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那田瑩看到公子小姜驟變的臉色, 臉上的笑意愈深。
就算他是殿下現在寵信之人又怎麼樣?
這種私下裏用金買詩的行徑,實在丟人!就算是他的親老子, 都沒臉去聽, 難道他還會因爲買詩被坑, 而去跟太子告狀嗎?
田瑩篤定公子小姜會打落牙齒和血吞, 所以越發笑得迷人, 一時陰鬱了許久的心情頓時燦爛了許多。
那擊缶的小廝也被舅舅事先關照過,待會,便叫那姜禾潤在洛安城的名流雅士前丟盡臉面!
到時候,向來注重才學的太子也會看出他的繡花枕頭樣兒,看還怎麼獨得太子的恩寵!
果然,當田瑩詠詩作罷, 便又重新開始擊缶傳花。很快, 那花便傳到了公子小姜的那裏,缶聲戛然而止。
衆人目光皆望向了那位翩翩少年, 只見他目光冷凝,瞪向田姬,不過卻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看上去是要朗誦詩歌的樣子。
在這衆人裏,除了太子之外, 就屬沐風先生最瞭解姜禾潤的肚子裏有幾兩墨水。
他這個學生可並不擅長吟詩作句。是以他這個當老師的爲了人前的臉面, 特意在給姜禾潤的請柬里加了一行字, 提醒他一早做下準備。
可是現在看自己這位愛徒遲緩的起身動作, 可不像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難道……竟然沒有準備?沐風先生一時氣結。
再說太子,看着姜秀潤的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心內也着實來氣。
這裝模作樣的狗東西最讓人惱的,還不是滿嘴謊話連篇,而是骨子裏的不示弱!
可惜他初時還真以爲這是個滿嘴諂媚的軟骨頭,如今細細品來,才發現這女子當真是能不求人便不求人,從來沒有真心拿他作爲依靠。
今日在車裏,看她差點吃掉一支筆,也不知跟自己討教求詩,可見是多麼頑劣!
鳳離梧被她氣得不輕,便立意袖手旁觀,看她要怎樣。
沒想到,這東西倒是機靈,竟然偷偷買詩,兩個人在廊柱下對着寬袖子交接金錠的情形,盡被鳳離梧看在眼裏,不過他也懶得點破,甚至沒有打擾這臨時抱佛腳的躲在廊下背詩。
這買詩作弊,總比在人前丟太子府的臉要好。
不過當田瑩詠詩時,公子小姜的臉色竟然大變,那兇巴巴瞪人的目光……可真是沒有半點女子的溫順模樣!
鳳離梧面無表情地聽田姬吟誦着他方纔在廊下偷聽到的詩句,望向那女子的目光也變得意味深長。
若是他沒有偷聽姜秀潤背詩,那麼自己此時當真是要被矇在鼓裏,任憑着他府裏的少傅吃了悶虧了!
原以爲這田瑩是個聽話懂得分寸的,現在看來,竟然與曹溪是一樣,都是蠢不可耐的貨色!
只是眼下,他府裏的那位少傅是註定要冷場的,鳳離梧實在不想看姜秀潤杵在那裏發愣丟人的德行,當下琢磨自己要不要突感頭痛,讓姜秀潤扶着他走人。
可就在這時,姜秀潤竟然開口詠頌起了詩。
少年刻意壓低的聲音還雌雄莫辨,但是波國的口音已經明顯轉淡,齊地的方言也發音純正,叫人聽了覺得耳朵莫名的舒服。
她朗誦的詩歌乃是仿古體,卻巧妙地將當今的時事串連,以詠古諷今的形式,對身居上位者進行勸諫。
這首詩篇幅甚短,卻一連引用四個典故,且字句押運,顯露出作詩者的底蘊,實屬難得的佳作。
當姜秀潤詠詩作罷,還有人沒有琢磨清楚少年詩中的意境,姜秀潤見一旁記錄詩作的書生寫得也不甚流暢,乾脆大筆一揮,在絹布上謄寫下方纔唸的詩,供衆人傳閱。
可是隻有一人,在姜秀潤唸詩的時候呆若木雞,活似被雷劈一般——那便是方纔還得意揚揚的田瑩。
因爲姜秀潤方纔朗誦的豔驚四周的詩……正是她先前準備下的!
要說田瑩也是會投其所好的。鳳離梧的喜好,她一早時打聽得清清楚楚。
鳳離梧不好女色,若是走以色事人的路數,是難以贏得太子敬愛的。
是以這次茶會之前,田瑩做下了精心的準備,特意花重金請人作詩,並背熟。
要知道,當今世上書簡製作繁複,流通不暢,能有書籍的人家,都是王侯之家。就算世家的子弟,也不易出熟通詩作的人才,有哪裏會出豔驚四座的才女呢?
田瑩這般精心準備,是要那詩稍微出挑一點,便夠她立起才女的名頭了。
只是方纔爲了先聲奪人,叫姜秀潤下不來臺,她才暫時沒有誦讀自己的詩作,而是搶先念出姜秀潤買下的那一首。
反正這擊缶還要傳下去,她一早便示意那擊缶者傳到她自己這時,再停一下。到時候,她再誦讀一首,更顯得詩作意境循序漸進,她的才情如江河涌波。
可沒想到,卻是丟了西瓜揀芝麻,她搶先念了公子小姜的詩。而公子小姜不知走了什麼路數,竟然搶先念了她精心準備下的大作!
姜秀潤自問沒偷詩。這詩在前世裏,是田姬出重金請人鐫刻在書簡上的。當時爲了捧太子側妃的臭腳,她可是花重金在田姬主持的賑災義賣會上拍下的。
爲了討好太子的愛妾,姜秀潤又將田姬前前後後的詩作都背誦下來,以備隨時隨地逢迎殿下的女人。
前世裏的她,就是這般用盡心思討好一切能利用的人,可惜最後也不過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這一世並無意剽竊他人的詩作,畢竟那是別人的才思,她依仗自己重生,便據爲己有,與盜賊何異?
既然做不出來,她就老老實實地花金買詩,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
可是這田瑩不知抽了哪門子瘋,偏要處處跟自己作對,又故意給自己設局。
既然她這般的不是東西,姜秀潤剽竊起田大才女的詩作來,也毫不心慈手軟。
方纔她念的那首詩,當年可是太子親自給寫下批註的,據說正是在沐風先生的詩會上,田姬豔驚四座之作。
當年田姬本不在太子甄選的側妃名單了,就是這場詩會後,她才上了名冊,進而進府,與曹溪處處爭寵。
姜秀潤也是被這田姬擠兌得起了火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搶先念出了田姬與太子定情的成名詩。
當她念到一半,便看見田瑩花容失色,眼睛瞪得溜圓,便知自己這一首果然打在了田瑩的七寸上!
跟在鳳離梧的身邊,姜秀潤別的沒有學會,睚眥必報的功力卻大爲見長。
爲了讓田姬看得明白,她還特意寫在絹布上,第一個遞送到了田姬面前,微笑着道:“在下拙詩一首,還請田姬鑑賞。”
田瑩當然知道這小子是故意的,只是怎麼也猜不透,他是從哪裏知曉自己祕密備下的詩作。
難道是自己身邊的侍女不可靠,將她平日練習的詩作傳了出去?
只因爲她也並非自己親自作詩,本也見不得光,又疑心姜秀潤知道了她讓人代筆的底細。
當下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氣得雙手顫抖,強迫自己力持鎮定接過詩作。
這一細看,果然一模一樣,就連詩作裏昨日纔剛剛請先生改換的幾個字都一字不差!
當下她望向姜秀潤的眼神是充滿了狐疑、憤怒,外加心虛、恐懼……
姜秀潤將風流才子的派頭做足了,連看都不看田姬一眼,只接過淺兒遞過的熱茶,優雅十足地小口啜飲。
當衆人琢磨出詩中巧妙的引申典故後,紛紛大爲讚賞,
而沐風先生也讚許地點了點頭。他爲人磊落,倒不認爲公子小姜會請人代筆,但是既然身在太子府,太子在一旁必定也幫忙指點了一二,當下說道:“這詩立意深遠,明日若要傳誦,當附寫註釋,免得被人理解謬誤,既然姜少傅是太子府中人,還請太子代爲批註,可好?”
鳳離梧看了看故作矜持狀的公子小姜,點了點頭,欣然提筆潤墨,爲詩批註。
若說先前突然被公子小姜剽竊了詩作,田姬勉強能忍。可現在看到,這本來太子代爲批註的殊榮,都被那男狐狸精給搶去了,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內的嫉妒憤恨交織,讓田姬的臉都要氣變形了。
若不是舅舅在一旁拼命拉扯她的袖子,她真是忍不住衝上前去道出實情,向太子哭訴。
不過鳳離梧卻知道自己少傅的斤兩,今日她竟然能做出這等才情的詩來,必有蹊蹺。
再加上看到田瑩氣得百口莫辯的模樣,大約也是吃了暗虧。
既然姜秀潤保住人前的臉面,他自然懶得問裏面的是非曲直。大約是姜秀潤佔了別人的便宜就是了。
不過,要他在“偷”來的詩作上細細批註,豈不是大漲了那東西的歪風?讓她以後更加膽大妄爲?
當下他筆尖一頓,不過寫下了寥寥數語而已。
姜秀潤在一旁可看的分明。這與前世裏,太子給田姬做的足足一頁的批註大相徑庭。
由此可見,同詩不同命,這田姬纔是鳳離梧心中的摯愛,也難怪前世裏那位田姬一路扶搖直上,將曹溪取而代之了。
義憤填膺過後,姜秀潤便後悔自己太沖動了。
如今跟田瑩的樑子算是結下,她以後可是府中的太子正妃,自己也要在女主人之下討生活的。
到時候,田姬侍寢,枕頭風一吹,她的前途可是大大不妙。
姜秀潤暗暗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那曹溪是不是能扶立得起來的?若不能跟田瑩分庭抗禮的話,她豈不是要熬度不下去了?
想到這裏,姜秀潤不由得幽怨地望向剛剛撂筆的太子——既然是個好男色,便斷袖到底,爲何還要娶這麼多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