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
朱漢民截口說道:“前輩,彼此不外血性中人,論的是交情,不是小節!”
郝元甲不好再堅持,略一沉默,只得點頭,滿臉激動地道:“既如此,郝元甲斗膽託大了。”
朱漢民笑道:“前輩,恕我放肆,這才像他老人家口中的郝獅子。”
郝元甲激動地道:“那是夏大俠看得起丐幫,看得起郝元甲,少俠請!”
說罷,舉手讓客,仍不敢有失恭謹。
朱漢民笑道:“前輩先請,我只能跟褚明走個並肩。”
郝元甲自然不肯,朱漢民笑著又道:“晚輩不敢讓人說他老人家教導無方。”
看來此人比他那寶貝徒弟還令人頭痛難纏,郝元甲未便再說,搖頭苦笑一嘆,當先行入廟門。
在昏黃燈光下,分賓主落座坐定,郝元甲欠了欠身,神色恭謹,第一句話便問:“少俠,夏大俠一向安好?”
朱漢民恭謹答道:“謝謝前輩,他老人家安好!”
郝元甲接著又問:“少俠是何時蒙夏大俠垂青收留的?”
朱漢民突然笑了,道:“晚輩這個徒弟,他老人家不收不行,自呱呱墜地那一天起,便列入了他老人家門牆,注定接受他老人家的衣缽了。”
郝元甲呆了一呆,道:“少俠這話……”
朱漢民笑了笑截口說道:“前輩可還記得十年前德郡主冒殺身之險,送出北京的憶卿?”
郝元甲神情猛震,霍地站起,瞪目張口,失聲說道:“你,你是小侯爺……”
朱漢民淡淡說道:“前輩,晚輩是家父的兒子,漢族世胄,先朝遺民朱漢民。”
郝元甲呆了一呆,隨即省悟,忙道:“少俠原諒,是郝元甲失言……”
忽地一掌拍在自己後腦,接道:“我好糊塗,怪不得少俠面善,哈,八成兒是狗肉吃得太多,讓狗屎蒙了眼了。”
朱漢民想笑,但沒好意思笑。
褚明卻忍不住地笑出聲來。
郝元甲巨目一瞪,喝道:“笑什麼,混帳東西,你也未見得高明!”
“本來是!”褚明嘿嘿笑道:“您老人家自己說的,你過的橋,比人家走的路還多!”
郝元甲臉一紅,怒罵說道:“好東西,你敢調侃我老人家!”說著,抬掌便抓。
褚明不愧“閃電飄風”之名,一縮脖子,早到了朱漢民身後。
自然,郝元甲氣是假的,罵也不真,沉腕收掌,一瞪眼道:“下次再敢這麼沒規矩,看我不打爛你的嘴!”
說笑歸說笑,正題歸正題,又談了幾句之後,郝元甲忽地神情一黯,道:“少俠這次來京,是為了傅侯……”
朱漢民軒了軒眉,將頭微點,道:“晚輩這次北來,一方面為查明義父遇難真相,另一方面,還要查明兩件大事……”
郝元甲立刻說道:“有用得著北京分舵的地方,少俠只管吩咐,郝元甲是義不容辭,自當竭盡所能了。”
朱漢民道:“多謝前輩盛情美意,不過,只怕這幾件事前輩都幫不上忙。”
郝元甲白眉一挑,追問所以。
朱漢民道:“晚輩的義父之所以會落得滿門抄斬,聽德貝勒說,那是因為朝中有人向弘曆進讒,至於……”
郝元甲變色說道:“少俠可知道那進讒之人是誰?”
朱漢民搖頭說道:“德貝勒也不知道,不過,可想而知此人必與我義父有隙,且很得弘曆倚重,不然弘曆不會聽他的。”
郝元甲點頭說道:“少俠說得不錯,傅侯柱石重臣,蓋世虎將,聲名顯赫,權傾當朝,弘曆一向倚為股肱,寵信有加,要不是比他更得寵信之人,絕不能也不敢陷害他!”
朱漢民道:“晚輩也正是這麼想!”
郝元甲沉吟說道:“平心而論,弘曆本不失為個好皇上,可是自從任用和坤後……唉!那是他滿朝的事,咱們管不了,其實,他越昏庸越好,最好在他手中完蛋……”
頓了頓,抬眼說道:“少俠怎不問問德郡主,也許……”
朱漢民一聲苦笑,接著把適才的事說了一遍。
聽畢,郝元甲滿面詫異地失聲說道:“原來德郡主一向在白雲觀清修,這,這怎麼會,德郡主她沒有任何理由不見少俠,昨天她還來分舵打聽過……”
朱漢民呆了一呆,道:“怎麼?前輩,昨天她來分舵打聽過晚輩?”
郝元甲點了點頭,當下也把昨天事說了一遍。
朱漢民皺眉沉思不語。
郝元甲話題一頓,接著說道:“按理說,德郡主巴不得早一天見見少俠,絕沒有迴避少俠的理由,我以為她可能有什麼苦衷!”
朱漢民微微點頭道:“晚輩也這麼想,但卻百思莫解究竟為了什麼?”
郝元甲道:“那想必是萬不得已,否則她絕不會避不與少俠見面,好在只是暫時,過些日子也許她自己會來找少俠的。”
朱漢民點頭強笑,默然未語。
郝元甲沉默片刻,又道:“少俠適才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蒼天有眼,奸不久隱,只要知道了威侯之死是被人陷害的,遲早有一天會查出此人是誰!”
朱漢民點點頭,陡地挑起雙眉,道:“我義父赤膽忠心,一生為國,替他滿清朝廷立過多少汗馬功勞,替他滿清朝廷力挽多少危機,最後卻落得個悲慘下場滿門抄斬,弘曆他該死。”
郝元甲嘆道:“少俠不必如此,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古來這種人天共憤的沉冤多的是,倘若每一個為君者都能明判忠奸善惡,那就永不會改朝換代了,只為了王位,便是父子兄弟也在剷除之列,何況一個臣子!”
朱漢民道:“我義父又跟那進讒之人何仇何恨?”
郝元甲道:“少俠,忠奸自古同冰炭,正邪由來不相容,這是千古不移的道理,不害盡忠良,哪有他奸佞當道的機會?”
朱漢民雙眉連軒,目射寒芒,道:“只要讓我查出他是誰,我便要他死得比古來任何的一個奸賊更慘!”
這威態,便是鐵膽如郝元甲者也心寒。
片刻沉默之後,郝元甲忽地抬眼問道:“少俠適才說,還有兩件大事,不知是兩件什麼大事?”
朱漢民軒了軒眉,道:“前輩知道小霞……”
郝元甲截口說道:“我知道,十年來,霞姑娘一直由九門提督紀大人老夫婦收養著。”
“不!”朱漢民搖頭說道:“小霞不在九門提督府,十年前,當晚輩被怡姨送出北京之後,小霞也就被紀大人送往清苑一戶民家寄養了。”
郝元甲呆了一呆,詫聲說道:“少俠,這,這是誰說的?”
朱漢民道:“九門提督府護衛領班阿步多。”
郝元甲皺眉說道:“這,想必紀大人老夫婦是怕被人發現……”
朱漢民點了點頭,道:“前輩說得不錯,正是為此,可是,據晚輩所知,小霞不知何時,卻又轉而落在了一家親王府。”
郝元甲神情一震,大驚說道:“這,這少俠又是怎麼知道的?”
朱漢民毫不隱瞞地把接到乃妹由親王府發出的一封信的事說了一遍,說完,並探懷取出那封信遞與郝元甲。
郝元甲靜聽之餘,神情連連震動,及至接過那封信,略一閱視之後,他更神情疑重,皺起眉鋒,他沉吟了一下道:“少俠是要找霞姑娘,而不知霞姑娘落在哪家親王府?”
朱漢民點頭說道:“正是,同時晚輩也要查明,小霞她怎會落入親王府的?前輩知道,小霞她絲毫不諳武學,處境之危險,令人憂慮!”
郝元甲點頭說道:“不錯,霞姑娘一個柔弱女兒家,毫無防身之力,倘若萬一不幸被人識破身份,後果委實不堪想像,還好她早已改名換姓,也許不致有生命危險……只是,不知哪家親王府,已是難以打聽,少俠如今又不知道她改了什麼名,換了什麼姓,那就更難查訪了。”
朱漢民憂形於色,道:“我怡姨以前經常出入幾家親王府,跟他們也很熟,所以晚輩原想求助於她的,不料她又避不見面……”
郝元甲眉鋒深皺,沉吟片刻,忽地抬眼說道:“郡主她可能有苦衷,她也一定不知少俠找她是為了這等急要大事,少俠不必憂慮,這件事交給郝元甲了,我傾分舵全力,務必在短期內找到郡主……”
朱漢民欠了欠身,道:“只有煩勞前輩了,晚輩謹此先謝!”
郝元甲正色截口說道:“少俠這麼說就見外了,姑不論夏大俠主有號令天下,宇內共遵的珠符令,丐幫能為夏大俠及少俠效勞,乃是丐幫的無上榮寵,郝元甲的天大福份,單論夏大俠當年對丐幫的數施援手,以及夏大俠跟丐幫幾位長老的深厚交情,郝元甲也該竭盡綿薄,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朱漢民目射感佩,道:“那麼,晚輩輕易不敢言謝!”
郝元甲道:“少俠這第二件大事,是……”
朱漢民道:“前輩忠義豪雄,又屬家父多年知交,晚輩不敢相瞞,晚輩受家父致力匡復之命,在行道江湖的數年之中,曾在南七省建立了七處秘密基地,各由當今武林中幾位有聲望的人物領導主持,以備他日同時豎幟而起,互為呼應,一舉成就復興大業!”
“好啊!”郝元甲火眼暴睜,大呼說道:“夏大俠奔波勞碌了一生,屢挫不撓未曾片刻或忘公仇私恨,少俠初承其志,大有建樹,凡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人人振奮,今後少俠若在北六省有所作為之時,務必算我郝元甲一份。”
朱漢民面有悲痛色,強笑說道:“屆時自當請前輩賜以鼎力,號召河北忠義之士,不過……如今這件事,只怕要等一個時期再說了!”
郝元甲呆了一呆,道:“怎麼,少俠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