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殿下如此拳拳之心, 換成府裏任何一個幕僚都會就着這方手帕, 再感動涕零一番。
可是姜秀潤被太子關愛甚久,整個人也在抑鬱的邊緣,加上一會去茶會的壓力甚大, 竟然不客氣地揮開道:“謝太子厚愛,兩個人睡太燥熱, 不舒服!”
太子被小幕僚碰了個軟釘子倒也不介意。與姜少傅火氣變得越來越大相比,最近殿下可是柔和隨性了不少呢!
此番他們二人是去參加沐風先生主持的茶會。
在茶會上除了沐風先生的得意門生外,還有諸國來大齊留學的名士大儒們, 乃是真正的濟濟一堂,不可多得的名士盛宴。
沐風先生志趣高遠,並非死讀書之輩, 是以他的茶會, 也分作詩、樂、風三項。
這詩乃是請諸位拿出最近的高作朗誦,分享心得。
沐風先生名頭響亮,待得茶會後, 得他讚頌的詩作將會被人抄錄, 廣爲傳誦, 甚至會收錄到當年的宮廷歌集中, 在王侯將相雲集時, 譜曲演唱。
所以這沐風先生的茶會實在是一鳴驚人的絕佳成名之地。
而這樂也不一般。齊人崇尚優美的音樂, 尤其是在這洛安城裏, 能彈奏一手舊風古琴, 實在是叫人側目的技能。
前朝戰亂, 許多古曲在戰火中被付之一炬,成爲絕唱。許多高潔之士終其一生,都立志修復古曲,而沐風先生又是其中的一位行家,今日他便要在宴會上彈奏新近修復的一首曲子。
至於這“風”,倒是鳳離梧這類醉心於紅塵權術之人的最愛,便是清談,所談的也是與國策民生有關的一類。
其實在前世裏,沐風先生的茶會便是洛安城裏不可多得的盛宴了。他不是沽名釣譽之輩,每年舉辦茶會的次數不定。有時候一年都毫無動靜。
而姜秀潤前世裏一個外室,雖然長袖善舞,卻始終不能參加這種真正高雅的茶會。
沒想到今世,她竟然是以沐風先生門生的身份參會,實在是感觸頗多,同時心裏還十分沒底。
等到了宴會時,她才發現書院中能來參加宴會的,大都是天干分院的弟子,也不過寥寥數人。
而她身爲丁院學子,前來參加宴會是略微讓人側目的。
那敬侯範中坤帶着外女田姬,也在宴會之列。
看見太子帶着公子小姜前來,敬侯不僅微微冷哼。
敬侯的家族,乃是洛安城裏的名門舊族,當年開國先帝遇險,他的家族是爲先帝爺護駕的三大族之一。
當年鳳離梧能免了被廢的命運,他們範家功不可沒。
也正因此,敬侯一向自視甚高。
此番,他的外甥女成爲內定的太子妃,他們範家也是面上有光。
他就一個妹妹,遠嫁到了韓國,現在外甥女又嫁回大齊,他總要給替自己孤身在外的外甥女安置妥帖了。
可是現在正妃側妃的名冊都沒有公佈,那個波國的質女卻先進了府。這時生生地打了他敬侯和外甥女田瑩的臉。
若是依照外甥女田瑩所言,太子與這公子小姜似乎不甚乾淨,太子竟然被男色迷惑如此!受了男狐魅惑,竟然要娶一個生了子的女子爲妾!
於是敬侯範中坤,看着公子小姜的眼神也不免帶氣。
這等高雅之堂,太子竟然帶個不學無術的男寵過來!聽聞公子小姜在書院裏是排在丁院的。
沐風先生向來不會阿諛奉承,會給權貴留有臉面,那丁院裏都是些甚麼子弟?姜禾潤自己心裏沒點數嗎?胸無墨水的東西,竟也敢來!
不用外甥女道出委屈,敬侯已經立意要公子小姜難看。
其實姜秀潤能來此,並非太子眷顧,開了後門的緣故。
她一早便接了沐風先生的請柬,只是太子一直不鬆口讓她出府,直到今早才帶她成行罷了。
她雖然是丁院的學生,但是沐風先生向來高看這位當初走後門進來的公子小姜。
當初,這位學子大膽向太子提議,不可以文章定英雄,應該分文武之道栽培不同的英才。
沐風先生聽聞後,還曾偷偷在武場看了幾個學子演示。
這才發現,那個一竅不通的竇思武卻是個難得的將才,且聽傳授兵法佈陣的先生說,這竇思武只要是不拿筆,在演兵一項上也頗有靈氣。
這番下來,再想想自己以前對竇思武這類學子的苛刻冷落,一向善於自省的沐風先生很是愧疚。
而對自己教學疏漏的提議者,沐風先生自然也是感激涕零。
細品下來,他發現自己不光是看走眼了竇思武,就是這位公子小姜初看是一汪淺薄的水坑,可是細細探測,卻也是深不見底的幽潭呢!
不過敬侯並不知這些,只當那公子小姜又是諂媚了太子才能來這茶會,心內自然是滿滿鄙薄。
太子最愛才,就算一時被男色的皮相迷惑,若是認清了公子小姜狗屁不通的德行後,也該清醒些了!
抱着這樣的心思,敬侯揮手叫來兩個在書院讀書的族中子弟,暗暗對他們吩咐了一番。
而田瑩初時看見太子的滿心歡悅,在看清太子身後的姜禾潤時,頓時也煙消雲散。不知爲何,在田瑩的心中,曹溪那等蠢貨從來都不是什麼威脅。
反而是這個身爲男子的公子小姜,叫她滿心的不舒服。當初原本以爲大殿獻舞可以一石二鳥。
誰知太子偏袒,竟然叫公子小姜的妹妹一併嫁入了太子府去。
想到以後自己要跟個男人爭搶太子,田瑩真是滿心慪氣!不過看到舅舅開始安排,心內也是一陣暗喜,立意要給公子小姜好看。
敬侯與田瑩投射來的不善目光,姜秀潤一早就察覺到了。
不過,她都懶得瞪回去,只滿腦子收颳着詞彙,可是晃一晃,覺得能聽到自己腦子的水聲,並無半點乾貨。
一會“詩”要開始了,每個人都要拿出自己的佳作。
她雖然在請柬上知悉了茶會的流程,可原本以爲太子不會准許她參加,是以竟然憊懶沒有準備。
可該死的太子殿下到了清晨突然又金口一開,準了她去。
這真叫人措手不及,事實上她就差跪下來懇求太子不要帶她去了。
可那太子最近似乎最喜歡看她的狼狽樣,只差生拉硬拽地將她拖上了馬車。害得她上車時還趔趄了一下,差點踩掉了披風。
結果那太子還假惺惺地替她繫好了披風。若是真體恤下屬的,倒是給首詩作用一用啊!
方纔在車裏的大段路程上,她都在拼命拼湊一會要用的詩歌。
可惜她並無七步成詩的急才,那筆尖在一路上被她咬禿了,都沒有拼湊出一句。急的她有些眼淚汪汪,只惹得太子挑眉輕笑。
一會詩會馬上要開始了,姜秀潤心內發急,只默默祈禱山洪來襲,天降刀子雨,總之,攪鬧了這宴會便好,所以哪裏顧得敬侯田瑩他們瞪向自己!
不一會,詩會最先開始,在嫋嫋竹葉青茶的清香裏,衆人擊缶傳花,落到誰的面前,誰便最先詠唱自己的詩作。
而姜秀潤此時已經從容鎮定了很多。
公子小姜的人生哲理是,能用金解決的都不叫事兒。
方纔她實在是憋不出來什麼狗屁詩作了,便趁着人亂,偷偷揮手叫來認識的一名天干分院的學子。先是不露痕跡地奉承一番,然後掏出大顆的金,要買他一首閒置的詩作。
那學子也豪爽,掏出了兩首任憑她選。姜秀潤比較了一下,選了一首篇幅短些好背的,然後便躲在角落裏背誦起來。
現在擊缶開始,她也鎮定了很多,終於又恢復了波國質子的翩翩美少年風度。
就在這時,那缶聲停歇,那花落在了太子的手中。
鳳離梧略一沉吟,指着衆人圍坐的花壇,就着那從暖閣裏剛剛抱出的大朵的牡丹,吟詠了一首鍼砭時事的詩作,暗指暖閣之花,不耐風吹雨打;人才不經歷世事,不能解百姓啼飢號煩憂。
花兒,是僕役在衆人圍坐時剛剛抱來的。
這很明顯是在擊缶時,剛剛做出的新詩,難得的是用詞雋永,寓意貼合深切,也只有身爲一國之儲君,纔會有這般長遠用人的目光。
這等急才佳作,自然引得衆人一陣的讚歎。旁邊有兩名書生在低頭記錄,明日各大府宅的詩社必定都能誦讀到這詩會詠出的新作。
就在這時,擊缶又開始了。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這一次,缶聲停歇時,花兒竟然落在了田姬的手中。
她雖然是個女子,可是以才貌雙全著稱。這次託舅舅的福氣,好不容易纔能參加這次茶會,是要好好的賣弄一番才情,讓鳳離梧殿下對她刮目相看。
是以,她緩緩起身,躬身向衆人施禮後,便嫋嫋而立,語音清麗,高聲朗誦起了自己的詩作。
這首詩說說在的,不過是中規中矩,並無什麼出衆亮眼之處。不過一個女子能做出這樣的詩作,在女子不崇尚讀書的當代,也實屬難得了。
是以衆人也皆含笑點頭,心道這未來的太子妃品貌俱佳,還算配得他們的大齊太子。
可是滿場笑顏裏,只有一個人臉色大變。
姜秀潤緩緩擡眼瞪向了田瑩,她方纔唸誦的詩歌,竟然跟自己買來的那首如出一轍!這他孃的是怎麼一回事?
想到這,她又擡眼瞪向賣自己詩作的學子,卻見他跪坐在那,含笑看着田瑩,又討好地望了望敬侯,就是一臉心虛不看向自己。
得,到了這個份兒上,姜秀潤全明白了,這是有人下套,故意要讓自己在人前丟大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