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些過去的事

　　梅管家沒想到司浩嵐會突然問這個，愣了一下，接著眼神暗沉下來，似乎在斟酌，過了一會才慢慢地說：“當時柯先生和少爺一起出事，柯先生沒有搶救過來，少爺雖然保住了命，但是多處受傷，腦外傷很嚴重，同時腰椎受損壓迫到神經，腿部完全沒有知覺。”

　　司浩嵐只是想問問柯林腿的情況，沒想到梅欽會從頭開始跟他講。

　　一回憶過去，梅欽就會稱柯林為少爺。

　　梅欽沉浸到回憶裏，說著：“少爺昏迷了好久，因為事發突然，沒有有效的應急措施，在他失去意識的時候，柯家亂成一鍋粥。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撐不撐得過去，有些人立刻坐不住了，開始打公司的主意。”

　　說的是司益年吧。

　　司浩嵐知道司益年本來和柯林的父親是合作關係，在父子倆出事之後，司益年立刻就搶了柯家的項目與團隊。

　　“不光是你父親哦。”梅欽說著，似乎知道司浩嵐在想什麼，眼裏有著譏誚，“姓柯的，不姓柯的，只要有機會，人人都想從他們父子身上搶到一點東西。少爺在危重病房昏迷不醒，他們就匆匆給先生舉辦了葬禮，迫不及待地開始瓜分公司。”

　　柯林說梅欽當年是柯先生的秘書，那他對公司內外的事情應該知道得很清楚。

　　“可憐少爺醒來的時候，發現父親已經下葬，下肢毫無知覺，還被親戚完全排除在公司與柯家之外，我到現在都記得他那時候茫然的表情。”梅欽幽幽地說著，語氣平淡沒有波瀾。

　　司浩嵐想到了那張照片中的柯林。

　　陽光而稚嫩，剛剛從少年向成年轉變，那樣的柯林從疼痛中醒來，發現自己失去了一切，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心情。

　　“幸虧柯先生生前不是完全沒有預防，他提前在律師那裏為少爺留了一部分遺產。”梅欽抬起頭，看了看周圍熟悉的牆壁與掛畫，說，“包括這間房子。”

　　柯林念舊，捨不得改動這間父親留下的屋子，一直保持著這裏的陳設。

　　“有那些錢，少爺得到了良好的醫療，可是腿依然動不了。”

　　“柯家的公司在那次動盪中徹底被分拆，那些人根本無心經營，只想著撈錢套現，公司很快就不行了，柯家生產的電器在市場上漸漸消失。”

　　辛苦建立的輝煌盛世，破敗如此容易，柯林如果一蹶不振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他沒有。

　　他沒有放棄，所以才有了現在的柯林，陰沉古怪，可也堅定無畏。

　　此時，梅欽說話時的神態稍微輕鬆點了，他說：“還好這世界上並不全是惡人，柯先生有朋友在美國，走的是學院派路線，柯先生生前經常和他探討研發新技術。後來少爺試著跟美國方面聯繫，得到了引薦與幫助，這才能一邊遠距離學習，一邊進行康復治療。”

　　他剛輕鬆一句，接著再次低沉下來，說：“可惜治療的效果不是很好，腰部的知覺慢慢達到正常人的水準，但是腿仍然動不了。”

　　司浩嵐終於在這時候插嘴，問：“沒有去國外看看嗎？”

　　梅欽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說：“去過，在少爺拿到學位那年，美國的那位先生替他安排了醫生，我陪著他飛去美國做了一次手術，同樣沒有起到效果。”

　　管家苦笑了起來：“所以，你問他的腿可以治好嗎，我只能說很困難，有錢也治不好，我們只有指望將來醫學有突破性的發展。”

　　意思是機會渺茫，基本上除非奇跡發生，柯林的腿是不可能好了。

　　司浩嵐心裏有了底。

　　他突然問梅欽：“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梅欽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有些事憋在心裏很多年，總想跟人傾訴一下。你也知道這間宅子一直只有我和先生兩個人生活，你來之後，這裏終於熱鬧許多，所以我也把你當成一家人了。”

　　他沖司浩嵐溫和地笑，一如往常那樣友善親近：“我覺得你有資格瞭解，也應該知道這些。”畢竟是先生沒過門的老婆嘛。

　　司浩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謝謝你。”

　　還好這世界上並不全是惡人，當年柯家出事，梅欽毅然地留了下來，真是太好了。

　　柯林果然像他說的，一整天都沒有回來，直到了晚上司浩嵐都吃過飯了，門禁系統才通報黑車隊們進入大門已經歸家。

　　柯林還是像早晨那樣一絲不苟，甚至頭髮都沒有亂掉，他到了屋裏，繼續囑咐Sarah一些公司的事宜，Sarah在家裏待了一會記下柯林吩咐的事，才領著那些西裝男一起回去。

　　等手下們一走，柯林這才露出疲倦的神色，伸手拽開領帶，把自己靠在輪椅裏，垂著眼睛不說話。

　　梅欽走過去問他：“吃飯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柯林懶懶地擺擺手，說：“開會時有豪華自助餐，我吃過了，現在不想再吃。”

　　司浩嵐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肯定沒有吃多少，但看他這麼累，估計沒有胃口。

　　梅欽勸不動他，只有問：“那會議還順利嗎？”

　　柯林捏著眉心，說：“還行吧，政府開發組對專案策劃還是很滿意的，不過要實地考察可行性，應該就在這段時間。等驗證通過簽了合同，進度就會快起來。”

　　梅欽露出欣慰的神色，說：“那真是太好了。”

　　他們說這些已經完全不避諱司浩嵐，不過司浩嵐聽著有點無聊，依偎在一邊的門框上看著柯林。

　　柯林說著說著，神情更加倦怠，最後他終於撐不住，主動說：“我要去睡會。”

　　梅欽推著他回到臥室，司浩嵐一聲不吭跟在兩個人的後面。

　　柯林的臥室直接連著浴室，浴室裏同樣安裝著很多輔助設置，能讓柯林方便自理。柯林進了浴室梳洗，梅欽就在臥室裏幫他鋪床，司浩嵐從頭到尾站在一邊看。

　　梅欽見他不出聲，只是瞪著眼睛觀察，跟貓似的，笑著說：“司少爺，你也去休息吧。”

　　司浩嵐搖搖頭。

　　梅欽不趕他走，任由他看著，柯林洗漱出來，見司浩嵐還在這裏也是一愣，說：“你怎麼還在？”

　　司浩嵐反問：“我為什麼不能在？”

　　柯林換上了睡衣，跟剛才穿西裝的樣子完全不同，半幹的頭髮搭在前額上，時不時從他的鳳眼上方飄過，他臉上的蒼白因為熱氣氤氳而褪去，留下些許紅潤。

　　還是這樣的柯林好，年輕且生動，西裝革履的他簡直像蒼白的機械。

　　柯林瞪著司浩嵐，也沒力氣跟他計較了，在梅欽的攙扶下躺到床鋪上。

　　“我還是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柯林沾到柔軟的枕頭，舒服地歎了口氣，也許是困意麻醉了他的神經，他終於說出了心底真實的感想，“我感覺他們全都盯著我的輪椅看，那一刻我的腿彷彿有了知覺，跟針紮一樣，可是當我想抽回腿不讓他們看時，發現它們還是動不了。”

　　聽了這些話，梅欽有點難過，打起精神安慰柯林：“剛開始難免會好奇，等他們習慣了就不會在意了。”

　　柯林低沉地說：“是啊，以後等項目做起來，還要跟他們打交道，我也要習慣才行。”

　　商人哪有不跟人交流的道理，以前柯林可以宅在家裏遠端控制，以後他想把家業做大，勢必要抛頭露面。

　　柯林閉上眼睛，真的是累了，一會就沉入夢鄉。

　　梅欽替柯林紮好被子，轉頭輕聲對司浩嵐說：“司少爺，我們走吧。”

　　司浩嵐不僅不走，反而搬過凳子一屁股在柯林的床邊坐下，說：“我再在這裏待會。”

　　梅欽看了看睡著的柯林，又看了看司浩嵐，最後安靜地退出臥室，走之前關了其他燈，只留一盞暖黃的床頭燈陪伴著兩個人。

　　司浩嵐見房門關上，才認真地觀察起柯林。

　　微弱的燈光下，柯林沉沉地睡著，平時上挑的眼睛此時緊緊閉上，沒有睜開時那般線條淩厲，反而有點溫柔；那張經常說出神奇話語的嘴唇，看起來有點刻薄，顏色太淡了，讓人忍不住想上手搓搓讓唇瓣變得鮮豔。

　　司浩嵐湊過去就感覺身體發熱，就乾脆趴在床邊，半張臉埋在被角裏，只露出兩隻眼睛盯著柯林。

　　如果這時候柯林看到他這幅樣子，一定會說他像暗中觀察的兔子。

　　司浩嵐看著柯林，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他見過更加悲慘的人。

　　上個世界比這個世界殘酷很多，世道不公，聖賢無力拯救天下蒼生。有人家破人亡，有人無處申冤，就連修道路上，也不知有多少人成半路白骨。

　　司浩嵐一直認為人各有命，無法強求。在他眼裏，他只強求一件事，就是他自己的命運，他只管自己逍遙自在。

　　即使來到這個世界也是這樣，他才不會遵守劇情，他只做他想做的事，比如吃東西，比如拍戲。

　　這是頭一次，司浩嵐想替另一個人更改劇情線。

　　如果不去管，柯林最後會這麼獨自躺在病床上，在白色的醫院裏孤獨地病死，司浩嵐想像這幅場景就火冒三丈。

　　生氣之餘還覺得心臟有點疼，像有什麼東西揪緊著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他想把病床上的柯林拽起來，讓他吃好的，穿得暖和，柯林喜歡的任何變態的事，他都願意去做。

　　這種感覺太陌生，司浩嵐說不清到底是什麼，他只能確定一件事。

　　他不允許那種結局出現。

　　柯林睡得很安穩，本來白天的會議進展順利，但他心緒不是很高漲，硬撐著開完會，他以為回來會失眠，結果一下子就睡著了。

　　可能是因為家裏有只動物等著吧。

　　他作息跟普通人不一樣，平時這時候還沒睡，今天提前睡著，中途覺得口渴，慢慢地從睡夢中醒過來。

　　他迷迷糊糊地側過頭，就對上某人圓溜溜的眼睛。

　　司浩嵐趴在床邊看著他，柯林嚇了一跳。

　　“你幹嘛呢？”

　　他一張口，聲音沙啞，柯林不適地摸著喉嚨，司浩嵐立刻跳起來，說：“我給你倒水。”

　　司浩嵐倒來溫水，扶著柯林讓他喝下，柯林這才可以順暢地問：“現在幾點了，你怎麼還不去睡覺。”

　　司浩嵐與柯林靠得很近，紅著臉說：“兩點，你睡了四個小時。”

　　他不會也在這裏守了四個小時吧。

　　柯林責怪地看著他，說：“你快回房間。”

　　“不去。”司浩嵐反問柯林，“你不睡了嗎？”

　　被他這麼一嚇，柯林徹底醒了，反正他作息紊亂，經常熬夜，他說：“我坐會。”

　　司浩嵐扶他起身，拿枕頭墊在他的後腰處，又問：“那要不要吃點東西。”

　　柯林被他突然覺醒的賢慧嚇得不輕，最近司浩嵐越來越會照顧人了，他在為下一部戲磨練演技嗎？

　　柯林想不出拍什麼戲需要這種人/妻技能，古怪地看著司浩嵐，說：“不用，我不餓。”

　　“哦。”司浩嵐乖巧地坐在床邊，目光炯炯，瞅著柯林不放。

　　柯林：“……”

　　看起來司浩嵐是不肯走了，柯林不明白大半夜的，這個人是要幹嘛。

　　過了一會，司浩嵐見柯林真的沒有要睡的意思，突然說：“我們乾脆去看星星吧。”

　　“什麼？”柯林以為自己聽錯了，大冬天的又是大半夜看什麼星星。

　　司浩嵐食指朝上做了個指天的動作，說：“觀星，我會預測凶吉，我幫你算個命。”

　　柯林：“？”你還有這個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