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少年之血【17】
三張照片被扔到她面前的桌子上,楚行雲附身按著桌邊,燈光從他背後打來,他的臉變成陰影區,影子籠罩在劉佳敏身上,就像漁人灑向深海的一張大網。
「三個人的筆記確實屬於他們自己,但是紙張卻是一樣,根據筆墨磨損失色程度來看,這三封信寫成的時間差不多。但是他們三個沒有理由聚在一起寫遺書解悶,那就只能是在特定的環境中,出於特定的理由,甚至出於特定的任務,不得不寫,我想來想去,也只有教室了,學生怎麼能拒絕老師佈置的作業呢?對嗎,劉老師。」
劉佳敏看著三張照片上那些恐懼又絕望的語句,倉皇失色的神情竟然逐漸恢復了平靜。就像在悲傷中吸取力量一樣的毒蟲一樣,楚行雲擺出的'證物'再次給了她和警察抗衡的信心。
楚行雲沒有遺漏她看到照片時,眼角一閃而過的鋒芒,那是類似於刀刃出鞘的歃血寒光。他又失算了,她非但沒有被她親手製造的'惡果'擊潰心理防線,反而在'惡果'中汲取了力量,這是何等冷酷,狠毒,並且對自己親手製造的命案充滿了認同,和宿命感。
劉佳敏忽然嗤笑一聲,肩膀隨著她輕微的笑聲而顫動。她望向楚行雲的眼睛裡有明顯的諷刺和戲謅:「是我佈置的作業又說明什麼?如果你想知道這三封信的來歷大可不必去查,直接問我好了,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訴你。這是個畢業課題,是年級組老師共同討論的結果,讓學生們給自己傷害過的人道歉。您也有心懷歉意的人吧,警官,無論是朋友,還是父母,心中總會有難言的歉意,所以年級組老師們佈置這一作業,不光是他們,整個初三屆畢業生都要寫。」
「那它們為什麼會出現在案發現場?」
「我怎麼知道,難道我們要把學生的作業存進檔案室嗎?當然是不久之後就被運到了垃圾場,或許是有人把它們保存了下來吧。」
「那個人是你嗎?」
劉佳敏以一種放鬆,自在的姿態看著他,笑說:「不是。」
此時,距離無罪釋放不到二十個小時。
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他做再多的假設,也只是假設,這個女人顯然不會輕而易舉的被他的假設擊垮,她需要證據。
銀江機場大廳,以喬師師為首的三名便衣混雜在接機候機的人群中,雖然穿著外貌在人群中並沒有格外顯眼,但是他們嚴肅警覺的神態和目光還是無法和來來往往的群眾融合。
晚上八點十五分,從某海島遠道而來的客機在延時兩個小時後終於抵達停機坪。接機通道霎時變得匆忙,幾名便衣沒有上前,而是守在原地,等看到目標後才走上前去。
來人是一名很年輕的男人,他戴著墨鏡,身穿米色休閒褲和一件很薄的針織長袖衫,打扮的入時又年輕。他很高,也很瘦,走路的姿勢不急不緩,很沉穩。看起來彬彬有禮,頗有學識教養。
他身後跟著一個面相嚴肅,身材高大健碩的男人,眼神凜冽,目帶凶相,拉著一隻黑色的旅行箱。
喬師師走到年輕男子面前停住腳步,拿出證件道:「江召南先生?」
江召南頭隨意的歪向一邊,顏色鮮豔的薄唇慢慢的向上勾起,像是想笑,說:「嗯?」
拉行李箱的男人已經走上前,鋒利的像刀刃一樣的目光掃視著喬師師幾人:「警察?有事嗎」
如果說剛才還不確定這個男人的身份,那麼喬師師現在很確定他當過兵,並且退役很久,現在是江召南的保鏢。真應了那句話,像江召南這種政治背景雄厚的公子哥比普通人更怕死。
喬師師道:「警方傳喚,有些事情要問江先生,請你們配合。」
江召南一直保持著淺淡的微笑,說話的語調也是輕緩溫柔,聲音也滿含笑意。但卻不會讓人感覺到他親切友好,只讓人感覺到他年少老成,城府深厚。誰都不知道他斯文禮貌的皮囊背後藏著怎麼樣的靈魂。
喬師師沒少見過這些公子哥們,因為和楚行雲共事多年的原因,賀丞她都熟。但是眼前這位江召南和賀丞卻是大不相同,雖然賀丞待人冷漠為人高傲,不好說話也不好相處,但他把'少爺病'擺在明面,不掩飾更不假裝,倒不讓人格外不易接近。而江召南就像一條冬眠的毒蛇,看似無害,但誰都不知道這條毒蛇什麼時候會甦醒。
江召南的聲音很好聽,細軟低緩,滿滿的少年感,甚至有些像女人聲音,他掀開總是在笑的唇,說:「那就去一趟吧。」
一行人即將走出機場大廳時,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楊姝還穿著那條酒紅色的連衣裙,提著挎包急匆匆的迎面走來,疑惑的目光掠過喬師師幾個便衣,停在江召南面前,笑道:「您好,我是賀先生的助理,先生讓我接您到蜀王宮。」說著又看向喬師師,禮貌的點了點頭。
漂亮女人看到漂亮女人,總是不怎麼友好,喬師師也不能免俗,她瞟了一眼楊姝,對江召南道:「江先生,我們楚隊長也等你很久了。」
楊姝眉心微揚,看著喬師師的眼神裡多了幾分認真。
江召南隱在墨鏡後的目光落在楊姝身上,臉上笑意驀然加深,像是一瞬間遇到了什麼值得開心的事。他摘掉墨鏡,露出一雙漆黑漂亮的眸子,他的眉眼很濃重,眉毛精心修剪過,雙眼像是畫過眼妝一樣濃黑有致,睫毛又彎又長,笑起來眼角彎垂,唇紅齒白。
江召南的手指輕輕的搭在楊姝的肩膀上,低下頭靠近她耳邊,說:「那就麻煩你先陪我去一趟警局,美女。」
於是喬師師帶著江召南和莫名其妙撞到江召南懷裡的不知名美女回到警局,楚行雲正靠在門口牆上打電話,愁雲慘淡的抽著一根煙,臉上愁苦的好像誰家死了爹。
「又是什麼禮物?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兒,整天這麼閒,貴公司什麼時候宣佈破產?你要是再送我一頂綠帽子,小少爺,咱倆這一攤爛賬就得好好掰扯掰扯——」
「楚隊!」
喬師師聽得出他又跟賀丞吵了起來,於是遠遠叫了他一聲,暗示有外人來襲。
楚行雲往前看了一眼,就看到一個年輕帥哥攬著楊姝的肩膀正朝這邊走來。楊姝見楚行雲看了過來,有意的躲開江召南的手,往旁邊撤了一步。
楚行雲臉上不動聲色,實則內心活動很豐富,看到楊姝他並沒有多少驚訝,真正讓他驚訝的是江召南。這位公子和賀丞一樣名列銀江市'太子黨'一員,但是楚行雲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今天還是頭一次見到真人,沒料到對方是這樣一位小男生,時下很流行的韓流男藝人就是他這樣的。
江召南站在他面前,伸出手,笑得很好看:「楚隊長,久仰,我和二爺是好朋友。」
楚行雲有一瞬間的醃心,雖然他早就知道和賀丞混在一起的都是此等人族,但是也怨其不爭,怎麼那小子就不往正常人群堆兒裡使勁兒呢?
更讓他醃心的還有一點,這些富貴圈裡的大人物見到他,總會先挑明和賀丞的關係,並且還不是坦蕩清白的態度,每個人講到賀丞時的語調都有些隱晦曖昧,貌似他和賀丞的關係真如外面謠傳的一樣複雜。
尤其是這位我國退休大員的孫子,江公子,楚行雲從他好看的眼睛裡看到一絲戲弄和玩味。
「楚行雲,想必你也清楚山水新城工地的案子,因為案發地就在綠園山莊眼皮子底下,所以請你過來簡單問兩句話。」
江召南笑:「一定配合。」
楚行雲跟他握了握手,然後對喬師師說:「帶江先生進去,簡單做個筆錄。」
喬師師第一次審訊就是他手把手教的,跟他默契的熟知他每個語氣助詞和標點符號,應了一聲就帶著江召南往一樓問詢室去了。
喬師師領路走向問訊室,江召南帶的保鏢跟在他身後和楚行雲擦肩而過,倆人有很短暫的眼神相交,楚行雲一眼看出這是個退役軍人,無奈被資本腐蝕,跟了江召南。
喬師師轉過走廊忽然走回來,說:「頭兒,她是賀丞的助理,你......」
楚行雲擺擺手:「我知道。」
喬師師眨眨眼,又看了一眼楊姝,說了聲'哦',頭一縮,沒影了。
楊姝和楚行雲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的笑了。
楚行雲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尖,又抬頭看了看天,莫名其妙的嘆了口氣,他可算明白了賀丞說的再送他一個禮物指的是什麼,這只狐狸當真成了精。
楊姝打量著他的臉色,主動打破沉默找了個話題:「這地方我還是第一次來。」
楚行雲接的很蠢:「警局沒來過?」
楊姝:「派出所去過,到過級別最高的行政機關是地市局。」
楚行雲抬手指了指天花板:「上去到我辦公室坐一會兒?」
楊姝很可愛的縮了縮肩膀,露出誠惶誠恐的笑容:「不好吧,我還是在下面等吧。」
楚行雲很吃這套,跟著她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才想起把她往裡面請,倆人站在門外聊了半天。
一樓大堂正對門口擺著一張長椅,兩邊貼著警察行為準則,楚行雲讓她坐,然後去茶水間倒水,回來的時候看到楊姝正站在一副宣傳警民友好的海報下仰頭細看,這才發現她今天的衣服比之往常艷麗許多。
「喝水。」
楚行雲把一次性杯子遞給她。
楊姝接過:「謝謝。」
楚行雲沉默了片刻,然後陪著笑問了一個早就想問的問題:「賀丞經常帶著你出去應酬嗎?」
楊姝看他一眼,攏著裙邊在長椅上坐下,說:「不會,賀先生參加宴會酒局一般都是何助理陪同。」
楚行雲看著她的側臉,後悔的很想抽自己一個嘴巴,楊姝生氣了,從她撫平的唇角他就可以看出,楊姝生他的氣了,她還和上大學的時候一樣,生氣了就變的安靜。
他承認自己的問題有些唐突,但是楊姝從來不是一個容易動怒的人,他的直覺告訴他,楊姝生氣的理由或許不止是因為他的蠢問題這麼簡單。
他在楊姝身邊坐下,中間被空出一個人的距離,楊姝往相反的方向轉著頭,用左手抱著右邊胳膊,左手無意識的重重摩擦連衣裙半袖布料。
「你的鞋子髒了。」
楊姝一怔,低頭去看,看到高跟鞋鞋尖上不知什麼時候漸上了一滴泥水,現在乾涸了,映在粉白色的皮革上,說不出的難看。
她把頭髮挽到耳後,問:「有紙嗎?」
楚行雲從口袋裡拿出兩張皺巴巴的紙巾,沒有給她,而是把她手裡的杯子拿走往紙巾上倒了幾滴水,然後蹲下身用沾濕的紙巾擦掉了高跟鞋上的污泥。
楊姝著實很驚訝,下意識的把腳收回,然後愣在那。
楚行雲幫她擦了鞋子,站起身把紙巾扔到垃圾桶,順手又把剩下的水倒進旁邊的的橡皮樹盆栽,再自然不過的回頭對她說:「我再給你倒一杯。」
直到楚行雲拐進了茶水間,楊姝才從怔愣裡回過神,目光落在自己光潔乾淨的鞋子上,再難移開。
如果說在今天之前她對楚行雲還有幾分試探和游移,那麼從方才開始,她很確定自己喜歡上他了,剛才楚行雲把落在她心上的污泥也擦去了,讓她這個人看起來就像這只粉白色的高跟鞋一樣,光潔,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