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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無罪證》第66章
☆、66. 捕蝶網【34】

  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未知號碼。

  賀丞在一個亮起紅燈的路口前剎車,接通了電話。

  手機裡傳出兩聲古怪的低笑聲.

  賀丞眉心微微一挑,唇角撇出一絲冷笑:「是你。」

  夏星瀚道:「賀先生以為我已經死了吧。」

  賀丞笑:「如果你死了,我會第一個知道。」

  「但是現在我一時半會死不了,我們的遊戲還沒完呢。」

  「你想怎麼玩。」

  「第一步,把你的手機扔到路邊垃圾桶裡。」

  賀丞像是被一個孩子提出無理的要求給逗樂了,斜著唇角笑的很滲人:「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那邊傳來紙張嘩嘩嘩翻動的聲音,然後夏星瀚聲情並茂的朗讀道:「他是我的家庭教師從老家帶來的侄子,從小住在我們家,和我感情很好,直到那件綁架案發生以後,我們的關係不如從前,我並不是有意報復他,我只是不敢再接近他,我怕被他——」

  「閉嘴。」

  夏星瀚住了口。

  前方的路口已經開始同行,但是福特SUV堵在道路間不移不動,排在他後面的車輛響起此起彼伏的鳴笛。

  賀丞忽然向右猛打了一把方向把車輛甩到人行道,險些撞上路基石。

  「這些東西,是誰給你的。」

  「你是說這些心理病例日記錄嗎?」

  夏星瀚笑說:「我可是黑客啊賀先生,入侵一個心理醫生的電腦還是恨容易的吧,雖然我不是很了解你,但是我猜你應該不想看到自己的心理狀態被放在網頁上,供大家下載瀏覽,當做茶餘飯後的笑話來談論吧。」

  何止是不願意,賀丞絕對不會容忍這些東西流傳出去,他不會像任何外人展露自己真實的內心,除非把他的身體活活劈開。

  「你讓我扔了手機?」

  賀丞問。

  「扔掉手機,然後去海洋博覽館,就你自己一個人,如果你不按照我說的做,我一按下發送鍵,這些文件可就面世了,我能看到你哦賀先生,我喜歡你今天穿的襯衫,和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穿的是同一件呢,現在我迫不及待的想再次見到你。」

  賀丞掃視四周銅牆鐵壁般的高樓,夜色闌珊而燈火通明,隨時隨處都有可能隱藏著一雙眼睛,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夏星瀚低笑一聲:「不要東張西望了,你現在只能聽我的,快把手機扔到路邊垃圾桶,然後甩掉你的跟屁蟲,到海洋博覽館來。」

  賀丞的確沒有選擇,夏星瀚手中的把柄比他的性命還重要,他絕不允許他的心理病症流傳外露,這對他來說太殘忍,無異於再次把他推入當年求生不得而求死不能的絕望又無助的境遇,就算洩露後來襲的不單單只有惡意,但是撕開心裡的傷疤流出的鮮血,吸引的全都是渴望他人血液和悲傷的洪水猛獸。

  他想做的,只是讓自己免於被啃噬的根骨不剩。

  甩掉保鏢並不難,銀江市的晚高峰哪裡容易通行他很清楚,只需多繞幾個彎,初來乍到的海軍隊員不是他的對手,半個小時後,他來到了夏星瀚所說的額海洋博覽館。

  是巧合嗎?海浪博覽館今日閉館修整,拱形高層建築暗的一絲光都沒有,門衛室也緊閉,裡裡外外漆黑一片,沒有一個人。

  賀丞來過一次,去年博覽館開業剪彩,召開新聞發佈會,他也在邀請名單內,在經理的帶領下把博覽館參觀了一遍,所以他知道正門旁的小側門可以直接進入後場。

  他走入無人看守的大門,在夜幕的掩蓋下徑直走到側門前,在地上發現一串鑰匙,推開門,一條走廊直通後場內腹,兩旁亮著幽暗的壁燈和應急燈。

  他關上門,在幽閉的走廊裡步行,皮鞋踏在光潔的玻璃地面上發出與周遭沉寂空曠的環境格格不入的腳步聲,因走廊四壁封閉,所以迴聲深遠,出了僅供一人通行的通道,回音剎止。

  直到從走廊裡出來,賀丞才想起剛才的路通向表演場,他此時所處的位置,就是海洋動物表演場,只是此時既沒有海豚海獅,也沒有馴獸員,更沒有觀眾,四面台空蕩蕩的,頂棚上亮著幾盞白熾燈,燈光打在他一個人身上,使他看起來就像是登上舞台中心的演員。

  賀丞低頭看了一眼腳邊的水池,水池很深,水被排了乾淨,往日用作表演場地的水池此時看起來就像一個乾涸的水坑,如果他不慎跌入,光滑的四壁和底部堅硬的水泥地將形成一個囚籠般的困境。

  賀丞脫掉西裝外套扔在地上,昂首往觀眾席高處的控制台上看過去,揚聲道:「夏星瀚。」

  夏星瀚的聲音被頂部的揚聲器送出來,經過話筒擴音,且迴盪在四面八方空無一人的場館裡,讓人無法辨別聲音究竟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好像四面八方都站滿了人,每個人都盯著像個獵物般走入陷阱之中的賀丞。

  夏星瀚輕聲笑道:「希望你遵守了約定,賀先生,其實你帶別人來,我也不怕,因為我就沒打算活著走出這裡,我如果死了,肯定帶著你一起,但是我覺得你不敢殺我,因為你的病例已經被我掛在了各個網頁,只是現在還是隱藏文件,如果過了今晚,我沒有取消,那些病例就將變成一本膾炙人口的小說,你會更出名呢賀先生。」

  賀丞試著尋找他的位置,發現他或許並不在這裡,他躲在任何一個隱蔽的角落裡,觀察自己的一舉一動,就像上次在開發區一樣,躲在暗處發佈指令。

  「你想讓我做什麼?」

  賀丞率先問道。

  「看到燈箱上的手機了嗎?拿起來,裡面只有一位聯繫人,把電話撥出去,先向她道歉。」

  場邊的四隻燈箱其中一個頂部果然放著一部手機,賀丞拿起來又回到燈光下,翻了翻通訊裡,找到他說的聯繫人,沒撥通就想的到此時在電話的另一端等待接通他電話的人,是陳萱。

  他至今仍然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但是他依言把電話撥了出去,片刻後,電話接通了。

  「陳萱?」

  賀丞嗓音低沉而冷肅,聲線冷淡且沒有一絲起伏,平靜的就像面對數位公司高管召開會議,語氣裡滿是冷漠嚴肅,公事公辦。

  電話另一端的女孩兒聽到他的聲音,很明顯的呼吸一窒,氣息隨後就亂了。

  賀丞微不可察的垂下眸子,道:「我並不認識陳蕾,但是我應該見過她一面,第二天她就死了,如果你覺得我是兇手,我不申辯,因為我提前預知到她的死亡,卻沒有幫助她,你可以把我當做兇手,我也可以以凶手的身份向你道歉,但不是以我自己的名義,對不起。」

  女孩兒高聲嚎叫,讓他把話說清楚,賀丞掐斷電話,把手機扔到一邊,仰起頭看著光芒灼熱的燈管,這些散發著光與熱的東西,或許會被無法負荷的能量撐破,光芒變成碎片,砰的一聲四散飛濺,到那時,這個世界將變成永夜,光明永遠無法觸及的世界。

  即使身處聚光中心,賀丞仍然感覺不到任何光明,即使他眼中盛滿了刺目的光芒,他的心仍舊緊緊封閉著,繚繞在黑夜中。

  「你為什麼不承認!」

  夏星瀚被激怒了,尚未褪去稚嫩的嗓音哭嚷起來,像孩子:「這裡沒有別人,只有我和萱姐!對受害者家屬說一句實話,就這麼難嗎?!你就這麼虛偽嗎?!」

  賀丞靜立在耀眼的光芒之下,聞言,極輕的笑了笑,瞇起被光線刺傷的眼睛,笑道:「信我一句話,對你來說,也很難嗎?」

  「是你殺了陳蕾!」

  賀丞豁然睜開雙眼,毫不避視的迎著扎進他眼球裡的芒刺,音調不高,但極其凜冽:「不是!」

  「我有證據!」

  「那個面具嗎?你只看到面具出現在我的書房,你能確定我是它的擁有者嗎?!」

  「你說清楚!」

  「面具不止一個,夏星瀚,面具不止一個!」

  賀丞死死咬著牙,闔眼平靜呼吸,道:「這是我唯一能告訴你的真相。」

  夏星瀚像是被開水澆了舌頭,聲帶撕裂卻無力:「不止一個?不止一個——蝴蝶公爵不是一個人,了你還有別人?你們是一個團隊!」

  城市的另一端,三浦碼頭外灘今晚依舊熱鬧,一隊警車穿行在繁忙的車流間,楚行雲邊開車邊給鄭西河打電話,但是一直沒接通過,鄭西河估計現在沒有線索正在亂轉,不接他電話是什麼意思?

  楚行雲忽然有一種猜想,鄭西河雖然沒有多麼強烈的責任心,但也不會如此怠慢這次的抓捕行動,有沒有可能,他在拖延時間?

  他想打給劉蒙打探消息,但是理智告訴他劉蒙需要繼續潛伏,於是索性棄了鄭西河這條輔助線,打開對講機對各個小組道:「上去兩組從北嶺街背面往南包抄,行動要快,務必確保目標的生命安全,小高把定位發到每個人的GPS上!」

  對講機裡傳出一聲聲'明白''收到'。

  楚行雲把對講機一扔,連超前兩三輛車,風一般向前穿梭。

  三浦碼頭渡口,警車陸陸續續的停在沙地上,夜晚下的海面漆黑且平靜,鹹濕且厚重的海風吹在皮膚上黏膩而潮濕。

  「把車燈全打開!」

  他揚聲吼道,隨之亮起一束束車燈。

  楚行雲用車燈給吳耀文發信號,試著回撥發短信的號碼,這次雖然可以打通,但是卻被掛斷了。

  楚行雲心裡焦躁不安,他已經把警方身份明示,為什麼吳耀文仍舊不信任他?到底是不信任他,還是不信任警方?

  為了避免讓他的位置暴露,他沒有再次回撥,揣起手機指揮小組分散搜尋。

  海風吹得愈加湍急,貌似呼應他們的行動,必須快,快!

  手機忽然響了,楚行雲拿出來一看,是肖樹,思索一瞬,還是接了。

  「楚警官,先生失踪了。」

  楚行雲一愣,海風吹得他頭腦昏沉:「賀丞怎麼了?」

  「二十分鐘前先生忽然甩掉保鏢,去向不明,我們找到他扔到垃圾桶裡的手機,查到最後一通來電號碼,但是電話線兩端都被加密......」

  一個男人忽然道:「肖助理,查到了!」

  楚行雲忙問:「在哪兒?」

  肖樹說:「海洋博覽館?怎麼會在那裡?這兩天博覽館歇業整頓,理應沒人。」

  「你們都別動,我自己一個人去。」

  楚行雲把指揮權交給趙峰,跳上一輛警車再次打開警笛,向博覽館疾馳而去。

  既然賀丞甩掉保鏢隻身前往,那他就一定有充足的理由,人多勢眾反而容易打草驚蛇,暴露目標從而陷入不利。

  他沒去過海洋博覽館,只知道是一家賀丞參股的私館,雖然沒去過,但他知道明確的方向,一路驅車來到博覽館門前,在路邊的人行道上發現了賀丞的那輛福特SUV,不知已經停了多久。

  楚行雲對這裡地形不熟,沒有發現被賀丞留下的側門,而是徑直繞到了拱形建築後門,踹破與地面平行的一扇玻璃窗,然後單手撐在地面跳了進去。

  落腳點與窗口的距離比他想像的要高的多,不亞於從二層樓高的距離跳下來,怪不得那扇玻璃沒有加固,原來是離地面太高無法觸及,也沒有傻貨敢從那麼高的地方往下跳。

  楚行雲像是被扔下來的麻袋,原先想好的落地姿勢在發現自己錯誤的估計了高度後完全成了扯淡,他這麼一跳,膝蓋和腳腕都受到了重創,不亞於一次小型車禍。

  他還沒爬起來,就先觀察身處環境,發現自己到了地下三層深海展區,面前滿是水族箱和玻璃牆面,四周只亮著幾盞綠油油的緊急出口指示燈,一條鑲在玻璃牆後的鯊魚被忽然闖入的異客所驚動,龐大的身軀像一個幽靈般無聲的在水牆後劃過。

  楚行雲身上發麻,他打小深海恐懼症很嚴重,這些深海生物對他來說是比貞子還恐怖的存在,尤其是此刻光線暗,而海洋生物滿佈,讓人感覺身處深海之間,與這些鯊魚共舞。

  他從地上站起來,活動一下腳腕,遠離了體積最大的座頭鯨,依靠直覺尋找通往地面的出口,此時他的方向感幫了大忙,即使此地游來游去的海洋生物讓他頭皮發麻,身上一層層的冒雞皮疙瘩,他還是很快的穿過深海展區找到已經停止工作的扶梯,他踩著扶梯台階正欲上去,忽然聽到地面之上傳來的被擴音器播送的男聲。

  「你必須告訴我全部真相!」

  這聲音他太熟了,是夏星瀚。

  他凝神細聽,想聽到賀丞的聲音,想確認賀丞還沒遇險,但是他沒聽到賀丞的聲音,或者說他聽不到賀丞的聲音,那麼賀丞只能是被他控制起來了。

  他把踏出去的右腿收回來,改變策略,從暗處突襲,他在找通往地面的隱蔽出口時,從扶梯口傳來的擴音器裡的聲音一直再繼續。

  「如果你不說清楚,那你就是兇手!或者說,你是幫兇!總之你不可能是清白的!」

  幫你大爺!

  楚行雲心裡慪火,一時急火攻心,慌不擇路的鑽入一條三面封閉的管道,通道盡頭有一扇鐵門,他推開鐵門才發現前方是一個深闊的水池,而他所處的管道就是清潔人員日常打掃或投食的通道,打開鐵門後,夏星瀚的聲音異常清晰,隨之而來的還有賀丞的聲音,他確認賀丞就在水池之上的地面,而水池池壁上附著了一架梯子,可以通往地面。

  但是他走入水池底部才發現,梯子只有兩米多長,而池壁六七米,除非他是蜘蛛俠,不然不可能順著這架梯子爬上去,他想原路返回,卻聽到身後鐵門一聲異動。

  楚行雲回頭一看,管道已經被封鎖了。

  「楚隊長。」

  夏星瀚笑說:「怎麼鬼鬼祟祟的,你可以從正門光明正大的進來。」

  楚行雲頓時倍感窩囊,沒想到自己一進這棟建築,就暴露在夏星瀚眼皮子底下,還想搞什麼突襲,簡直是笑話。

  賀丞低頭看到了被甕中捉鱉的楚行雲,霎時惱道:「你來幹什麼!」

  楚行雲抬手擋著從上面射下來的燈光,很是糟心的看了賀丞一眼,沒滋沒味道:「路過。」

  夏星瀚道:「楚隊長,你算是送上門的人質嗎?」

  楚行雲掏出手機,好笑道:「人質?什麼人質?你連面都不敢露,還敢綁誰當人質,這樣好了,你把賀丞——」

  說著,他面色一緊,當即噤聲。

  夏星瀚笑:「沒信號,別打了,而且賀先生是不會希望你叫人來的,如果今天晚上有第三個人進入這棟建築,他可是會後悔的。」

  楚行雲明白了,賀丞這是被他握住了把柄。

  他把手機揣起來,想踹一踹封閉管道的鐵門,還沒等他邁開腿,就差點被絆倒,原來地上攤了許多漁網,網格堅硬且細密,像一條條水蛇一樣纏住他的腳腕,一時難以掙開。

  他的這幅狼狽相,全被賀丞看在眼裡,賀丞極其氣憤的瞪他一眼,用力掐了一下眉心,面相比真正的歹徒還要兇惡。耗到現在,他的耐心消失殆盡,於是跟夏星瀚談判:「你讓我道歉,我道歉了,說吧,你還想要什麼?」

  夏星瀚語調古怪:「你覺得我還想要什麼?」

  賀丞哼笑一聲:「難不成你想讓我死在你面前嗎?」

  「死也分好幾種死法啊,不如我把這些東西散播出去,你會比死更難受吧。」

  「你這麼恨我的理由是什麼?」

  「你殺死陳蕾!還不夠嗎?!」

  賀丞比他更惱怒:「真正殺死陳蕾的兇手不是我!想想你是被誰推到現在的境地,你背後的人想藉你的手報復我,你被他利用了還渾然不覺,如此愚蠢的人談什麼報仇!」

  「你閉嘴!我憑什麼相信你的鬼話!就算那個面具不止一個,你也是其中一員,除非你說出其他成員都是誰,不然你就是兇手!」

  賀丞張狂一笑:「哈哈,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綠林好漢嗎?替天行道?就算今天我放你一馬,你以為你能活著走出這裡嗎?!」

  「現在不是你不放過我,而是我不放過你!你覺得我真的不敢把那些東西曝光嗎?!你抬頭看,賀丞,你抬頭看!」

  賀丞抬頭看去,只見一張張白紙像是雪花一樣飄飄灑灑緩緩落下,轉眼間已經在地面鋪了薄薄一層。

  「明天早上,它們就會鋪滿大街小巷!」

  幾張紙落在了水池裡,楚行雲想接住,但是紙張和他的手擦肩而過,他想撿起來,但是雙腳被亂網纏住難以脫身,於是他仰頭問賀丞:「是什麼東西?賀丞!」

  即使距離很遠,他仍能看到賀丞渾身都在顫抖。

  「別看!」

  賀丞怒吼道。

  同樣憤怒的還有夏星瀚,夏星瀚癲狂道:「你們以為我不敢殺人對不對?告訴你吧楚警官,周思思是我殺的!現在我還要殺死你!賀丞不是最在乎你嗎?那我就殺了他最在乎的人!」

  水池中忽然傳出野獸低吼般的聲響,隨之四面閥門被打開,池壁上四處灌水通道被打開,水柱激流而下,嘩嘩嘩的落水聲在場館中迴響,像是林間水流兇猛的瀑布。

  在那一瞬間,楚行雲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水火無情,水面轉眼沒過他的小腿,而他的雙腳還被網格纏住,他掙脫的毫無章法,導致剛才受了傷的腳腕被粗重的網繩纏鎖,骨骼斷了節般稍有動作就斷裂般的劇痛。

  賀丞站在池邊,看著底下被水淹沒頭頂的楚行雲,不知在想什麼,眼神渙散而茫然,彷彿跟他不屬於同一個時空。

  夏星瀚道:「你不敢跳下去救他,對吧賀先生,你的病例寫到,你小時候曾失足落水險些被淹死,從此以後你不敢再下水,甚至不能看深水,據說你看到深水就有窒息感,這也是我約你來海洋館的原因,現在看來,病例屬實,你現在確實一動不敢動,哈哈!那你就看著你的心上人被淹死吧!」

  夏星瀚話音一落,水流更急,天難洩下的洪水般幾乎注滿水池,而被困在底部的楚行雲尚在拼命的掙扎,試圖掙脫那些索命的網繩,只是他的動作越來越緩慢,越來越無力——

  賀丞的確對深水存在莫大的恐懼,但是這種恐懼和楚行雲遭遇生命威脅相比,也就不值一提。

  他縱身跳入水中,身體瞬間被冷水包圍帶來滅頂的窒息感,幾乎是條件反射的,他想逃離,但是他忍住了,憋住最後一口氣,往下劃去,來到楚行雲身邊,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道,竟然一把將那些手指粗細的網繩扯斷,然後摟住楚行雲的腰向上浮出水面。

  此時水面已經漫出了水池,楚行雲藉著水的浮力爬出水池,爬在地上嘔出了積攢在五臟六腑中的積水,然後無力的躺在地上,渾身筋骨酸軟,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賀丞在他之後逃出水牢,上了岸跪在他身旁用力的拍他的臉:「楚行雲!」

  楚行雲還沒說話就先咳出一口水,閉著眼有氣無力道:「沒死,沒死。」

  手下好像按到了什麼東西,是一疊紙。

  他正想拿起來看看,手腕忽然被人緊緊箍住按在地上,隨後眼前一暗,賀丞忽然出現在他身體上方,雙膝跨在他身體兩側,把他的手腕牢牢箍住按在地面上。

  楚行雲愣愣的看著他的臉,腦子裡灌了水導致短路,停止思考,亦或是脫離危險一時太過放鬆。

  他想問賀丞'幹什麼?'但是胸腔裡還有殘餘的積水,開口說話變的異常困難。

  賀丞的眼鏡丟在水裡,凌亂的頭髮順著他的前額垂下,濕淋淋的往下淌著水珠,因背著光線,所以臉隱藏在暗色之中,但是楚行雲卻能看到他染了水的雙眸中,此刻閃耀著柔軟而熾熱的光芒。

  「你想看嗎?」

  賀丞問他。

  楚行雲張了張嘴,咳了一聲,沒說出話。

  賀丞唇角微微一動,似乎是笑了:「你不用看,我講給你聽。」

  說著把他手裡的紙張抽走,舉在他面前,聲音低緩又深沉,溫柔的不可思議。

  他看著楚行雲漆黑平靜,略帶著迷茫的雙眼,說:「這裡,全都是你。」隨後把手放在自己心臟所在的位置,用力的拍了兩下,看著他的眼睛,宣誓般慎重而緩慢道:「還有這兒,都是你。」

  楚行雲的眼睛像是被水稀釋的墨汁般,濃黑又透亮,他看著賀丞,似乎什麼都知道,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賀丞無比忐忑的期待他能給一些回應,但是楚行雲從始至終只是看著他,目光明亮又平靜,像極了許多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楚行雲背對著晨光,站在層層台階之下仰頭注視著他,彷彿下一秒,他就要臉紅了——

  被他用這種似曾相識的眼神注視著,賀丞心口燥熱,面色發紅,心裡像是被水稀釋過的土地,逐漸變得柔滑濕潤,溫柔的不可思議。

  他的眼裡燃了兩團火,而楚行雲的眼神靜的像是波瀾不驚的水面,有那麼一瞬間,賀丞忽然覺得,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楚行雲的注視著他的眼神似乎有一種魔力,能使他的意志力決堤,驕傲與頑強崩潰,吸走他的靈魂,帶給他被海洋包圍的無處可逃的窒息感。

  賀丞忽然用手掌溫覆蓋他的雙眼,遮住他的目光,然後附身在他耳邊低聲道:「你或許不知道,從你回到我身邊開始,我就一直喜歡你,很多年了。」

  楚行雲的視野陷在黑暗之中,所以他格外用力的聽取賀丞在他耳邊說的每句話,每個字,他聽的很清楚,賀丞說喜歡他——

  賀丞把臉埋在他的頸窩,沉重而灼熱的呼吸幾乎烘乾了他身上的冷水,忽然,他把楚行雲的手腕抓的更緊,狠狠咬了咬牙,猛然用自己冰涼的嘴唇覆蓋住他濕潤溫熱的雙唇。

  楚行雲只感覺眼前一黑,耳邊一熱,隨後嘴唇上一冷,那溫度雖然冷淡,確是他熟悉的,是他一直以來渴望守護的生命的體溫——

  他抬起恢復自由的左手抓住賀丞的肩膀,賀丞的肩膀如一座坍塌的城牆般不可撼動,他死死抓著賀丞的肩膀,不知道是想把他推開,還是想把他捂著自己眼睛的手揮開,他忽然很想看賀丞的臉。

  賀丞在他嘴唇上烙下深長有力的吻,楚行雲被迫承受著,抓在賀丞肩膀上的手愈加用力,五指似乎想鑲進他的血肉裡,他感覺自己再次溺了水,被冷水襲擊五臟六肺讓他呼吸困難,神思昏沉,但是他的胸腔裡卻異常的灼熱,慌如擂鼓的心跳震的他心口隱隱的疼痛,這種疼痛卻掩不住賀丞在他嘴唇烙下的,綿麻而細微的疼痛。

  賀丞嘴唇的溫度太冷了,那麼冷,卻那麼用力,讓他想張開嘴,伸出舌頭,替他暖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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