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齊動作
曾經爲南君上位使過很大的力氣,也出過不少主意,太后與大祭祀的計劃沒有想象中的簡單粗暴,她們的大腦也沒有那麼簡單。兩人都知道,如今南君大勢已成,想要靠簡單粗暴的政變,是極難成功的。別的姑且不論,他個人的戰鬥力,也是數得上號的,想靠簡單粗暴來取勝幾乎是不可能的——這隻能作爲最後的手段,前面需要鋪墊。
更何況,她們還需要王子喜來接任。一個有傲氣的王子,是寧願死,也不可能爲謀殺父親、殺害妻子的兇手服務的。怎麼讓他就犯?
——靠形勢。
大勢在南君手上,她們要做的,就是在一個極短的時間內,藉助特殊事件形成的優勢,並且將這種優勢擴大,在南君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將事情做成。
否則,再無翻盤的可能。
眼下,正有一個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暴雨不止。
多簡單,天災,足夠用了。
天也在幫她們,南君手下的禮官與祭官們,用盡了各種辦法,也不能令暴雨變得稍小一些。如果這不是在雨季,百姓早就開始惶恐了,即是雨季,現在也超出了他們的接受能力。爲了安撫姨母,南君修建祭宮的時候,用的是與王宮相似的標準。王宮與祭宮,都是王城內極好的建築,無論是排水還是其他。
現在,兩處建築羣裏,不少地方已經開始出現積水了。
太后及時抓住了機會,要胞姐與她合作。
大祭司對於通過儀式來煽動情緒、蠱惑人心極有心得,若非如此,南君也不至於忌憚得一直削弱她的存在感。太后與大祭司的分工也是明確的:行動起來的時候,大祭司負責通過數日的祭祀,在整個王城營造氛圍,將百姓的情緒煽動起來。達到頂點的時候,再將矛盾指向王宮、指向外鄉人,讓蠻人認爲,一切的災難都是由此而來。
在這個時候,再由太后接手,發動暴力清算,打開王宮的大門,引□□蠻人來清洗宮闈。到時候,宮內之人,是死是活,都要看太后的安排了。
在□□的環境裏,人們更容易拋棄所有道德與法律的束縛,將內心的陰暗面釋放出來!太后不需要太多的兵馬,便可以在關鍵的時候,一舉奠定勝局。而在□□之後,無論是蠻人還是外鄉人,用鮮血與生命鑄成的冤仇,都不會那麼容易消散。參與的蠻人會擔心報負,餘下的外鄉人也會憤憤不平。這便達到了一種危險的平衡,有利於已經離開權利中心的太后等人從中操作。喜便是想反擊,也得先將國家穩住了。國內蠻人如此之多,他是無法通過清洗來實現獨-裁的,只能忍。
這樣一份計劃說服了大祭司,於是便有了大祭司往王宮一行。
南君心中很有些擔憂,他相信姨母是想解決問題,卻也明白,若是由姨母解決了這件事情,由祭宮的威望會再次得到提高,對他的權威、對王廷的權威構成威脅。然而眼下,他不得不帶着兒子與重臣,親自往祭宮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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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祭宮,大祭司微露出一絲得意的表情,是久被壓抑之後再得重用的欣喜,沒有引起南君的絲毫懷疑。大祭司請南君與王子們先做一場小祭祀,因爲他們之前對祖先神靈的祭祀方式在大祭司看來,終於是沒有祭祀,現在這一場小祭祀,是向祖先神靈打個招呼、道個歉。
喜悄悄看了南君一眼,只見南君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
【這是生氣了。】放到喜身上,也是會生氣的,任誰二十年辛苦,國家纔有了點樣子,就要開倒車,也是不開心的。生氣而外,又有些心疼,南君這些年,確實是不容易的。
除此而外,父子倆的心裏,又真的有許多的惶恐——難道真的是天神發怒?否則爲何暴雨不休?
懷着複雜的心情,這個國度最尊貴的父子,舉行一場惶恐的祭祀。將澆灌了大量油脂的乾柴點燃,大把的香料投入了火堆,從牛羊的血管裏放出來的溫熱的鮮血被潑灑到了火堆的周圍。美玉在火中燒裂,鹿角被火舌舔舐,王與王子摘下身上的金飾,一把一把地扔進火堆。
大祭祀換上了深藍土布爲底、繡滿了奇異色彩花樣的禮服,赤着腳,數副腳鐲上的銅鈴一起發出嘈雜的聲音。木刻染色的面具,花紋十分有衝擊力。用黑、紅、白三色布帛裹頭,由色澤鮮豔的鳥羽裝飾四周的巨大的頭冠以青銅爲胎,頂心正中鑄着一隻金色的鳥。
一長一短兩支手杖分握在左右手裏,長的一支以木爲杆,外裹金箔,杖頭也是一隻鳥,短的一支裹着銀箔,杖頭卻是一枚骷髏頭骨。隨着大祭司的舞步,兩支手杖在空中劃出詭異的痕跡,火光映襯之下分外刺眼。
周圍是十二個同樣穿着祭服的祭司,七女五男,花紋與裝飾比大祭司略少些,手中各捧起一隻鑲金嵌綠松石的頭骨盞,將內中裝滿的甜酒祭與祖先神明。
這只是一場小型的祭祀。南君兩個年長些的兒子面上露出真誠的笑意,這些年,他們壓抑得有些狠了。或許可以看出來,怎麼樣對這個國家更有利,然而母親們的遭遇卻不能不令兒子們憤怒!尤其——我們拋灑熱血征服疆域、獲得封地,而同一個父親的兄弟,卻只因爲“王后所生”就站在大家頭上、享有功果?憑什麼?!憑他那個連做夢都想讓別人跪在她腳邊的母親嗎?
笑話!
太子慶現在甚至不在國內!從小,太子慶就像那個做作的北邊女人一樣,凡事都要得到比他們多、坐得比他們高、站得比他們靠前。可長兄戰死疆場,他卻跑到許國去了!這個嬌嫩的男人,他們甚至不願意承認那是自己的兄弟!
如何能服?
如今好了,蒼天也看不下去了,兄弟二人,莫名欣喜。摘下金飾往火堆中敬獻的動作也格外地有力了起來。
一場祭祀完成,大祭司雙目閃爍,對南君道:“與天地神靈對話,天路迢迢,是需要時間的。”
南君沉聲問道:“要多久?”
大祭司作勢估算了一下,問道:“王之前用了多久?”
南君的臉黑了一下,悶悶地道:“不過二十幾天。”
大祭司微笑道:“我只要一半的時間,最多十五天,在這十五天裏,祭祀的事情,要聽我的。要止雨,需要舉行盛大的祭祀,要奴隸,要牛羊,這些王應該都知道的。”
“金銀財帛,隨你取用。”南君作出了承諾,心裏沉甸甸的,又想快點將暴雨止住,又不想是因爲舊式祭祀的功勞而止雨。心裏卻又泛起了一絲不安:難道真的是因爲二十年來不斷地削弱舊有祭祀,纔會有現在的暴雨不止嗎?
大祭司將南君凝重的表情看在眼裏,心中微嘆:你現在知道怕了嗎?晚啦。如果早些這樣,咱們何至於走到這一步呢?哪怕你沒有畏懼與敬意,如果答允了你母親聯姻的要求,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呀。
人在佔盡優勢的時候,總是會格外的心軟,大祭司也不例外。
輕嘆一聲,大祭司道:“王,那便開始準備吧,我要六百個士卒,搭建祭壇,新的王城,可沒有原本的大祭壇啦,”建成以後,它會萬載不衰的,“還要三百個會擊鼓和吹笛的人,圍繞王城行走奏樂。”
第一步,先動起來,將城內的人心擾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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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君答允了大祭司的要求,鬱郁地回到了王宮。大殿的一角,女瑩與衛希夷兩個坑貨正高舉着木刀咔咔地賣力劈草人。能夠看得出來,衛希夷的力道更大,出手更狠,女瑩也不甘示弱,兩個小女孩兒十分符合北方文明社會對她們的評價——野蠻人。
利落的劈砍看得南君心曠神怡,壓抑的心情也好了許多,笑着鼓掌:“好好好!就是這樣!”
看到他過來,兩個小姑娘放下了手下的木刀,南君搖頭道:“不對不對,殺敵的時候,誰都不能令你們放下手中的刀劍,除非敵人死絕,否則國君也不能讓勇士住手。能殺死也不殺的敵人,將會是勇士的掘墓人。”
衛希夷有一絲遲疑,勇敢地問:“可是師濯不是這麼講的,今天才講的,對敵人適當的寬容,可以使自己少流血,也能將敵人收伏爲己所用。不是嗎?”
南君大笑:“什麼樣的敵人可以不殺,什麼樣的敵人要殺呢?如果你正在殺必殺必須殺死的敵人呢?讓你停手,你停嗎?”
“當然不。”
“我必要你停呢?”
衛希夷憋紅了臉,不吭氣了。根據與母親鬥爭的經驗,她的做法是:【我現在忍了,回頭你看不見了我再幹!】
女瑩扯着父親的袖子問:“那該怎麼辦呢?”
南君低聲對女瑩道:“那就先住手——”
“啊?”兩個小姑娘一齊驚呼。
“等我看不見了,你們再把敵人弄死嘛!要他死得透透的,然後不要被我發現。”
屠維聽着這種教導方法,心裏暗暗叫苦:已經夠膽大的了,您再這麼個教法兒,還給不給別人活路了?
然而南君似乎是教上癮了,讓衛希夷再重複着容濯所述之中土各部的攻伐史,一一點評:“對誠實的人誠實,對奸詐的人奸詐,這纔是智慧的法則。對奸詐的人誠實,是幫助奸詐的人成長。如果奸詐之人憑藉詭計獲得成功,就可以剝奪他的成果。所有發過的誓,即使你是誠心的,如果對方心存惡意,也可以廢除這樣的誓言。人應該當從長輩、君主,如果長輩、君主錯,就不必聽,這不算作惡。如果長輩、君主損害了你的利益,你可以不聽從他們、向他們舉起刀劍。”
屠維冒了點汗,勸道:“王,這些不可以……”
南君對女瑩道:“你聽到了嗎?”
“嗯。”
“所以,做國君,不可以忽視臣民的需求、不可以只憑自己喜好,否則,你的脖子上將會被架上利刃。當然,如果覺得自己是對的,就一定要堅持!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會慢慢的同你講,你也要自己去看、去聽、去想。永遠不要停止思考,永遠不要輕信。”
“是。”
“好啦,你們繼續啦,屠維,該教什麼啦?”
屠維心道,您都教這些了,我還能教什麼呢?嘆了一口氣,道:“操練有一陣兒了,歇一歇,看她們想知道什麼吧。”
衛希夷坦然地問道:“要怎麼不被許多人圍堵抓到?”她想問這個問題很久了,每次女杼都抓不到她,卻每次都指揮別人將她堵住。
“跑,”屠維毫不猶豫地道,“往開闊的地方跑,不要往狹窄沒有出路的地方跑。”
女瑩大力地支持:“原來如此!早知道我就往外跑了!”
南君笑了:“該早些教你的。如果有可以堅持數年的糧食、武器和堅固的城堡,還有援軍,就可以據守堡壘,否則,跑是最好的選擇,往有援軍的地方跑,往深山密山敵人不方便的地方跑,往自己熟悉而敵人不熟悉的地方跑。往可以令敵人迷惑的地方跑。如果不能及時逃脫,就用最後一個辦法——往他們想不到的地方去。”
兩人受教,喜笑顏開,南君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裏吧。”
屠維領着女兒回家,南君卻將喜喚了來,與兒女一同用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