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
這麼一來,那黑衣女子的身份、來路就更複雜,更難測了,而,朱漢民的眉鋒,也就更加鎖緊了三分。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揣起這兩樣東西,轉身走向了門口,可是還未出門,他又猶豫地停了步,走了回來。
這一夜,他輾轉反側,未得睡好,直到東方發白曙色透窗時,才昏昏沉沉地睡去,而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還是一陣砰砰的敲門聲,把他給驚醒了,醒過來,側轉身,懶洋洋地皺眉問道:“哪—位?”
敲門聲立止,門外響起了大順的話聲:“是我,相公,我是大順!”
朱漢民漫應了一聲,隨口說道:“是大順哥,門沒拴,請進來吧!”
只聽大順在門外笑道:“相公,您真是,門要是沒拴,我早進來了。”
朱漢民呆了一呆,舉目望過去,不禁啞然失笑,門,是拴著的,那是昨夜那黑衣女子要他拴的,至今未開。
於是,他爬了起來,下了炕,替大順開了門。大順端著一盆洗臉水走了進來,朱漢民笑著說:“大順哥,這麼早?”
“早?”大順停了步,望了朱漢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日頭都快曬著屁股了,不早了,相公,你真行,真能睡,這是福氣,像我們這種生意人,起早睡晚,就沒那個命,今天初六了,放炮都沒把您吵醒,不瞞您相公說,我來了好幾趟了。”
朱漢民赧然而笑,沒說話。
大順往裡走,把洗臉水放在板凳上,一抬頭,一眼看到了那個破碎窗櫺,一怔,驚呼說道:“哎喲相公,這是怎麼了?”
朱漢民“哦”了一聲,忙道:“沒什麼,昨天晚上我坐在燈下看書,瞥見窗外有個人影,我以為是賊,拿起板凳砸了過去,把窗子砸破了!”
“賊?擒著沒有?”大順直了眼。
“哪有什麼賊!”朱漢民笑道:“等我趕出去到窗外一看,根本沒有人影,八成兒是我燈下看書,看花了眼!”
他是信口亂講一通搪塞,大順憨直,卻信以為真,愣了一愣,忽地機伶一顫,驚恐地道:“瞧花了眼?天!天!別是玉泉山上那個女鬼,下了山到這兒來了吧,人家都說凡狐仙女鬼都喜歡俊俏的書生,您相公——”
又機伶一顫,住口不言。
入耳二字“女鬼”,朱漢民心中一動,表面上他仍一付若無其事神態地笑道:“多謝大順哥,可是別操心,我還沒有那麼好的福氣,怎麼,玉泉山上鬧了鬼?前些日子我怎沒聽你說起過?”
大順面帶驚容,既怕又想說,瞪著眼,搖頭說道:“不但是鬧了鬼,而且鬧得很凶呢,我是昨天才聽我爹從天橋回來說起的,他老人家也是在天橋聽人說的。”
朱漢民漫不經心地又“哦”了一聲,笑道:“究竟是怎麼回事,說來我聽聽!”
大順道:“您相公快洗臉吧,水都涼了,您一邊洗,我一邊說好麼?”
“行!使得!”朱漢民笑著點了頭,走過去洗臉,只聽大順在身後說道:“我爹說,哈貝勒的三貝子,前幾天到玉泉山上打獵,在玉泉山上住了一宿,結果第二天一早就回了府,獵也沒打成,回來就病倒了,聽說就是遇上了那個女鬼,後來哈貝勒親自率領府中護衛去搜查,可是兩天兩夜也沒再碰上那個女鬼,而第三天夜裡,和親王府的六格格,又在玉泉山上碰上了那個女鬼,雖然沒像哈貝勒的三貝子一樣嚇出病來,可也差不多了,到現在為止,沒人敢在玉泉山過夜了。”
玉泉山是皇上閱武之處,也是皇族親貴打獵行樂的地方,是內務府所管的三山五園之一,列為禁地的,這地方怎會鬧鬼?要鬧也該早鬧,怎偏偏跟那神秘黑衣女子的出現不前不後?他立刻把這兩件事拉在了一起,笑了笑,問道:“這麼說來,這鬼的確鬧的很凶,也挺怕人的,大順哥,那位哈貝勒的三兒子及和親王府的六格格之中,有誰瞧見那鬼是什麼模樣麼?”
大順有點啼笑皆非,瞪著眼搖頭說道:“您相公真是,跑都怕來不及,誰還敢瞪著眼把她瞧個仔細呢?要有那麼大膽,也不會被嚇出病來了。”
朱漢民似也覺得自己這句話問得好笑,笑了笑,道:“那麼怎知是個女鬼而不是男鬼?”
大順愣了一愣,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人家那麼說,我爹那麼聽,我爹那麼說,我那麼聽的,不過,男的女的是很容易分辨的,誰都能一眼瞧出。”說的也是理。
他說到這兒,朱漢民已然洗好了臉,把手巾往洗臉盆裡一丟,轉過身來,道:“這倒是件新鮮的事兒,我長這麼大,什麼都瞧見過,就沒瞧見過鬼,倒是想瞧瞧!”
他說來輕鬆,大順可大吃一驚,忙道:“相公,您這是……這話可不能亂說,不是鬧著玩兒的,有道是鬼物通靈,您要想見她,她可會……”一哆嗦住了口,兩眼望著那破窗子,發了直。
朱漢民知道他又想起了自己那番搪塞之詞,笑道:“大順哥,你放心,我讀的是聖賢書,滿身是浩然正氣,鬼是不敢近我的,再說,大門口貼的有門神,妖魔鬼怪也不敢進來,昨夜那是我看花了眼。”
大順愣愣地點頭說道:“但願是您相公看花了眼!”
說著,走過去端起了那盆洗臉水,轉身出房,才走兩步,又回頭說道:“相公要不要吃點什麼,待會兒我給您送來!”
朱漢民搖頭笑道:“快晌午了,不吃了,省一頓吧!”
大順搖頭失笑,行了出去。
大順走後,沒—會兒,朱漢民也出了房,剛出房門,迎面又碰見大順一手提著掃把,一手拿著簸箕走了過來。
大順看到他一怔,道:“怎麼,相公又要出門了?”
朱漢民笑了笑,道:“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出去到處逛逛,北京城大得很呢,連日來我才逛了三幾個地方!”
頓了頓,又道:“你要掃地儘管去掃吧,掃完了地給我隨手帶上門就行了!”說完,背著手向棧前行去。
突然,他想起了那個破窗子,乃又回過身來說道:“大順哥,麻煩告訴老掌櫃的一聲,就說那個窗子,找人修修,化費多少由我來算好了。”
大順極為不悅地道:“這是什麼話,補扇窗子能花多少,您放心,這件事交給我好了,待會兒您回來,保管是個好窗子。”
說著,逕自推門進入了朱漢民房中。
朱漢民也未多說,笑了笑出棧而去。
朱漢民出了客棧直奔西城,剛到城門口,便又碰見了郝元甲的那位得意高足閃電飄風褚明。
朱漢民衝著他笑了笑,沒說話,繼續向城外行去。
褚明出了名的機靈,跟著他出了城門,四下望望沒人,立即上前攔住他眨眨眼,咧嘴笑道:“哪兒去,閣下?”
朱漢民笑道:“我還有哪個地方好去?自然是往貴分舵走走!”
褚明目光凝注,直欲看透他的肺腑,道:“聽說閣下日前自分舵回客棧後,又被那位貝子爺玉珠拉了去,如何?貝勒府中好玩兒麼?”
朱漢民笑道:“怎麼,你想去瞧瞧?過兩天我帶你去。”
褚明忙搖頭說道:“謝了,免了,我天生的窮賤命,進不了顯赫富貴人家,再說,那位蘭珠格格德小郡主,也不會願意見我這個蓬頭垢面惹人噁心的要飯化子,人家喜歡的是風流俊俏美書生。”
朱漢民臉上莫名其妙的一熱,擺手輕喝說道:“少廢話,帶路,要不然我就到分舵告你一狀。”
褚明嘿嘿笑道:“閣下,心裡沒病死不了人,我帶路了!”扭頭向分舵方向飛奔而去,朱漢民哭笑不得,搖搖頭,跟著邁了步。
到了丐幫北京分舵所在地那座破廟前,早有人望見他倆通報了郝元甲,但見郝元甲由廟內大步迎了出來,一見面便大笑說道:“今天是什麼風把少俠給吹了來?”
朱漢民趕忙上前見禮,褚明卻在一旁說道:“師父,今天吹的是西北風。”
郝元甲一瞪眼,喝道:“你就只會油腔滑調耍嘴皮子,給我滾進去!”
褚明一伸舌頭,溜進廟內,郝元甲一把拉住朱漢民隨後行了進去,進入廟內,分賓主落座後,朱漢民第一件事便問有沒有他怡姨的消息。
郝元甲頓時笑容微斂,紅著老臉搖搖頭,道:“說來郝元甲羞煞愧煞,這幾天我已盡了分舵的全力了,可是仍未能打聽出德郡主的下落。”
朱漢民一顆心當即往下一沉,臉上難掩失望,默然不語。
郝元甲不安地道:“北京城就這麼大塊地兒,郡主她不會再進內城,我命人把北京城週遭十里之內都找遍了,可就是……”
朱漢民也覺自己過於失態而讓人不安,心中著實過意不去,適時忙截口強笑說道:“謝謝前輩,晚輩看不必再麻煩弟兄們找了,這樣晚輩覺得很是不安,反正這只是暫時的,晚輩只有耐心地等著了。”
郝元甲搖頭說道:“只是郝元甲有負重託,至感抱歉……”
朱漢民忙道:“前輩如此說法,那就見外了,也更增加了晚輩的不安。”
經他這麼一說,郝元甲未便再說些什麼,沉默了一下,改了話題,道:“少俠今天光臨,是……”
朱漢民道:“晚輩是有兩件事來請教前輩……”
郝元甲道:“少俠別這麼說,有話請只管說就是了,郝元甲不知道有沒有辦法,只要知道,沒有不說的。”
“晚輩先謝了!”朱漢民欠了欠身,道:“前輩可曾聽說,昨天宗人府有人帶了禁衛軍包圍德貝勒府邸,捉拿謀反叛逆這件事麼?”
郝元甲神情一震,忙道:“少俠,真有這種事?”
顯然,他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