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遺忘
明熙的先生,費氏集團的總裁,可想而知的忙碌。
他得知消息時人在外地,而明熙得知自己有了一位丈夫的存在,和他是同一時間。
那時,她已經要被母親安排出院了。
結帳的時候,她事事好奇地跟在母親身後,看到主治醫生一臉爲難地喊,「老姐姐啊,您可別爲難我,費總不在,我辦不了手續。」
「這我女兒。」母親當時吼。
這是明熙醒來後第一次看到母親發火。
那位醫生瑟瑟地說,「可也是費太太。」
母親當即一聲冷笑,「既是費太太,我就是他岳母,岳母的話,他好不聽?」
那位醫生也是傻的,當即打電話給她先生,明熙便坐在醫院的輪椅裡,隔著別人手機的電波第一次聽到了他的聲音。
他說,風大,給她蓋好了。
輕輕緩緩地一句,莫名穩重地撓著她耳朵。
於是明熙被搭了一層很厚的羊絨毯,在春光的三月裡,一個櫻花開始綻放的早晨裡離開了自己曾經睡了五年的地方。
比起母親的歇斯底裡,與醫生的唯唯諾諾,她覺得她先生的聲音好好聽啊。
和踏進外面世界第一步,清脆悅耳前來迎接她的鳥兒們的聲音,一樣和緩多情。
一個很溫柔的男人。
她對他的暗自猜測。
而現在這個很溫柔的男人就站在她面前,她心情,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激動萬分,明熙沒想到她先生長得如此出挑,一開始她擔心自己找了個醜八怪,那麽有錢,年紀輕輕大學一畢業就嫁給對方了,肯定就是看上錢了,被人家富二代幾下花活就騙了去。
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
先生不但多金,且還帥氣。
明熙,你可以啊。
「你怎麽樣了?」她先生見她一直傻笑嘻嘻,傾身,兩手按在她輪椅兩側扶手上,這樣距離就很親密了,她能看見他輪廓分明的臉龐上的細小絨毛,他皮膚真好,乾乾淨淨的,一點瑕疵都沒有。
「明熙?」他又喊了她一聲。濕潤的氣息,微微起伏在她臉上。
明熙就哭了,高興地,我先生是個大帥比。
「我們下半輩子好好過。」她對他說。
費憶南失笑,眸光深邃又迷離,「好。」
……
從學校回來後,家裡親戚走的差不多了。
費憶南在門口停了一會兒,然後傾身把明熙從輪椅裡抱了進去,明熙很不好意思,她雖然高興自己老公很帥吧,但對她而言,畢竟是全新的陌生男人,她一點都記不起他了。
這種感覺,明明很親密關係的兩個人,在她看來,却是和路人一樣陌生。
實在有些彆扭。
她彆扭的這會兒功夫,她先生已經抱著她進了自己房間,他對這家的瞭解程度,實實在在提醒著明熙,這可不是一個陌生男人,他是這個家的親女婿。
「提前回來會不會影響工作?我跟你媽就能照她。」父親語氣帶著些責備,他們已經熟悉到不善言談極其內斂的父親,會對他說著帶有些責備情緒的話了。
「不放心。回來看看。」費憶南拿枕頭給她墊了下腰。
明熙配合地讓他把枕頭給自己塞進去,然後,睜著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來回在兩個男人身上轉。
「五年都過來了。這會兒醒了是奇迹。你今晚把她帶回家去。」父親推了推眼鏡說。
「我媽呢。」她先生猶疑。
呦,這是個怕丈母娘的。
明熙忍不住在心裡咯咯笑起來。
她先生立即有所察覺地掃了埋怨的一眼過來。
明熙接收到他眼神,忙把天真無邪的眼睛瞪地更大了,好像在說,我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知道。
「你媽就是氣一時就不氣的人,如果不允許你過來,她剛才就不會單獨一個人回來,把小熙交給你。說實話呢,這五年,你爲小熙一直守著,我們都看在眼裡,她醒過來,就什麽都不重要了。她願意跟你回去,你就帶她走。」父親跟嫁女兒似的,表情微有些沉重。
一時明熙也被感染了,微咬著唇,目光來回在這兩男人身上轉,似乎在思考到底要跟哪個生活。
但是,好像沒有人過問她的意見。
費憶南伸手在她短髮了揉了揉,自她醒來,有很多人喜歡愛憐的在她頭髮上揉,可能直接把她當個孩子吧,但他的揉法不同,仿佛加了調味品,將她加上了屬他的專屬味道,眸光深沉地看著她,「明熙,你跟我回去嗎?」
「回去啊。」她斬釘截鐵地回答,心裡冒出一句,我身上都有你的味道了,怎麽能不回去?
費憶南把他施灑調味料的漂亮手掌移開,和顧父簡單聊了幾句,然後獨自去了厨房,大概要會會丈母娘吧。
顧父不放心,也跟了過去。
望不見外面的情况,明熙就只好倒進枕頭裡,吸著枕頭裡陽光的味道,昏昏欲睡。
她不是真的沒心沒肺,而是心肺功能支持不了她思考更多的事情。
她需要休息。
沉睡五年的身體尚未從休眠的狀態中完全剝離。
不知昏昏沉沉了多久,忽地,厨房裡爆發了一陣陶瓷千軍萬馬落地的聲響,明熙被從夢裡嚇醒了過來。
「一定要這樣?」父親氣急敗壞地聲音。
「爲什麽要把女兒給他,我不給他。」母親的聲音讓明熙心碎,爲什麽不給他啊,他那麽帥。
「憶南,你帶小熙走。你媽交給我。」
「我說不準。」
母親的聲音都在抖了。
明熙心裡難受,擔心母親下一秒哭出來,這麽多年了,要說絕望,辛苦,母親首當其衝,現在她好了,就要跟自己先生回家,心裡確實不好過吧。
可明熙必須要離開娘家。
她想要離開這裡。
但是她好捨不得母親生氣,生氣傷身,她也覺得可能事情就黃了,費憶南看上去那麽溫和謙遜,有修養,怎麽可能和生氣中的岳母對著幹。
但是,明熙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在父親話音落後。
她自己的房門便砰地一聲被打開了。
他身體裹著一陣風似地,抬手把她抱起來時,明熙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一邊是被攔住的母親怒不可斥的聲音,一邊是陌生男人强有力的公主抱,明熙果斷弃母投夫,隨遇而安。
她被塞進後排寬敞的真皮座椅裡,然後對從另一邊門上來的費先生說,「快開走。爸爸會搞定她的。」
費憶南緊綳的一張臉,破功,笑望她一眼。
有人比他還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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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城的夜生活在晚間七八點是高峰,大街上各處都塞滿了車子,車光霓虹的漂亮自是不用表述,與中央大街一巷之隔的古淮河兩岸,如今華燈璀璨,游人如織,大批穿著綠軍裝的帥哥哥以人肉隔離帶的形勢,護著摩肩擦踵的游人,有序前行。
明熙看著這些景物,笑了,她的眼睛裡也全是這些精彩的東西。
「你看啊,好多人。」她興奮中指手畫脚地邀他看。
怪就怪車厢中沒有燈光,他沉默的側臉在外面投射進來的微弱光影中不甚明晰。
明熙視綫從他側臉上收回來,心裡想,他大概還是在氣悶中,任何一個女婿被丈母娘那般狠拒,自尊心難免受挫,何况他家世不凡,在集團公司裡是總裁,所有人都聽他的,母親一個尋常教授,給他氣受,他必須還得憋著,可見他心裡有多隱忍複雜。
以上也只是明熙的猜測,而且還猜錯了。
到一個商場下車時,車燈完全打開。
她發現他臉上沒有生氣的意思,反而眼神溫和的望著發楞地她,輕聲問,「怎麽了?」
「我讓你和媽媽吵架了。」明熙勉强笑了笑。
費憶南的眼角猛地抽了一下。
安靜車庫底下,暖橙燈光中的小女人,她臉上帶笑,泪珠却一顆顆從眼眶裡滑下來,迷茫無措地像個迷路的孩童。
「對不起啊,我不是因爲你們吵架。」
他聲音緊綳,「是我不好,太心急了。」
費憶南伸手擦去她眼眶涌出的泪,粘在指腹間,溫熱又濕潤,使他的心提著,聽到她不斷哽咽的聲音。
「我不想待在家裡,謝謝你讓司機大叔載我來這裡,以前這裡沒有這麽多車子的,而且也很大的,現在怎麽這麽小了?時光讓空間變窄嗎,五年以前,也好像是更久,大概是我上高中的時候,我哥第一次帶我來這裡吃火鍋……他根本不會點菜,點的全是蝦,各種各樣的,說我要補鈣才能長高,那一頓難吃死了,我跟他說我以後再也不要吃火鍋,一直不明白他爲什麽那麽喜歡吃。」
「他是新手。不會點菜。」費憶南安慰她。
「是的……」明熙點點頭,眼泪仍控制不住,她本來想上去去那家火鍋店坐坐,母親肯定不會允許她大病初愈就吃火鍋,費憶南會允許的,好像只要她一掉泪,他眸光就會變得無比縱容,他大概很怕別人哭。
可她太沒出息,一進車庫就聞到樓上餐飲的味道。
她眼泪就開始一顆顆掉,讓他擦都來不及,輕柔的指腹一直在她臉頰上滑著,明熙感激他,緩了一會兒,開口,「謝謝你。」
雖然還是很難過,一覺醒來,被告知親哥哥已經去世五年,墳頭草都多高了。
世上,真沒有什麽人比她更可悲的了。
「原來跟我出來隻爲了哭。」他聲音夾著淺淺的失望。
「嗯。」明熙聽不出好賴,自顧自地說,「在家裡不方便,對我而言是一覺前的事,對他們却是五年前了,我哭有什麽意思,反而惹二老傷心。剛好你回來了。我本來就已經快忍到極限了。」
雖然利用了他很不好,還害他和母親産生矛盾,但明熙真的快憋死了,哭了這一通,她好輕鬆,「所以,我要再次謝謝你。」
她語氣誠懇地。
費憶南單手在車頂上撑了撑,垂首,望向在車裡的她,「所以現在重新送你回去?」
「不必,」明熙哭中帶笑地仰望著英俊的他說,「你是我先生。嫁先生,隨先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