,我回家給你做。不,我先讓打個電話給你家人。」從褲袋裡摸索手機的同時,語氣裡帶上苦惱:「我真是昏了頭,居然忘記告訴他們了。」
他的話流暢自然,可動作卻僵硬得很,直到這時,他才露出了慌亂的模樣。季聲說了什麼,他沒聽清,湊上前去,仔細聽清楚了:「你別怕,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身體更僵,大顆眼淚不受控制地滴進了純白床單,烙下了一個暈展開來的圓點水印。「我不怕,」嚥下慌亂,周弋儉重複道:「我真的不怕。」
季聲的眼睛也跟著紅了。
倏地摀住季聲的雙眼,濃密的長睫毛刷著他的手心,好癢。
「孕婦不能哭,對眼睛不好,」周弋儉穩了穩心神,接著講:「我答應你,睡一覺起來就能看到孩子了,好不好?」
「嗯,」季聲應了話,又牽住周弋儉的手,回:「有你在,我不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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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聲恢復得很好,不到一周便回家坐月子了。
母親常來照料他,還會帶來不同樣的滋補參湯,喝得他面紅色潤,氣色倒真的好了不少。
這時候,周弋儉已經如常上班了。好在周弋儉的工作量並不算大,平時也能按時回家吃飯。
餐桌上,季聲嚥下清甜的米粥,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說:「我給孩子取了個小名,叫『歲歲』。」
喝了一口水,周弋儉點點頭,隨口問:「怎麼想起要叫『歲歲』的?」
「泡牛奶的時候突然想到的,」季聲羞赧地笑笑,解釋道:「是歲歲平安的意思,你覺得好嗎?」
抽出兩張紙巾為季聲擦擦嘴角,周弋儉也笑了:「我覺得好。」
季聲紅著臉轉開視線,說:「我取小名,那大名就交給你啦?」
周弋儉聽了,想也沒想,直接說:「我早取好了,就叫『季與周』,是你和我的意思。」
「......」季聲眨眨眼,心想,這是孩子的大名,就取的這麼草率?
而後,他才晃過神問:「你......讓孩子跟我姓?」
「嗯,」周弋儉拿起碗筷站起來,「我覺得你這個姓取名字好聽一點。」
一時間,感動與好笑雜糅在一起,季聲都不知該作何反應了。可轉念一想,其實這也沒什麼好較真的。
無論冠上誰的姓,這都是他們的小孩,這是始終不變的。
與母親說起這件事時,她正幫孩子換著尿布,同時也感慨著:「小周這孩子早熟,他小時候的經歷都讓他比同齡人成熟。我之前不同意你們在一起,是知道他是個面熱心冷的人。他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怎麼拿捏分寸。」
頓了頓,季母抱好小外孫,望著季聲笑:「我當時怕他對你有假,現在看來,他恐怕對你最真。」
將奶瓶遞給她,季聲沉默半響,才說:「我知道的。」
那個比他小十三歲的男人有多愛他,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才更加珍惜。
只唯恐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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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也是營養補得太充足了,季聲經常漲奶。家裡買了吸奶器,卻從來沒派上過用場。
男人比他想得更積極,每天給他按摩催奶,白天吸,夜裡吸,從頭到尾就沒讓孩子喝上過一口。
兩周過去,季聲提出意見,也該喂歲歲了,畢竟他才是那個需要喝奶的孩子。
周弋儉不許,反駁他的話:「我給他買的最貴的牛奶。你看看那小子,喝得白白胖胖的,不用你喂。」
一聽這明顯強詞奪理的話,季聲忍不住笑了:「你都二十多歲的人了,和自己兒子搶奶喝,也是不知羞。」
周弋儉不以為意,回道:「我喝我老婆的奶,有什麼好羞的?」
被他的厚顏無恥所折服,季聲只好商量著兩人各退一步,將奶水擠進奶瓶裡,然後餵給孩子喝。
周弋儉同意了。
坐在他的懷裡,男人手法嫻熟,不輕不重地揉捏著含著盈沛汁水的乳房,等擠了大半瓶的奶水後,他就將人平鋪放倒,張嘴含了上去,咕咕地吮了起來。
季聲從來拒絕不了他,半推半就地被按著吸了個乾淨。等周弋儉喝飽之後,他才得以起身整理衣服。
周弋儉衣衫凌亂,不情不願地出去餵孩子了。
等他從房裡出來時,正好聽見了男人的話。
「好小子,」周弋儉低笑一聲,講:「算我沒白疼你。」
季聲沒明白,邊走邊問:「怎麼了?」
周弋儉仰頭看他,一臉掩藏不住的喜悅:「這小子不識貨,吐奶。」
「......」季聲哪會信他的話,自己又親自餵了一口,居然是真的吐奶。
目睹全程的周弋儉,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狀似無奈地抱怨:「這小子太不好養了,這才多大啊就挑食。」
一語成讖。
以後的日子裡,周弋儉充分感受到了,他的兒子並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不僅小時候挑食,長大了還處處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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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用一個字來形容季與周,那就是——「鬧」。鬧得厲害,到處闖禍。倘若沒季聲護著他,恐怕一天得被周弋儉打上八百遍。
這小少爺成天咋咋呼呼的,沒人凶他一句,下一秒就能上房揭瓦。
謝年比他大五歲,硬生生的被他欺負哭了好幾次。
次數一多,直接導致謝年看見他就躲。因為有他的地方,就有季與周。
可偏偏他的兒子又很黏人,尤其愛黏謝年。
於是,季聲只好不厭其煩地教導孩子:「不能隨便欺負人,更不能隨便親別人,尤其是沒有得到別人允許的情況下。」
四歲的季與周表示不懂。
季聲只好把話說得更明白一點:「歲歲,你總是親年年,這樣不太好哦。」
而且總是親著親著就咬兩口。謝年一頂著肉嘟嘟的臉蛋向他哭訴弟弟又咬他了,季聲就自責得坐立難安。
可話說了又說,季與周又總是明知故犯。季聲沒辦法,愁容滿面地和周弋儉商量該怎麼管管這孩子。
切著芹菜的周弋儉,刀速不減,回:「熊孩子揍一頓就好了。」
「不行,」慈父季聲立馬否定,「哪能打孩子啊。」
周弋儉沒做聲,心想,就那混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德行,打了估計也不會改。
仔細想想,也就只有一點好——聽季聲的話。
「好了,」將切碎的菜捧進碗裡,接著用涼水沖洗菜刀,周弋儉慢聲說:「你別管了,我有辦法治他。」
周弋儉的辦法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平時高高在上的父親突然親了他的小臉蛋,還輕輕咬了他一口,這是多麼詭異的事情啊!
季與周霸道慣了,見屋裡沒人能來幫他,頓時嚇得嚎啕大哭。
「現在知道怕了?」周弋儉由他哭叫,冷聲問:「以後還敢不敢這樣欺負謝年了?」
「我!」男孩哭得一抽一抽的,高聲道:「我沒欺負他!是爸爸說喜歡才會親親的!!」
周弋儉一愣,這話的確是他說的。
那天季聲窩在沙發裡午睡,他一時情不自禁,偷親了他一下,正好被這小子看到了……
「那……那是爸爸沒說完,」周弋儉輕咳一聲,補充道:「如果對方不願意,那就算不上喜歡,而是騷擾。」
季與周聽不懂「騷擾」這個詞,但他卻知道「不願意」三個字是什麼意思。
「爸爸是大壞蛋!我討厭爸爸!!」
惱羞成怒的小少爺往門外跑,正撞上帶著謝年進來的季聲。這下倒好,季與周哭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要是不知道情況,周弋儉險先以為自己說了什麼過分的話,可他從頭到尾就說了五句話啊。
男孩抱著季聲的腿嚎哭,而季聲只得茫然地看向周弋儉,用眼神詢問這是怎麼了。
周弋儉聳聳肩,他也對季與周突如其來的大哭感到迷惑。
本來謝年找他,別捏地問今天怎麼沒看到歲歲的時候,他還覺得挺高興,現在這……
「不哭哦,」謝年主動靠近,拍著小男孩的後背,哄著:「歲歲是男子漢,不哭不哭哦。」
季聲沒來得及細想,正要再安慰兒子兩句時,季與周卻突然撲向身邊的男孩,大聲喊著:「我以後不咬你了!你就喜歡我一下嘛!」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八歲的男孩幫比他矮小的男生抹去眼淚,還認真地點點頭,說:「我喜歡歲歲的呀。」
小孩的心思好難猜。
此時,季聲醞釀一會兒,剛想說幾句話來促進這兩個小男生的友誼時,只見季與周突然張大嘴,朝謝年胖乎乎的臉頰咬了上去。
季聲:!!!目瞪口呆
一旁的周弋儉:……無語凝噎
這傻小子不會以為喜歡是親,最喜歡就是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