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七
他剛關上窗子,樹上朱漢民看得清楚,那樓下暗隅中,突然竄出一人,是那石沖,只見他仰面叫著道:“稟大人,屬下有要事稟報!”
樓上燈未熄,卻聽鮑總督怒聲說道:“混帳東西,誰叫你擅進後院,天大的事兒也等明天……”
隨聽那宓玉娘帶笑道:“鮑總督,對他要客氣點兒啊,別忘了,真要論起來,他比你職位還高,你要事事聽他的!”
隨又聽那鮑總督發了話,話聲已然柔和了不少:“是石護衛麼?
我馬上就下來。”
一陣樓梯響動,那鮑總督抖著一身肥肉走下來,那石沖微一哈腰,道:“見過大人!”
那位鮑總督竟然連忙拱手還了一禮,賠笑說道:“石護衛,有什麼事?”
石沖趨前一步,在那位鮑總督耳邊恬低低了幾句,那位鮑總督滿身肥肉一抖,立時臉色大變,點著頭一連地應是,道:“請石護衛服侍夫人,我這就去辦,這就去辦!”
說罷,他步履匆忙地走向了前院。
望著那位鮑總督轉入前院不見,石沖臉上浮起了一絲詫異笑意,身形一閃,沒入樓中。緊接著,那樓上熄了燈,一片黝黑……
朱漢民靜觀至此,他明白了那樓上少婦是誰,也明白了這位和坤如夫人的真正身份。
至此,他也不必再待下去,當即身形一閃出樹,騰起半空,向東大街方向飛射而去。
回到了客棧,聶小倩房中燈光猶亮。
顯然聶小倩與美姑娘霍玉蘭都在等著他返來。
在房外,他輕輕叫了—聲:“娘!”
房門倏然而開,開門的是美姑娘霍玉蘭,她一見朱漢民,連忙迎出門來,喜孜孜地道:“民哥回來了!”
朱漢民含笑點了點頭:“蘭妹還沒有睡?”
霍玉蘭柔婉地道:“娘還沒睡。”她也叫了娘。
由這一句,顯示出美姑娘到底是知書達理,深諳閨訓的漢家女兒,跟那滿旗女兒家大有不同。
跟著朱漢民進了屋,美姑娘為朱漢民倒了一杯熱茶,親手端給了朱漢民。
朱漢民連忙伸手接過,道:“謝謝你,蘭妹!”
美姑娘霍玉蘭粉首半垂,輕輕說道:“這不是我應該的麼?民哥!”
朱漢民又一次體會到美姑娘的溫柔與體貼,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受,他一時為之沉默了。
可是,適時聶小倩開了口:“民兒,情形怎麼樣?”
朱漢民望瞭望霍玉蘭,有點遲疑。
美姑娘霍玉蘭立時覺察,柔婉說道:“娘,我悶得慌,想到院子裡走走!”
朱漢民投過了不安、歉疚,還帶著讚許的一臂。
聶小倩卻含笑說道:“蘭兒,不許出去,來,坐在娘身邊,聽你民哥說!!
霍玉蘭溫順地走了過去,聶小倩轉注朱漢民,道:“民兒,你蘭妹不是外人,沒什麼可避忌的。”
朱漢民應了—聲,遂把適才所見說了一道。
靜聽之餘,美姑娘霍玉蘭落落大方,泰然而安詳。
聽畢,聶小倩皺了眉,道:“我沒想到和坤這位如夫人,會是這麼個人,而且會跟鄔飛蒸長得這麼相像,這簡直是……”
朱漢民截口說道:“她只認為她跟鄔飛燕長得很像麼?”
聶小倩道:“難道你不是這麼想?”
朱漢民搖頭說道:“民兒認為她就是鄔飛燕,並不僅是像!”
聶小倩道:“可是,民兒你別忘了?咱們離開北京的前夕,那鄔飛燕還擺酒為你餞行,那時候和坤的這位如夫人該已到了江南,這怎可能會是一個人?”
朱漢民皺眉說道:“民兒就是這點想不通,可是民兒知道,那分明是一個人。”
聶小倩道:“民兒,一個叫鄔飛燕,一個叫宓玉娘!”
朱漢民道:“娘,為某種必要,姓名可以改。”
聶小倩道:“難不成鄔飛燕她有分身之術……”
忽地抬眼說道:“民兒,給你餞行的那個鄔飛燕,你可曾看出……”
朱漢民搖頭說道:“娘,民兒看的清楚,她沒有戴人皮面具,那確是真面目!”
聶小倩道:“然而,民兒,在那餞行以前,你並沒有見過鄔飛燕的本身!”
朱漢民道:“可是,娘,她那顆痣民兒見過,而她那雙眼神也瞞不了人,再說,她跟今夜和坤如夫人長得一樣!”
聶小倩道:“那麼她又怎麼跑到了咱們的前頭,難不成她有瞬息千里之能?”
朱漢民道:“娘,在咱們未離開北京的時候,和坤這如夫人巳到了江南了。”
聶小倩道:“是啊,所以娘不以為她們是一個人。”
朱漢民道:“不,娘,那絕對是一個人。”
聶小倩抬頭苦笑說道:“那就太玄奧了,這是我平生僅遇的一件奇事……”
朱漢民霍地站起,道:“娘,民兒打算再去一道!”
聶小倩呆了一呆,道:“民兒,你還要去幹什麼?”
朱漢民道:“民兒要當面問她個清楚!”
聶小倩道:“民兒,有這個必要麼?”
朱漢民道:“要不然民兒會寢食難安。”
聶小倩道:“假如她不是鄔飛燕,而確是和坤的如夫人宓玉娘呢?”
朱漢民道:“民兒要問問她為什麼陷害小霞!”
聶小倩道:“假如她真的是鄔飛燕呢?”
朱漢民道:“那民兒也要問一問她是怎麼分身的!”
聶小倩沉吟了一下,點頭說道:“好吧,民兒,你就去吧!”
朱漢民應了—聲,才要轉身。
忽聽美姑娘霍玉蘭道:“民哥,太累了,明晚再去不行麼?”
朱漢民搖頭說道:“蘭抹,她這一兩天就要走了,也許就在明天!”
美姑娘霍玉蘭道:“那麼,夜深露重,民哥要不要多穿件衣服再去?”
朱漢民搖頭微笑說道:“謝謝你,蘭妹,今年大年初一進北京,我就是這身單薄衣衫,如今到了三伏天,我仍是這一身,”
霍玉蘭“哦”地一聲,道:“民哥的修為已到寒暑不侵了……”
朱漢民笑了笑,說了一句:“蘭妹,我還沒那麼神氣……”
轉身出了房門。
霍玉蘭連忙站起跟出。
朱漢民轉頭道:“蘭妹,外面涼,別出來了!”
霍玉蘭柔婉說道:“不,我送送民哥!”
到了院中,朱漢民含笑說道:“蘭妹,夜已深,別等我了,早點睡吧!”
霍玉蘭搖了搖粉首,低低說道:“不,我要等民哥回來!”
望著郡張豔麗冰涼的嬌靨,朱漢民油然而生一份憐惜,一時之間,不免有點失神。
霍玉蘭嬌靨一紅,也有點不安,輕輕說道:“民哥,你怎麼了?”
朱漢民倏然而醒,玉面上掠上一絲惆悵與黯然,忙搖頭強笑說道:“沒什麼蘭妹,我在想一個人,她要是你該多好!”
霍玉蘭睜大了一雙清撤,深邃的美目,道:“民哥是說誰?”
朱漢民忙道:“沒什麼,蘭妹,我要走了,早點睡吧!”
騰身而起,飛射不見,走得似乎有點匆忙。
霍玉蘭那張冷清的嬌靨上,倏地浮現起一片極其複雜的神色,那神色,令人難窺萬一,她呆呆地出了神……
適時,一隻溫暖的手,搭上她的香肩,背後傳來聶小倩那柔和的慈祥話聲:“姑娘,外面冷,進屋裡去吧!”
霍玉蘭霍地轉過嬌靨,美目中,含著兩眶晶瑩淚光,嬌軀輕移,緩緩地依向聶小倩懷中。
朱漢民到了總督府後院的時候,那小樓上面的紗窗,又透射出了燈光,只是兩扇紗窗仍然是掩得緊緊的。
朱漢民雙眉一揚,立即提氣傳音發話:“不速之客夜訪,請整衣衫!”
話聲方落,便聽小樓中隔窗傳出宓玉娘的驚訝話聲:“是哪一位自稱不速之客?”
朱漢民道:“見面即知,請打開紗窗,破壞了我賠不起,”
那兩扇紗窗伊呀而開,只見宓玉娘站在樓內,向窗外訝然四顧,嬌靨微酡,春意盎然,那頭烏雲更為蓬鬆,只是那身上衣衫已整齊了不少。
朱漢民身形閃動,穿窗入樓,順手帶上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