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少年之血【16】
側寫師的畫像和楚行雲拿回來的兩張身份證複印件上的人像相似度達到百分十八十以上,沒想到一樁三年前的舊案牽扯出一個槍支販賣團伙。也是到了今天,楚行雲才能理直氣壯的硬著腰板向楊局提出加大警力的要求,毫不意外的,楊局答應了。
楚行雲神清氣爽的從局長辦公室出來,剛走到樓梯口就見喬師師風風火火的從樓下竄了上來,看到他就停住腳步沖他招手:「老大,快。」
楚行雲跟著她下到一樓,只見一樓樓道裡站著幾個人,傅亦和楊開泰,還有一位穿著長裙和薄開衫,留著一頭烏黑亮麗的卷髮的女人。雖然她保養的很好,但還是讓人一眼看出她並不算年輕的年紀。她手裡提著一款愛馬仕女式包,楚行雲之所以認得這個包,是因為喬師師買過一個,價錢在同品牌中只算低端,但卻掛著同等的名牌。當時喬師師買了以後挎著包天天在各個辦公室裡晃悠,所以他有些印象。
喬師師在他身邊說:「她就是劉佳敏。」
楚行雲一眼看出了這個女人非同凡響,她冷靜,睿智,沉著,雖然身在警局,但是她怡然放鬆的狀態就像在狂商場。不過她的放鬆和鎮定並沒有打消楚行雲對她的懷疑,反而更加堅定的認為這個女人一定有嫌疑。因為她已經做好的充足的防禦準備,才會在警局表現的這麼從容淡定,說明她早就提前做了準備,並且預料到了自己終有一天會被警方傳喚。
這一點,從和她一同前來的律師,就可以看到,看來這個女人已經穿好了盔甲,叫來了援軍,做好了和他們打一場持久戰的準備。
劉佳敏身材欣長嬝娜,穿著一身綠色的長裙,她靜靜的站在兩個刑警之中,沉著冷靜,姿態端方,很快察覺到自己被一道強而有力的目光注視著。
她微微側過頭,向楚行雲拋去一個自信又傲慢的笑容。
傅亦也看向楚行雲,和他交換一個眼色,然後把劉佳敏帶到了審訊室。
劉佳敏的律師根據在場所有人的反應找到了指揮全局的楚行雲,走到他面前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證,說:「警察先生,我是劉佳敏女士的律師,從現在起二十四小時內,如果——」
楚行雲冷不丁的轉頭看著他,目光筆直的落在他眼中,說:「警方偵查期間,辯護人員不得參與。」
說完走進審訊室隔壁的房間,裡面完全封閉,和審訊室隔著一面鏡子,可以清楚的看到鏡面後坐在椅子上的劉佳敏,和她對面一張桌子後的傅亦和楊開泰的背影。
楚行雲把揚聲器打開,傅亦的聲音率先響起。
「上次我們去找你,問你2015年11月20號,你在哪裡,你的回答是那天正好是周末,而你周末時都會去上茶藝課,所以你在茶藝教室。」
傅亦在等著這個女人推翻自己的論調,楚行雲看得出這個女人極度的自信又傲慢,引誘沒有用,只有強攻,他當然也看得出,所以讓她自己否認自己說出的話,才有漏洞可抓。
楚行雲盯著這個漂亮風情的女人,以為她會爽快的承認自己的謊話,辯駁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偏差,卻不料這個女人比他見到過的女性嫌疑人都要堅強。
劉佳敏以一種很優雅的姿態疊著腿坐在椅子上,雙手交握在一起放在右邊的扶手上,聽了傅亦的話,沒著急反駁,而是認真的沉默了片刻,貌似在回想,然後才說:「警官,我沒記錯的話,當時我的原話是'時間太久了,你們硬讓我回想,我也回想不起來。哦,對了,20號是周末,那時我應該在茶藝教室上課吧,我一直在學習茶藝',這是你們逼我回想,不是我的確切答案。」
在場做筆錄的楊開泰停止在鍵盤上打字,忍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
這個女人心理素質太強悍了,在這樣的環境中還能察覺警方給她設下的語言陷阱,文字遊戲段位著實高端,和她是語文老師有關嗎?
傅亦紋絲不動的坐在椅子上,臉上自始至終帶著一點笑,似乎他面對的不是殺害三位少年的嫌疑人,而是他的一位學生。
「我來幫你確認答案,當時你在麗歐酒店,我們查到你在17號晚上入住麗歐,20號晚上離開,你就住在京師附中的教師職工房,為什麼——」
「我想起來了」
劉佳敏竟然截斷了他的話,淡淡笑道:「17號,對了,是17號,那天我家漏水,地板全都泡發了。所以我叫朋友幫我換了一套新的水管,20號才弄好,那幾天我就住在麗歐,如果您需要人證的話,可以問吳律師,他就在外面。」
她竟然連人證都找好了,早就給自己鋪好了後路。
監聽室內的楚行雲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門恰好開了,喬師師抱著一台筆記本走進來,臉色有些一言難盡。
「頭兒,我找到一些線索,但是這些線索指向另一樁案子。」
傅亦沒料到她承認的如此坦然,並且還拋出了證人,如此一來他們找到的任何能稱之為證據的線索全部打了水漂。
於是他換了個話題:「我們來聊聊另一個人,程勳,他曾經是你的學生,我想聽聽你對他的評價。」
劉佳敏自然的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一雙秀麗的黑眉先是皺了一下,然後又挑開,笑道:「不清楚,程勳平時很內向,我和他的交流並不多。」
傅亦:「但是你沒收過他的手機。」
劉佳敏還是笑:「我沒收過很多學生的手機,這是我的工作。」
「你看過他的手機嗎?」
「沒有,我為什麼要看?」
「他找你要過嗎?」
「要過,要過很多次,我也答應他,初中畢業了就還給他。」
傅亦盯著他:「但是你後來並沒有還給他,反而在兩年後忽然把手機裡的內容曝光給他父親,你為什麼這麼做?」
劉佳敏先是靜靜看他片刻,然後稍稍低下頭理了理頭髮,慢慢的笑了:「警察先生,如果我想把他手機裡的內容曝光,為什麼要等到兩年後?」
「因為你在折磨他!」
審訊室的門忽然被人推開,楚行雲端著一杯水出現在門口,看著劉佳敏驀然沉默了片刻,然後走了進來,把一次性紙杯遞給她:「喝水。」
劉佳敏的臉色在聽到他說的那句話時,終於出現了波動,像是一張完美的面具上出現一道裂痕,道了聲謝謝,握著那杯水,沒有喝。
楚行雲走到她對面,斜著簽倚坐在審訊桌上,桌上的檯燈所發散出的燈光恰好打在他的脖子上,使他人暴露在燈光中,但他的臉卻隱藏在黑夜裡。
審訊室內又陷入了沉默,楚行雲像個旁觀客一樣一言不發,傅亦作為他的老搭檔,當然知道他用的什麼招數,配合他,也不說話,場面一時靜謐的詭異,讓人心裡發慌。
劉佳敏已經開始慌了,楚行雲隱在黑暗中的目光一直盯著她手裡那杯水,現在,她用雙手握著那杯水,水面波紋微微晃蕩。
「想知道為什麼我會說你在折磨程勳嗎?劉老師。」
劉佳敏抬起頭,面色又恢復了之前的冷靜,微微笑道:「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
楚行雲的目光掃過她的雙手,然後回到她的臉上,像是在和她嘮家常般笑說:「我們來打個比方,假如你看過程勳的手機,就會知道他是一名戀童癖。一個性格內向文靜的男孩兒是一名戀童癖,這算是醜事嗎?我想應該是的,至少在程勳的家庭教育中這樣的性癖絕對是醜事。但是有一天他的秘密被發現了,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班主任。他無比的害怕班主任把他的醜事告知天下,卻不敢和班主任把話說開,每天來到學校看到班主任,看到她看待自己變得異樣的眼神,他就有被全世界看穿的感覺。於是他變的小心翼翼草木皆兵,變的更敏感,更內向,更自卑。少年纖細的神經變得脆弱。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的精神出現問題。而你折磨了他兩年後才把那些東西發給他的爸爸,導致他的精神完全崩潰,精神上的折磨比肉體上的折磨更加殘忍。」
楚行雲 這番話的時候一直在觀察她手中的杯子,見杯中水紋波動幅度雖然一直在持續,但卻在他說話的同時,在漸漸的平息。
劉佳敏目光一直看著面前虛無的一處,等他說完,靜默了一會兒,然後看了一眼手上的腕錶,再抬起頭時,臉上又浮現出楚行雲適才見到過的自信和傲慢。
「我真不明白你做這種假設有什麼意義,我為什麼要那樣做?」
楚行雲的眼神霎時變的幽深,暗沉,這個女人在數時間,她在等待二十四小時後的無罪釋放。
楚行雲看著她悠悠道:「做個假設而已,不過話說回來,劉老師,你好像絲毫不好奇我們為什麼請你來。」
說著轉頭問傅亦:「你說了嗎?」
傅亦配合他打啞謎,道:「還沒有。」
劉佳敏終於露出了一個被審訊的嫌疑人所露出的疑惑和戒備:「不是因為程勳的案子嗎?」
楚行雲一臉疑惑的又問傅亦:「你是這麼告訴她的?」
傅亦輕輕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劉佳敏臉上又浮現出一絲慌亂,雙手緊緊握著紙杯。
楚行雲看她一眼,笑:「怎麼了,事情進展和你事先預料的不太一樣是嗎?別著急,現在才剛開始。」
這時候,審訊室的門被敲了兩聲,隨後身著警服的高遠楠走進來:「楚隊,您要的資料。」
楚行雲接過文件,狀似無意的問:「喬師師出發了沒有。」
高遠楠對外勤組的行動一概不知,一時被楚行雲問懵了,剛想說不知道,被他抬起眸子輕輕一瞟,出口的話來了個急拐彎:「嗯,小喬已經行動了。」
楚行雲揮揮手示意她出去,無視劉佳敏越來越惶急不安的臉色,展開手中的資料看了一遍,然後把資料扔到桌子上,看著她問:「你丈夫為什麼和你離婚?」
這個問題顯然超出她的準備,劉佳敏露出一瞬間的怔愣,隨後竟有些惱怒:「如果你們是為了程勳審問我,就問些和案子有關的事,至於我的私事,我有權不說。」
「那我來幫你說。」
楚行雲道:「 因為你們的女兒,是嗎?」
劉佳敏終於被觸到了痛處,女強人的外表摧枯拉朽的崩塌,手中的水杯劇烈顫抖。
楚行雲看著她的臉,繼續說:「你們的女兒在三年前發高燒去世,當時她只有三歲,你丈夫認為是你的責任,所以和你離婚了,但是死亡報告上的簽字時間是在你女兒死後的第二天早晨,之前你在哪裡?」
劉佳敏低著頭,渾身都在顫抖。
楚行雲似個冷血動物般又說:「就在你女兒死亡的同一天,你流產了,懷孕不足兩個月,當時,你又在哪兒?」
傅亦有些聽不下去了,一個女人悲傷的史詩在他面前展開,縱然她是犯罪嫌疑人,但他也無法再配合楚行雲給她更深的刺激,然而楚行雲當貫了黑臉,他的使命和責任感逼得他不得不把人性中的光輝暫時掩蓋,專心挖掘其中黑暗的那一面。
「告訴我,當時你在什麼地方,你為什麼不及時把你的女兒送到醫院!」
劉佳敏豁然抬起頭,眼眶通紅一片,手中的杯子幾乎被她抓碎:「我才是受害者,為什麼你們都來指責我?我才是受害者!」
楚行雲的音調忽然低沉冷肅下來:「哦?你是受害者,那加害者是誰?」
劉佳敏忽然開始獰笑:「告訴你們有什麼用,你們警察就是政府的看門狗!」
楚行雲定定看她片刻,上身忽然前傾,面孔暴露在燈光之中,黝黑的一雙眼睛燃著幽暗的火光。
「這就是你的動機嗎?因為不信任警察,所以自己動手,你在復仇嗎?」
劉佳敏臉上雪白一片,下唇被她咬出一道血痕,充滿仇視的目光像一排刀片一樣釘在他臉上。
楚行雲看著她,像是在研究一副高深莫測富有深意的畫作:「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王明遠薛旻豪,程勳都不是自殺卻都留下了遺書,直到現在看到你我才想明白,那根本不是什麼遺書。」
「什麼?」
打火機啪的一聲響起,楚行雲點著一根煙深吸了一口,然後重重的吐出濃厚的白煙,等那些白煙在他面前消散了,他才把目光移到女人臉上,扯開唇角笑了一下,說:「是老師佈置的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