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德容冷冷一笑,道:“怎麼,你不讓我去?”
可憐鮑天和已然額青頭腫,他還得叩:“卑職哪敢,只是您開恩,卑職這小小前途,這顆小小的腦袋……”
德容冷哼一聲,道:“好,我不難為你,明天我找宗令說話去,代勇,送客!”
代勇應了一聲,揚聲說道:“鮑大人,請吧!”
這下鮑天和可又大大地為難了,戰戰兢兢地爬了起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額頭上見了汗,正自進退失據——
忽地,適才那名黑衣漢子又飛步跑了進來,近前施禮道:“稟貝勒,宗人府右宗正到!”
鮑天和神情為之一振,臉上陡現喜色,忙舉袖擦汗。
宗人府中除了那位爵位親王的宗令及左宗正外,就數這位右宗正了,論起來,不比德容他這位貝勒小。
德容眉鋒一皺,剛擺手一聲:“有請!”
青石小徑上步履聲響,大門方向那夜色中已走過來了幾個人,為首的是個頭戴雙眼花翎,裝飾整齊的官兒,中等身材,長髯五綹,只是面目陰沉得很。
他身後,緊跟著四名帶刀護衛。
有道是:“不怕官,只怕管”,要論那頂子上的金眼花翎,此人還要比貝勒少上一眼,可是此人是宗人府的宗正,是專管親貴那個衙門的副主管,可不能不應付應付。
德容不好站著不動,剛要迎下石階,那位官兒已然笑吟吟地拱手施了禮,打著哈哈說道:“卑職未等貝勒見召便進了府,魯莽之處,當面領罪!”
德容淡笑還禮,道:“豈敢,倒是德容有失遠迎,宗正海涵!”
寒暄既畢,德容要往大廳讓客,那位宗正忙搖手說道:“不必了,不必了,宗令還在等著卑職回去覆命,卑職不敢多待,打擾片刻便要告辭了。”
德容也末強讓,笑了笑道:“宗令既派鮑大人前來,何必再命宗正跑上這一趟!”
那位右宗正捋著鬍子嘿嘿笑道:“貝勒不知道,宗令是唯恐鮑天和辦事不周,有什麼地方得罪了貝勒,故此命卑職趕來瞧瞧!”
德容淡淡說道:“只怕是宗正怕鮑大人辦不了事兒吧!”
那位宗正老臉上一紅,忙乾笑說道:“豈敢,豈敢,卑職是當真怕他笨拙庸蠢,惹得貝勒誤會!”
德容未再多說,臉上很快地斂去了笑容,道:“該說的,鮑大人都告訴我了,可能他有所顧忌,言不盡詳,如今宗正來得正好,我請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那位宗正溜了玉珠一眼,捋著鬍子沉吟了一下,然後嘿嘿笑道:“說起來,本是小事,珠貝子恐怕已經稟告過貝勒了,是昨天和相的小少爺距珠貝子在正陽門外鬧著玩兒,可巧來了個書生打抱不平,幫了珠貝子一臂之力,打傷了和相府中的兩名護衛,本這算不了什麼,和相的小少爺當時毫未在意,可是後來經人告訴他,那個大膽狂生來得神秘,前些日子還當街觸犯了蘭珠小郡主,並且自稱前朝遣民,漢族世胄,說朝廷竊據了他們漢家基業,如此一來,您知道,這就不能算小事了,話傳到了和相的耳朵裡去。”
德容截口說道:“於是乎宗人府就來找我要人了?”
那位宗正嘿嘿一笑,道:“那倒不敢,只是聽說珠貝子跟那個大膽狂民交上了朋友!”
德容道:“那麼,我請問,是聽誰說的?”
那位宗正倒答得毫不猶豫,道:“自然是和相府中那班護衛說的!”
德容道:“年輕人,誰幫他打架,誰就是朋友,我認為那不足為奇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只是,誰又看見他進了貝勒府?”
那位宗正眯起了老眼,嘿嘿笑道:“實不相瞞,和相府中的那班護衛,早就暗中跟上了他。”
德容揚了揚眉,道:“那麼,和坤那些護衛,當時為什麼不拿他?”
那位宗正搖頭說道:“恐怕貝勒還不知道,那人一身武藝高得驚人,別說他們奈何不了他,就是能拿住他,他人進了貝勒府,他們又怎敢跟進貝勒府拿人?”
德容冷冷一笑道:“這麼說來,和坤還很看得起我……”
笑容一收,臉色微微一沉,接道:“這麼說來,宗正也指我窩藏所謂謀反叛逆了?”
那位宗正嘿嘿笑道:“不敢,不敢,卑職有多大前程,有多少腦袋?只是,卑職認為,倘若此人跟珠貝子沒什麼深交,貝勒又何必……”
德容冷然說道:“宗正大人,你錯了,別說此人跟玉珠緣僅一面,只因打抱不平,幫了玉珠一個忙罷了,年輕人湊在一起,熱和了一陣子,就是有深交,只要他是謀反叛逆,我不用宗人府來人,也自會把他交九門提督法辦,不錯,他是來過貝勒府,也跟玉珠談了一陣子,可是沒多久他就走了,這跟我貝勒府有什麼相干?”
那位宗正忙道:“貝勒千萬莫誤會,卑職不敢認為他跟貝勒府有關聯,更不敢認為您貝勒窩藏他,只是怕他藏在貝勒府什麼地方,暫避風頭,逃過緝捕,圖謀不軌,危害貝勒府安全。”
德容斷然擺手說道:“那不用宗正操心,貝勒府護衛不在少數,我本人跟一子一女也都有一身不太俗的功夫,尚能應付得了他,倘若他敢以我貝勒府作為藏身之處,那是他自投羅網。”
那位宗正皮笑肉不笑地道:“這個卑職也知道,只是宗人府明知此事,卻不能不聞不問,卑職是以為此事能壓下去最好趕快把它壓下去,要不然,萬—事情鬧大,消息傳進大內,皇上怪罪下來,宗人府可是擔當不起。”
嘴上說的是宗人府,可是那話中話卻含有拿皇上來壓德貝勒之意,那就是說,萬—皇上知道了,你這個貝勒也吃不消。
一句話聽得德容臉上變了色,他冷冷說道:“宗正大人,你是拿皇上壓我?只要我行得正,做的正便是太后老佛爺面前我也要說話,我老實告訴宗正大人,以前朝遺民,漢族世胄自居的人,放眼天下,到處皆是,人家也明明是前朝遺民,漢族世胄,倘若因此便給人家扣上一頂叛逆帽子,我認為朝廷會抓不勝抓,我無意威脅任何人,對這種人,我們最好少招惹,要不然他們大內都敢闖,而且能來去自如,一旦激起他們反抗之心,那是我們朝廷自己找麻煩,言盡於此,夜已深了,我要安歇了,宗正大人請回吧!”
一番話聽得那位宗正大人臉色連變,德容把話說完,他卻又堆上了一臉奸笑,十足地顯示此人心智深沉,極具城府,他嘿嘿笑道:“卑職本不敢多事打擾,這就告辭,只是,卑職是奉命而來,你總得讓卑職復有以命,有以交待呀!”
德容目中寒芒直逼那張奸臉,道:“那麼,依你宗正大人之見?”
“不敢!”那位宗正大人一懍,忙道:“萬請您成全卑職這點苦衷!”
德容道:“這麼說來,宗正大人今夜是拿不著人,便不出我貝勒府了?”
那位宗正大人躬身說道:“貝勒明鑑,卑職是寧可得罪貝勒,也不願回去被摘頂子。”
德容冷笑說道:“宗正大人是認為我德容沒辦法摘你的頂子?”
那位宗正大人陰笑說道:“卑職可不敢那麼想,內城之中,誰不知道蘭珠小郡主是太后老佛爺面前的大紅人?您只要說一句……”
“博爾,你住口!”德容氣得玉面發白,沉聲喝道:“今夜我要是打了你,那顯得我太小氣,也顯得我貝勒府仗技欺人,如今我跟你據理解決,你可是認為那人確在我貝勒府中?”
一聽打,那位宗正大人猛地退了一步,他身後那四名護衛也下意識地伸手摸上了刀柄,卻被代勇等五虎將拿眼一瞪,嚇得剛摸上刀柄的手,又連忙縮了回去。
那位宗正大人背後沒長眼,他沒有看見那丟人現眼的一幕,退了一步之後,仗著靠山,壯著膽,笑道:“事實上,在貝勒府四周的和相府護衛們,到如今都仍是只見那人進了貝勒府,未見他再出去。”
德容氣得連聲怒笑,一連說了三個好字,道:“博爾,我這貝勒府無論內外,任你搜,搜得著,別說那人任你抓去,便是我德容也跟你到宗人府認罪,你要是搜不著呢?”這話他敢說,他有把握,憑和相府區區禁衛,說什麼也搜不著那朱漢民。
這回那位宗正大人傻了臉,但他不愧狡猾,眼珠一轉,嘿嘿笑道:“貝勒,您這是什麼話,卑職未奉皇上聖旨,哪敢搜查貝勒府?卑職的意思,只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既不關您的痛癢,卑職也好交差,豈不是兩全其美,大家都好!”
德容冷然截口說道:“我也希望這樣,只是那人不在我貝勒府中為之奈何。”
那位宗正大人陰陰地笑了笑,道:“既如此,卑職不敢不相信貝勒,就此告辭,不過卑職一番好意,不避觸犯,奉勸珠貝子少跟這類危險人物來往,一旦有了事,那會牽連很多人的。”
說著,拱起手,含笑告辭。
德容冷冷說道:“多謝宗正大人好意,我自己的兒子自己會管束,他若是交了匪類,我第一個饒不了他,他若交的是好朋友,我便是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代勇,你五個代我送客。”
五虎將轟雷般應了一聲,大步跟在那位宗正大人身後行向大門,那可憐的鮑天和,也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面行了出去。
一直望著這些人背影消失不見,玉珠方始哼了一聲說道:“爹,您太便宜這班東西了!”
剎那之間,德容的神色變得很凝重,默默地擺了擺手,沒讓玉珠再往下說下去。
而,那嚷著要告發人家的美姑娘,郡主德蘭珠,放著這大好機會,卻一直站在那兒沒開檀口。
一時裡,週遭空氣顯得很沉悶。
好半天,德容才出聲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進入大廳,但,剛進大廳,目光掃處,他便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