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cut！”

　　坐在監視器前的徐導特別滿意的喊了一聲哢。鏡頭裏面，在高熱的打光和超水準的發揮下，扮演男主角的嚴晟已經滿頭大汗，但他覺得自己演的特別痛快。就像三伏天晚上喝了一大棒冰鎮啤酒，然後又去沖了個冷水澡一樣酣暢淋漓。

　　化妝師趕緊提著小箱子上去給兩人補妝。嚴晟稍微挪動了一下身體面對陶暮，神色認真的評價道：“你剛剛給我的回饋特別好。”

　　雖然在上一幕戲中，陶暮全程沒有一句臺詞，甚至大半張臉都隱藏在陰影中，但嚴晟仍然能從陶暮給出的表情和動作細節中，感受到周遠霆在聽到這番話之後應該具有的怨懟，不甘，憤怒和掙扎。強烈的情緒甚至把嚴晟帶的更入戲。這也是嚴晟演完這場戲後，感覺自己突破瓶頸酣暢淋漓的重要原因。

　　有些時候想要讓自己的專業水準提高，總是一味的勤學苦練，跟熟人對招或者虐菜雞是沒有用的。必須主動尋找新的更為強大的對手。

　　這就是升級流的男主角為毛總是作死的跟強大的敵人杠上的重要原因。所有人都知道努力跳跳腳就能摘到更高地方的果實。但很多時候，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努力跳腳的動力。或者讓自己攀登更高處的臺階。

　　此時此刻，嚴晟心滿意足的眯起眼睛。任由化妝師在他臉上補補畫畫。比起輕鬆愜意的虐菜雞，他更喜歡這種棋逢對手的飆戲。尤其是在一番飆戲後，他還占了上風。

　　徐穆森招手叫過陶暮。他也很滿意嚴晟剛才的發揮。所以現在，他更希望陶暮的周遠霆能保持同一水準。沒准電影上映後，這一幕戲還會成為經典。

　　嚴晟專注的看著坐在導演旁邊，認真聽徐導講戲的陶暮。心裏也在分析陶暮接下來會怎麼表演。嚴晟下意識的換位思考，幻想如果自己演周遠霆，接下來的爆發戲要怎麼詮釋。然後琢磨自己該如何接陶暮的戲。

　　半點沒有留意到從導演喊哢，就迫不及待的從助理手中接過礦泉水瓶，然後蹭到他身邊的沈毓。

　　沈毓的失望溢於言表。他雖然知道嚴晟很喜歡演戲，但當他親眼看到嚴晟為了演戲忽略他的時候，心裏還是不太舒服。

　　“嚴大哥？”沈毓嘟著嘴巴，將插了吸管的礦泉水塞到嚴晟手上：“剛剛講了那麼多臺詞，你一定很渴了吧。喝點水潤潤嗓子吧。”

　　被沈毓這麼一提醒，嚴晟才恍然驚覺，他確實渴到嗓子都快冒煙了。

　　嚴晟低下頭，咬住吸管喝了小半瓶礦泉水。笑容溫潤的向沈毓道謝。

　　被這雙深情的眼睛注視著，沈毓臉上一紅。略有些嬌羞的咬住唇瓣：“不用謝。”

　　嚴晟若有所思的看著沈毓。沈毓原本以為嚴晟是被他的美貌驚呆了，正準備叮囑嚴晟不要在這麼多人面前鬧他。就聽嚴晟特別認真的說道：“你之前說的沒錯，陶暮的演技確實很好。”

　　沈毓：“……？”

　　嚴晟伸手拍了拍沈毓的肩膀，鼓勵道：“所以你也要好好努力。明天對戲，千萬不要被陶暮比下去了。”

　　沈毓這下子是徹底說不出話來。進組這麼多天，沈毓也覺察出自己的演技跟劇組大多數演員根本不在一個水準線上。就連在影片中沒幾個鏡頭的杜澤，飆起戲來都能甩他幾條街。更不要說其他人。

　　好在沈毓飾演的嚴禦性格天真，正義感十足，跟他原本的性格很像。沈毓占著本色出演的便宜，再加上徐導的嚴厲調教，勉強也算跟下來了。

　　但是像嚴大哥一樣跟陶暮飆戲，那不是為難他麼？

　　沈毓頓時委屈成一張苦瓜臉：“我也很想努力啊。可是我這麼笨，怎麼可能跟暮暮一起飆戲。嚴大哥你以為我是你麼？”

　　沈毓白嫩的臉頰氣鼓鼓的，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嘟嘟的樣子實在可愛。嚴晟莞爾一笑，也不再強求沈毓跟陶暮飆戲。只是說道：“那你就竭盡全力做到最好吧。”

　　沈毓乖乖的點頭。忽然笑著獻寶道：“之前我就說過暮暮的演技很好。怎麼樣，嚴大哥，我沒騙你吧？”

　　而在另一邊，認認真真聽完徐導講戲，陶暮閉著眼睛思索了一會兒，緩緩回到片場。嚴晟也走過去找好站位。兩人再次復原剛剛喊哢時的場景。

　　嚴棨一手握住頂在腦門的槍，雙眼逼視著周遠霆。看著周遠霆痛苦的神情，他的眼神有一絲絲動搖。然而很快又變得堅定。他沒有做錯。他跪在墳前承諾過，絕對不會讓他弟弟出事。至於別人，他管不了那麼多。

　　“這就是你想說的？”周遠霆方才還很猙獰，聽到嚴棨這番話，反而收住所有表情。任由嚴棨伸手握住他的槍，仍然紋絲不動的頂著嚴棨的眉心。

　　“你不想讓你弟弟入火坑，所以別人是生是死你無所謂。你想為嚴家留個兒子養老送終。你有沒有想過我爸媽也只有我這麼一個兒子——”

　　“你自己選的。”

　　周遠霆的抱怨戛然而止。鏡頭推進，周遠霆的眼睛因為憤怒變得分外明亮，在打光板的配合下，在黑暗的陰影裏散發出逼人的光芒。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彷彿傷痕累累被逼到角落的困獸。憤怒，不甘，怨懟，掙扎，充滿欲望的癲狂。陶暮將幾種情緒層層遞進，詮釋的非常飽滿。坐在監視器前的徐導簡直激動到飄。

　　就憑這個眼神，這場戲穩了！

　　嚴棨面容平靜的看著周遠霆，這位接替老黑擔任臥底，如今又在抱怨命運不公的後輩：“是你自己不守規矩。畢業前夕蹺課泡吧，又跟看場的人打架，被抓進警局。你違反校規，就算不來做臥底，也會被警校開除。你早就沒機會做員警了。”

　　“我當初被警局開除，直接轉去做臥底，是上面下達的任務。我沒得選。可你是有選擇的。”

　　就算被警校開除，就算轉行做別的事情。如果周遠霆願意，他仍然有得選擇。畢竟香城員警再嚴格，也不會強迫一個學生接受任務。是周遠霆自己不甘心，不想白白辛苦，又貪戀完成任務後可以直接回到警局做警司。所以才在校方的說服下接受任務。

　　做臥底確實很辛苦。周遠霆現在所面對的所有屈辱和掙扎，甚至眾叛親離，都是當年的嚴棨親身經歷過的。他能感同身受。

　　但嚴棨無法理解周遠霆對他的憤怒和抱怨。就像他之前說過的，周遠霆跟他們不一樣，他是有得選的。

　　如果說今日站在嚴棨面前的是他任何一名員警同事。面對他們的質問，嚴棨可能會有些許愧疚。可是換成周遠霆，嚴棨自認，他沒有必要對一個成年人深思熟慮後的選擇負責。

　　事實上，當初上面通知嚴棨，想從警校選擇一名學生接替老黑成為他的搭檔，嚴棨就不同意。不光是因為最初的人選是他弟弟。最重要的原因是嚴棨認為這種決定太冒險。警校學生沒有經歷過專業培訓，心智和意志都不堅定。貿貿然接受這麼艱巨的任務，很可能會出事。

　　但嚴棨也沒有辦法左右上面的決定。說服上面放棄嚴禦成為臥底的選定已經是他的能力極限。嚴棨現在也只是一名臥底，做不到太多。

　　不過這些話，他覺得沒有必要跟周遠霆說。更何況這裏也不是能安心說話的場合。

　　“還是那句話。我身為員警，下麵下達命令我沒得選。你跟我們不同。你還有選擇。”嚴棨拍拍周遠霆的肩膀，開口說道：“實在堅持不下去，你就退出吧。就算不當員警，做點小生意也好。平平靜靜的過日子，為你父母養老送終。”

　　說完這句話，嚴棨任由周遠霆繼續保持舉槍的姿勢，自己退了一步，跟周遠霆擦肩而過。兩人因為之前對戲走位的緣故，再次站到天臺上。

　　在燈光和鏡頭的配合下，監視器的畫面裏，兩人面對面站著，背景是香城的高樓大廈。華燈初上，流光溢彩，在色彩斑斕的霓虹背景下。兩人擦肩而過，背道而行。

　　嚴棨大步流星的走到天臺鐵門前，正準備開門，突然聽到一聲槍響。

　　嚴棨看著子彈打在鐵門把手上擦出的火光，猛然回頭。

　　周遠霆持槍站在原地。他微微歪著頭，唇邊習慣性的勾出一抹放肆的弧度，略有些神經質的露出燦爛的笑容。眼睛明亮的驚人。天臺的風很大，凜冽的晚風將人的襯衫衣擺吹的簌簌烈烈。黑夜將周遠霆的眉眼薰染的越發濃墨重彩。

　　鏡頭畫面裏，周遠霆站在天臺最高處，單薄的身影與頭頂的夜幕繁星形成鮮明對比。他的影子在星光和霓虹燈光的照耀下，蜿蜒出猙獰的脈絡。影影幢幢的暗影中，彷彿有什麼怪獸掙扎著想要掙脫束縛。

　　周遠霆用槍指著嚴棨的頭，眉峰一挑，邪氣凜然：“你說得對。你沒得選，但我有得選。”

　　同樣的臺詞。從嚴棨口中說出來，是無奈中也帶著對自己職業的認可和光榮。雖然臥底這份工作又辛苦又危險還見不得光，但是他身為員警，他的職業要求必須要承擔這份風險。

　　為了讓更多和他弟弟一樣的人能夠安安穩穩的活在陽光下，必須有人隱藏在黑暗裏負重前行。與那些沾滿血腥的壞人做鬥爭。用鮮血和生命保衛現世安穩。

　　然而同樣的話從周遠霆口中說出來，卻只能讓人從心底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