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宋老爺子其實並沒睡多久,就被陶暮小心翼翼地搖醒了。
“老爺子,咱們得去上墳了。”
按照宋家規矩,年三十接祖宗,年初一送祖宗。送祖宗要掐著吉時,送祖宗之前還得做出三十六道宋家村祭奠祖先。以證明宋家薪火傳承綿延不絕,這樣祖先才能放心的回去。
要做三十六道菜,自然需要耗費時間。雖然在此之前,基本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完了。但光是上灶,至少也得一兩個小時。要是擱以前,宋家子弟繁多的時候,每人一兩道菜,或許還能快點。但現在只有老爺子跟陶暮兩人,老爺子還得做二十八道菜。這就是個大工程了。
宋道榛被叫醒的時候竟還有些恍若隔世的錯覺。怔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陶暮順手打開空調,將掛在暖氣片上的棉襖披在老爺子身上,又將被窩裏捂著的棉褲拽出來,給老爺子穿鞋的時候,皺眉表示:“這屋怎麼還是這麼冷?要不咱們請人,通個地暖吧?”
“這麼老的房子,就別費那工夫了。”宋道榛擺擺手。宋家這套祖宅是從清朝傳下來的。對外說著是古董,瞧著特別有牌面。可是誰住誰知道。冬涼夏暖,採光也不算好。前些年好容易通了水電暖氣,可這麼些年官道老化了,又總是出問題。
去年陶暮在H鎮賺了錢,回來就把孤兒院和宋家大宅的線路管道大修了一遍。尤其是宋家東西兩邊廂房,還專門到琉璃廠請修文物古跡的工程隊來修葺一遍。從窗戶牆壁到屋裏邊的各色陳設。那會兒又修又造鬧的滿院子七零八亂。把宋老爺子煩的不行。
好容易挺過去了,他才不遭二遍罪。
“那你又不愛吹空調。”陶暮蹲在地上給老爺子穿好鞋:“電熱風都是明火,太不安全了。而且點時間長了還覺得口乾舌燥,容易上火。總得想辦法讓屋裏暖和點吧。”
“吹空調我噁心。”宋老爺子擺擺手。他年紀大了,實在享受不了空調的福氣:“再說這屋裏挺暖和的。我這麼多年都過來了,習慣了。都是你們小年輕,瞅著火力旺盛,一點兒不抗凍。”
宋老爺子說著,視線落在陶暮那雙修長筆直的大長腿上。薄薄的一件牛仔褲包裹著陶暮的雙腿,有種觸目驚心不合時宜的瘦溜。宋老爺子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你是不是又沒穿棉褲?”
“出門就坐車,屋裏都有暖氣。”陶暮眨眨眼睛,指著臉盆架上那一盆溫熱的清水說道:“洗臉水我給你打好了。我出去了——”
“臭小子大冬天的你不穿棉褲,外邊零下十五六度度……怎麼不凍死你得了!”
陶暮緊趕慢趕也沒避開這頓罵,宋老爺子站在門檻裏邊嘹亮的罵聲直接驚醒了四合院兒裏的其他人。所有人笑嘻嘻的裹著羽絨服大棉衣,站在遊廊上看戲。
直到老爺子洗漱完進了廚房,陶暮仍舊蹲在灶台前,默默守護著自己身為偶像派的尊嚴——堅決不肯穿棉褲。
“外邊零下十五度,西北風刮的呼呼的。你今兒要是不穿棉褲,咱們就不送祖宗了。”宋老爺子氣哼哼的站在灶台另一邊:“我估計宋家老祖宗也不想看到宋家的關門子弟為了臭美凍死在外頭。”
“出門就坐車,屋裏都有暖氣……”陶暮還是那句話:“再說我也不覺得冷麼。”
而且明星怎麼可以為了保暖就穿棉褲。還有沒有點偶像派的尊嚴了?尤其是走紅毯還有看秀的時候,你能因為冷的哆哆嗦嗦的就套一層棉褲?人家女明星還光大腿露肩膀呢。他們男人已經好很多了好吧?
“而且我裏邊貼著暖寶寶呢。”陶暮特別機智的表示:“真的不冷。”
“你知道胡同口那劉老三,就臘月二十八在外面喝多了,迷迷糊糊躺路燈邊上睡一覺那酒鬼嗎?”宋老爺子舉實例告訴陶暮,在北方不穿棉褲的後果:“第二天早上掃大街的發現人時,人都凍死了。渾身上下都是紫青紫青的。硬邦邦的,一點兒也不好看。”
“還有雲院長前兩天來宋記吃飯,跟我說現在有些小姑娘學人家棒劇的打扮,上面穿件棉衣,下面不穿棉褲光腿套裙子,在外面溜達一天,凍得都尿血了……”
陶暮剛想解釋“我跟他們不一樣”,抬頭瞅見宋老爺子堅定的小眼神。得了。啥也甭說了。
“我去穿棉褲。”陶暮悶悶不樂的轉回屋裏,拽出一條薄棉褲。宋老爺子尾隨其後緊迫盯人:“穿厚的。”
陶暮於是就更不樂意了。他穿上厚棉褲再套牛仔褲,就覺得整個人特別臃腫。宋老爺子這回滿意了:“這才對嘛。冬天就得穿的厚厚的,讓人看著就暖和。”
拼死也沒能保住自己偶像派絕對不穿棉褲的尊嚴,陶暮生無可戀的翻出電話。他一向都是自己不好過也不會讓別人好過的人設。這大過年的,本來是想發發善心,對某些老朽暗搓搓的舉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現在……寶寶都不開心了,還管你個老王八蛋順不順意?
陶暮哼哼兩聲,示意飛訊娛樂派兩個記者去宋家祖墳外面蹲點。順便讓大輝哥提前過去做點準備。雖然是大年節下,但娛樂圈向來都是有八卦就過年,沒八卦就玩完。所以娛樂記者八卦狗仔們也都跟國家特殊工種一樣,有輪班沒放假。當然作為一個熱衷於回家過年的老闆,陶暮對於那些不能回家過年,或者過年也過不消停。需要時刻惦記著為八卦事業獻身的飛訊娛樂部的員工們也是非常好的。高達日常工資十倍的年節加班費,從五星級酒店訂的豪華年夜飯外送,以至於飛訊娛樂部的記者們為了搶年節輪班資格,都快打起來了——
只要家人都在身邊,每天都能過年。可十倍加班費就只有這麼幾天才有啊!
並不知道自家孫子一不順意就想找人撒氣的毛病,宋老爺子盯著陶暮換完厚棉褲,才提溜著陶暮回到廚房,安安心心的準備祭祖的菜。
等到菜色齊備,一老一小神色鄭重的將三十六道宋家菜一一擺在祖宗靈位前,三叩九拜,恭請祖宗品鑒。之後便是送祖宗回祖墳的行程。
陶暮留意到,宋老爺子在請祖宗牌位之後,還捧了裝《宋家菜譜》的紫檀盒子。不免有些狐疑。
面對陶暮的疑惑,宋老爺子卻什麼都沒說。他臉色陰沉的坐在後車座上,車道兩旁的幢幢陰影飛馳而過,宋老爺子整個人都快融入黑暗中。
等劉耀孟齊拉著一老一小到達宋家祖墳的時候,已經是六點多鐘。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
四點鐘準時到達宋家祖墳的姚聖安在車裏足足等了兩個多小時,才見到宋家送祖宗的車輛。頓時陰沉著臉下車:“不是說四點鐘嗎?”
宋老爺子捧著祖宗牌位,面無表情地瞥著臉色很不好看的姚聖安:“你不是說想在我爸墳前跪上一天一夜麼。我是擔心你身子骨經受不住,所以就準備讓你多跪上兩個小時。結果你也沒跪呀。”
“那你來這麼早幹什麼?”宋道榛一臉疑惑的看向姚聖安。
姚聖安被他宋道榛這番話氣的差點沒圖形。他倒是差點忘了,宋道榛打年輕時候起,就是這麼個喜歡倒打一耙的人。
那會兒宋家還沒敗落。宋家老太爺統共收了兩個入門徒弟,一個是他,還有一個是王一品。宋道榛是宋家老太爺的獨子,也是宋家那一輩的獨苗。年紀又小,自然備受寵愛。所以宋道榛打小兒也是個閻王爺,性格跳脫根本靜不下來,滿肚子壞水兒歪主意,經常把宋家老太爺氣的動家法,罰他跪祠堂。
後來是經歷了那個特殊年代,宋家滿門又都死的死,散的散,宋道榛大受打擊,這才一蹶不振。
想到這些往事,姚聖安也不免有些唏噓:“我沒想到你竟然是這麼想的。倘若你跟我說明白了,我自然會心甘情願的跪在這裏請恩師原諒。”
宋道榛冷笑一聲:“我怎麼想是我的事情。跟你怎麼做沒有關係。你要是有心,既然到了宋家墳前,該跪跪該哭哭,宋家列祖列宗也不能從棺材裏跳出來阻止你。還用得著徵求別人同意?”
宋道榛這人,說話做事從來不給別人留顏面。怎麼想留怎麼說:“非得在人前下跪賠罪,讓人親眼看著你磕頭上香。你到底是真心賠罪還是惺惺作態,你自己知道。”
宋道榛說著,冷眼看著扛著攝像機從姚家車裏下來的兩個記者:“倒是我自作多情了。看來你也不是想在我面前做戲。”
宋道榛將宋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請到墳前。當著列祖列宗的面兒,又將之前姚聖安送回來的檀木盒子還回去:“我整理《宋家菜譜》的時候,發現後面多了十來道菜,應該不屬於宋家。現在完璧歸趙。”
當年宋老太爺還活著,宋道榛還沒繼承宋記,所以沒資格看祖傳菜譜。宋道榛是根據時間——就是姚聖安帶著人抄了宋家,搶走祖傳菜譜那一天。從那一天后記錄在《宋家菜譜》上的菜,宋老太爺全都撕下來了。連同那個檀木盒子一起還給姚聖安。
“宋家家訓,非我宋家之物,不可不問自取,亦不可心生貪念。倘若家中子嗣有在外學藝者,將學來之菜記入《宋家菜譜》時,必須征得對方同意。或以菜譜交換,或以銀兩購買,必要時可替對方養老送終。倘若將來,送菜譜家後人丟失祖傳秘方向宋家討要時,宋家亦不可推脫搪塞。不可敝帚自珍。要感念昔日傳藝之恩德……”
宋道榛站在宋家祖墳前,念了一段宋家家訓。然後面無表情地看著姚聖安:“姚先生當年已叛出師門自立門戶,自那以後便不再是宋家門人。我宋家也不想與姚先生有通藝之好,更不想感念你傳藝的恩德。所以我將你姚聖安的東西完璧歸趙。你自己點點吧。”
姚聖安神色複雜的看著宋道榛。這便是宋家風骨,即便歷經風雨飽受摧殘,也不異初心。
“這是我的一番心意。也是我對宋家的補償。還望你能接受。”姚聖安說到這裏,又是自嘲一笑:“畢竟,我這身手藝,也是從宋家學來。”
“我說了,我只要我宋家的菜譜完璧歸趙。既然是完璧,那不論是少了一道菜,還是多了十幾道菜,都不算完璧。”宋道榛思路特別清醒:“你的廚藝雖然學自宋家,但你也欺師滅祖,叛出師門。所以你跟我宋家再無恩義。若勉強再提關係二字,那也是仇人。”
“你要是還有臉面良心,今後就不要再用宋家菜,為你姚家謀利。畢竟你已自立門戶,與其繼續偷偷摸摸的使用宋家菜譜,不如想辦法弘揚姚家菜,也算為你姚家正名。”
宋道榛一邊說話,一邊點上三炷香:“現在,磕頭賠罪吧。磕完頭你就可以走了。”
姚聖安沒有想到,他還沒有找到機會發作,宋道榛居然就是這麼一番應對。三言兩語幾句話就將他之前的所有盤算打的七零八落。
所以他最討厭宋家這種人,不論其家族子弟性情如何,骨子裏都是那麼一副古板酸腐的臭脾氣。凡事都要講個家規族法。也不想想現在都什麼年代了。所有人都講究利益當先,宋道榛就抱著《宋家菜譜》守著那麼一個已經敗落的宋記,能有什麼出息?
等再過上十年八年,宋道榛也死了。宋家就要面臨斷子絕孫技藝失傳的危險。與其眼睜睜看著這些東西失傳,莫不如讓他拿來用用。既能解決聖安集團的危機,也好替宋記這塊招牌好好宣傳一番。
更何況宋道榛現在已然是聖安集團的大股東了。他守著一個空蕩蕩的宋記沒什麼用,不如交給聖安集團打理。也省的宋家這塊招牌也隨著宋家斷子絕孫的危機徹底沒落。
宋道榛沒有想到姚聖安居然還想打宋記的主意,頓時氣的七竅生煙:“你給我滾!”
宋道榛順手拿起一根燒火棍,直接將姚聖安和他帶來的保鏢記者打出宋家祖墳。看著姚聖安狼狽的躲到保鏢身後。
“你也好好想想。一大把年紀了不要總是意氣用事。你固然恨我,總不想宋記在你手上落寞吧!到時候你有何顏面去見宋家列祖列宗。你又怎麼給宋家祖宗交代!”姚聖安知道宋道榛的弱點,字字句句都狠狠戳向宋道榛的心窩子。
姚聖安見陶暮沒帶著記者過來,只有自己帶來的兩個攝像師自然是向著他的。言談舉止頓時放鬆不少。當著宋道榛和陶暮等人的面兒,厚顏無恥的放了一番狠話後,在保鏢的簇擁下坐上車子揚長而去。
宋道榛氣的捂著胸口破口大駡。他就沒見過這麼厚顏無恥的人。害了宋家全家,現在還有臉打宋記的主意。他就是把宋記這塊牌匾帶進棺材裏,也絕對不會讓姚聖安得逞。
“老爺子,別生氣。這老王八蛋不會得逞的。”陶暮一邊安撫自家老爺子,一邊看著不知從哪兒鬧出來的兩個飛訊娛樂記者,還有提前過來安排的大輝哥。
“都拍下來了?”
兩名記者惡狠狠的點頭。姚聖安果然厚顏無恥不要臉面。就連他們這兩個旁觀的外人都要看不下去了。
大輝走到宋家祖墳後面,將藏在角落裏的幾個偷拍用的針孔攝像機翻出來。天色還濛濛亮,到處都是黑魆魆的,姚聖安和他的人壓根沒有注意到這些“機關”。
陶暮冷笑一聲。日子過的滋潤了,他就慈祥這麼兩天,還真有人把他當聖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