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回國

大二那年暑假，楊予香照常從紐約回到北京。十二個小時的飛行行程，讓人感到異常疲憊。

這幾年學校但逢放假，他必定都會回國——哪怕實際上，他在家裡能住的時間，有時候連24小時都不到。

這倒不是有多戀家，只是他心裡始終放不下那一絲期待。

期待著，也許就能見到楊經年。

楊經年是他名義上的小叔。

而楊家的關系，要從上上輩開始捋起。

楊予香的爺爺楊勛，是抗戰時期的年輕將領。他一生戎馬，為開國創業立下了赫赫戰功，因此到了和平年年代，便只手撐起了楊家。

楊勛一生有三個孩子，大兒子楊連軒，二女兒楊婉清，三兒子楊經年。

楊連軒出生的時候，大約是60年，他出生隨後沒幾年，就趕上國家變動，楊家一家都受到牽連。

許是因為少年時期，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東躲西藏、忍飢挨打的日子。青年時又恰逢家族動蕩不幸，所以楊連軒自小就養成了一副暴躁又乖離的古怪脾氣，從性格上來說，格外的不討人喜歡。

楊家二女兒楊婉清，是國家安定以後出生的。因為早產，她從生下來身子就很虛弱。盡管就一直在家中休養，但還是在十來歲的時候因病過世了。

因為楊婉清的過世，曾經讓楊家很長時間陷入悲痛之中。家人離去，白發送黑發，難免讓人感慨生命無常苦短。是以直到十來年後，因緣際會，楊老夫人又一次懷上楊經年的時候，楊家只覺是上天垂憐，異常地心存感激。

那時候楊老夫人已經將近五十歲高齡，懷孕期間十分凶險。在楊經年還未出生時，全家便舉家之力，對這個他傾盡關懷與呵護。而這個習慣也一直延續到楊經年成年。

“快快快，小先生要回來了，都打掃干淨，不能有一點灰塵，聽見了嗎？”

楊予香一回到楊家的北苑別墅，就看見陳姨正指揮著手底下的一眾佣人，緊鑼密鼓的做著清潔。“小先生愛干淨，他的房間用品，全部都給換新的，新買來的東西都要熱水燙一遍，千萬別落下哪件，都明白沒有？！”

她一邊安排著，一邊還抽空搬了把椅子，放在大廳中央。安頓著楊老夫人坐下，好讓事事都要操心的老夫人，能夠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地監督著下人們干活。

“奶奶？”楊予香拎著行李進門，衝著楊老夫人叫了一聲，環視四周，看著別墅裡一派兵荒馬亂的樣子，猶豫好久，才咬著牙小心翼翼的問，“這是我小叔要回來了嗎？”

楊老夫人耳朵有點不好，眼睛轉了轉，側頭問了句，“你說什麼？”

楊予香咬著牙又問了一遍：“這是我小叔要回來了嗎？”

楊老夫人過了好幾秒，才瞟著楊予香答非所問地說，“你這娃也回來了？”

楊予香走前幾步，站到楊老夫人跟前，低下頭說，是。陳姨過來盡職盡責地朝楊予香打招呼道：“少爺也回來了？那今年過年可是熱鬧啊。”

楊予香哼了一聲。

他壓下心中有些翻騰的躁悶，目光轉向陳姨：“家裡這麼亂，是小叔要回來了嗎？”他問了第三次。

陳姨笑了笑，給出了他期待的答復：“是~不就是前幾天，小先生剛來了電話，說要從法國回來。你看，這不家裡就徹底忙開了？”

她說完便跟著笑起來，眼裡全是喜意，連楊老夫人也跟著念叨：“是、是，忙點好。難得小年要回來一起過年啦……”

楊予香看了看她們，輕輕哦了一聲。然後低著頭，自己提著箱子上了樓。

楊經年要回來了。

他回到房間躺在床上，腦子裡還在反反復復的想著這件事情。

想著想著，心裡便愈發的躁郁，時間不知不覺過去，直到門外傳來“咚咚”敲門的聲音。

“小少爺，晚上開飯了，你下樓吃嗎？今天周六，大先生也回別墅了，就在樓下呢。”是陳姨的聲音。

楊予香翻了個身，抓抓頭發爬起床，看手表竟然已經不知不覺到了晚上六點。他開了門問：“我爸回來了？！那楊經……那我小叔呢？”

陳姨笑他心急，搖搖頭道：“哪有這麼快呀，這會小先生應該是剛上飛機。明天能到就不錯啦。”

楊予香低聲說：“哦”。心裡分不清是失落還是郁悶，砰地一聲便又把門關。

“那我不下去吃。”他隔著門嚷了一句。

“也行”，過了幾秒，陳姨在門外應了一聲。然後讓人把飯盛好，給楊予香端上來。

楊予香坐在書桌前，將電腦插上音響，放了一首搖滾電子音。一邊聽一邊吃，還在刷著網頁，偷窺楊經年的ins。

楊經年不常更新自己的社交網，偶爾發一兩條動態，大多也是藝術展之類的晦澀內容。楊予香看了兩眼，見沒什麼新鮮的，就給關上了。

他剛合上電腦，門口就傳來砸門的聲音。他趿著拖鞋去開門，不用想就知道是楊連軒。

門一打開，脾氣暴躁的男人劈頭蓋臉便罵：“回來了，為什麼不下來吃飯！從小到大就沒規矩！你看看你現在什麼渾模樣！這個德行讓你小叔看見了，他得多失望！”

小叔小叔小叔，這兩個字刺的楊予香骨膜直疼。

他憋了一口氣，攥著拳頭忍了好一會，才低眉順眼的應付道：“爸，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越長大就越沒規矩！”楊連軒又罵了一聲，這才略微消氣，隨後說道：“明天晚上無論如何你給我滾下來吃飯，知道嗎？小年回來了，他喜歡你，你也給我放規矩一點！別仗著他寵你就無法無天！少把你那骨子裡就沒教養的勁兒露在小年跟前，讓人看了顯眼。”

楊連軒一疊聲的交代完，便又毫無留戀的扭身下樓。

楊予香把門關上，自己卻在門口站了好幾秒鐘。

楊經年楊經年楊經年。

他想自己在這個家裡，所有的作用，是不是就是為了討楊經年的歡心？

只可惜，楊家人恐怕都不知道，現如今他已經成為了楊經年最避之不及的人。他或許，並不想見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