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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歸》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姐妹倆

  南君原本的計劃,是今天議事完之後將喜留下,仔細說一說他的婚事,然後占卜一下吉凶,得個差不多的結果,次日便能正式宣佈這門親事了。不想被大祭司過來打了個岔,國事更要緊,老天的臉色不能疏忽。

  從本心來講,南君是不想讓大祭司參與進止雨這件事情來的。他費了老大的勁兒,纔將大祭司從參與國政大事的序列裏排擠出去,委實不想功虧一簣。前兩天他便知道,母親去了祭宮,據說是爲了暴雨的事情,他卻一直在裝傻。心裏想,萬一明天雨就小了呢?

  這兩日,雨非但沒有小,天還跟漏了似的一個勁兒往下倒水,南君自己制定、使用了二十年的新祭祀流程根本不管用,南君自己也有些犯嘀咕。

  現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大祭司滿意了,含笑邀請:“請王與王子前往祭宮。”

  姜先聽她這般講,雖則孩童好奇心大,也知道大祭司這是不太歡迎自己這個“外人”的。抽抽嘴角,向南君告辭了。南君心裏藏着事兒,越往祭宮走,心情越沉重。大祭司卻是不緊不慢,揹着手,昂着頭,讓人看不透她在想些什麼。

  祭宮的框架與王宮建築相仿,二十年的時候足夠大祭司將它的內部裝飾統統換成了蠻風極重的風格。走進殿內,看到這樣的陳設,南君的眉頭皺得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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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對母親較爲純粹的感情不同,南君對姨母的歉意裏攙雜着太多的警惕。祭祀與首領,原就是關係有些微妙的組合,很多時候,祭祀與首領有着共同的利益,然而在特殊的情況下,他們之間的鬥爭也很激烈。比如一個心存大志的國王,與他心理不太平衡的祭祀長輩。

  同樣的,大祭司對這個外甥也頗爲不滿。姐妹的兒子與自己的兒子有什麼區別?尤其在自己沒有親生孩子的情況下,大祭司也曾爲南君操碎了心。南君並非他父親唯一的孩子,走到今天這一步他首先要取得繼承權。這其中,大祭司出力甚多。

  祭祀有着崇高的地位,披着被神祕的超自然的力量所籠罩的光環,在操控人心、煽動情緒上,有着天然的優勢。這便理所當然地會爲想樹立權威、建立功業的國君所忌憚。一旦這個國君的能力與野心頗爲匹配的時候,祭祀受到壓制也是在所難免的了。

  開始還好,自從南君從北方娶來了新妻,學了岳家的祭祀,事情便一路壞了下去,連喘息的機會都不留給大祭司。先是爲解王后思鄉之情,許她用家鄉的禮儀,接着,便用北方的祭祀禮儀逐漸地取代了本地蠻族原有的祭祀方式。更可惡的是,在北方,要麼祭祀由國君主持,要麼就是由國君的禮官來代勞,而禮官的地位並不高!以前她對任何大事都有發言權,現在連出兵前的占卜都不用她來做了。

  【老孃幫你上位,你他媽來限制我?!】這是大祭司的心理話。當然,能做到大祭司的位置上,她就不是一個純粹一點就炸的傻子,何況南君也確實爲大家帶來了利益、蠻人現在都服他。在妹妹的規勸下,大祭司權衡再三,察覺自己馬上翻臉是沒有任何勝算的,她忍了。

  眼睜睜地看着崇高的地位、手中的實權一點一點地流逝,直到變成一個空殼子,南君用到她的地方也不過在於一些巫醫都能做的事情。大祭司被氣得頭髮都白了。終於,熬到了最近,情勢又有了變化——蠻人忍不住了,而南君對以王后爲代表的外鄉人也有些不滿。漸漸地,從只有場面上的問候,變成了遇到難事也會問一問意見。

  但是!這樣還不夠!大祭司想要回昔日的榮光。曾登高位,誰能容忍自己變成木偶?這個外甥對她的態度,更像是養狗,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你看錯了老孃!你會遭報應的!】國家大事不用她管,大祭司閒得都要發黴了,每天只做兩件重要的事情:一、求各路神靈和祖宗保佑她翻盤;二、詛咒外甥這個小王八蛋。她不詛咒許後,不去罵外鄉人,專盯着“忘恩負義坑蒙拐騙的小王八蛋”外甥咒。直咒到小王八蛋威武雄壯地又活了二十年,疆域越來越大,兒女越來越多,還是沒見到報應。

  大祭司從來不想,自己比外甥年紀大很多,會死在他前頭,只是心心念念:哪怕我死了,也要臨死前拿自己的命來再咒你一次。

  現在,真是老天保佑,祖宗和神靈都顯靈了,機會——來了!

  作爲一個大祭司,對於人心理的掌控甚至超過了君王,她甚至比南君更早地發現了不滿的情緒。然而還不行,她是一個已經脫離實權十餘年的祭司,時機還不到,還得繼續等。終於,讓她等到了她的妹妹——太后。

  姐妹倆也曾是配合默契的夥伴,後來一爲祭祀,一爲太后,卻漸行漸遠,都蟄伏了起來。有時候大祭司很想問問妹妹:“你這麼支持他,卻落得個偏居一隅,萬事聽王后擺佈的下場,值不值?”

  現在,太后用實際行動告訴親姐——老孃纔沒有那麼慫。

  太后找到大祭司,姐妹倆也不興寒暄那一套,開門見山,劈頭便問:“阿姐的心願,還在嗎?”

  大祭司不說話,有些吃不準妹妹的態度,當年就是妹妹明確表示“大家更需要渾鏡(南君名字)”將大祭司所有的憤怒和不滿硬從喉嚨塞回了肚子裏。【現在你又要來做什麼?】

  太后也是個痛快人,原原本本地將想將侄孫女嫁與王子喜,並沒有得到南君首肯的事情說了出來。

  譏笑掛在了大祭司的臉上:“看到你們忍辱賣力這麼些年,也像塊破抹布一樣被扔到一邊兒,我的憤怒就沒那麼重了呢。”

  太后不卑不亢,沉着地道:“當年渾鏡並沒有做錯,現在的我們,比二十年前,命令可以通行到更遠的地方,可以享用更遠的地方的出產,擁有更多的奴隸,不是嗎?”

  大祭司一翻眼皮:“你是來向我誇兒子的嗎?”

  “渾鏡辛苦了這麼多年,該歇歇了。”

  大祭司心頭一跳,人也跟着從坐席上彈了一下:“你?”

  太后顯然是已經下定了決心,微微點頭:“是。”

  “可他是王,積威二十年,我爲什麼忍這麼久?你呢?等了二十年,將他從一身茸毛等到了羽翼豐滿,現在告訴我,你要反悔?”

  太后道:“沒什麼反悔不反悔了,再讓我選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不過,到了現在,我們要的,他給不了的。他的那些,不足以抵償我們的付出了。”

  “親兒子。”

  太后嗤笑一聲:“親生母親不也是這樣嗎?”

  大祭司伸手撫心,那裏跳得厲害,過了一陣兒才說:“現在不是當年了,當年,我們兩人說幫忙,就能幫得上忙,到如今,蠻人六分、外鄉人四分,四分外鄉人不向着咱們,六分蠻人裏倒有一半在他手裏。”

  太后微笑道:“如果只論王城呢?四分外鄉人、三分蠻人,這裏面有多少駐紮在外的?住在王城裏的蠻人,還是我們的人多。”

  大祭司也是搞政變、搶位置的老前輩了,反問道:“若論王宮呢?”這時節的王宮本身就是一個堡壘,存儲有大量的食水、兵器。有個狗洞給熊娃鑽着玩兒,想佔領王宮進行宮廷政變,卻不能靠排隊鑽狗洞進去的。到時候大門一關,真易守難攻。

  不怕你問,就怕你不問,太后低聲道:“如果有人開了宮門呢?”

  大祭司問道:“誰?”

  太后道:“可靠的人。”

  “你?”大祭司聲音裏有濃濃的不信任,“那個北邊來的女人說的話都比你好使!她像盯着殺父仇人一樣的盯着你的人,盯着阿朵的人,你們想動,不可能。”

  “我爲什麼要親自動手呢?”

  “誰?”

  太后想了一下,輕輕地道:“我們用了那麼多的戰敗者做奴隸,難道每個人都很心服口服?”

  大祭司笑了:“你想怎麼做?”

  太后沉吟了一下:“渾鏡對我們不起,可這國家,他確實治理不錯呀。要回到沒有絲綢衣服穿、沒有大屋住的日子,姐姐也不願意吧?所以,要留下一個會治理國家的王子。但是,又不能讓他再像他的父親一樣翻臉無情。”

  “你選的誰呢?”

  “喜。”

  “北邊女人生的,他可不見得會聽話呀。”

  “讓他別無選擇,讓他娶阿滿,讓他的身邊只有我們的人,他會改變的。至於獠人的女兒,不能留了。”

  大祭司慢慢地起身,踱着步子,將利害關係仔仔細細想了一回,對妹妹說:“喜十八歲,你六十歲了,心懷怨恨,他可以等的。仇恨像美酒,時間越長,味道越濃烈。”

  “那就要,好好籌劃了,正好,下雨了,渾鏡的禮官對此沒有任何辦法的……”

  大祭司點點頭:“好。”

  這一天,姐妹倆商議了很長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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