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少年之血【24】
讓我們來回溯案件的起始。
2015年10月13號,他收到第一封匿名郵件,時間是薛旻豪死後兩個月。
2016年12月1號,他收到第二封匿名郵件,時間是王明遠死後一個月。
2017年4月19號,他收到第三封郵件,時間是程勳死後的第二天。
如果袁旭當初給他發郵件時處於失憶狀態,但他感應到的危機感越來越強烈,時間越來越緊湊,說明他甦醒的次數越來越多。他陷入一種渾渾噩噩的自我保護中,為了躲避那種緊緊盤踞在他四周的危機感,他才發送求救信號。三封郵件均描述了,破碎的屍體,糜爛的血肉,歃血食人的蛆蟲,和遊走陽間的鬼魂。這種種畫面看似天馬行空破,其實描寫了一樁案件。石燕和徐剛的慘死,正是破碎的屍體,糜爛的血肉,歃血食人的蛆蟲,和遊走陽間的鬼魂......
袁旭的確在求救,他渴望把這種陰暗恐怖的回憶從自己的身體中驅趕出去,所以他開始求救。
楚行雲覺得賀丞分析的完全不錯,這是一個有懺悔心的人才能做出的事。然而這個有懺悔心的人每次發出的求救信號都伴隨著破碎的屍體,糜爛的血肉,歃血食人的蛆蟲,和遊走陽間的鬼魂。這種記憶深刻在他的骨髓裡,即使大腦遺忘了,身體也會記得。是他親身經歷,看在眼裡,甚至親自做下的事情。但是他卻從未在心裡提起過薛旻豪溺死,王明遠跳樓,程勳服毒。這是否說明了他的懺悔只圍繞著徐剛和石燕?如果非要匹配這一死相的話,還有袁旭的表舅和舅媽。當年車翻下身溝後,袁旭也受了傷,直到一個星期後才被當地的居民發現。居民做口述,兩個大人的身體在高溫下嚴重的腐爛發臭,屍水淌了一地,屍體上爬完了密密麻麻的蟲蟻,十五歲的袁旭就坐在不遠的地方,默默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薛旻豪的案子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殘破的小區裡沒有監控,四周街道上到處都是死角,無從查證。
王明遠的案子扯出了劉佳敏,但是證據不足無法定案,直到程勳的案子扯出了男人,才順藤摸瓜牽扯出了袁旭。
楚行雲忽然覺得他們就像是必須依附生存的藤蔓,本能的尋找樹幹,繞樹而活,因為太急切了,所以忽視了這棵樹雖然伸向天堂,但是也紮根地獄。
劉佳敏的證人,監控裡出現的男人,被丟棄的手套,出現在袁旭衣櫃裡的外套,房間裡的日記本......這些線索就像一個九連環。環環相扣,也太順暢了。若想解只能摔碎了,重塑。
等一等。
楚行雲心中一緊,快步走到文件櫃裡找出一份文件,紙張被他翻的嘩嘩直響。
房間裡的筆記本......他忽略了最重要,也是最不起眼的人物。
他給傅亦播了一通電話,讓他到辦公室來,不到兩分鐘,傅亦就到了。
傅亦對坐在沙發上的賀丞點了點頭,然後走到楚行雲身邊:「你派三羊去接誰了?」
「證人」
楚行雲指著卷宗中的某一行字,目光分毫不錯的盯準了每個字:「小型槍支販賣團伙,徐剛,石燕,和某不知名男子。根據落網嫌犯招供,以徐剛為首的團隊共有三人,徐剛石燕夫妻,和石燕的弟弟。該男子行踪不定,身份信息查無實證,寡言少語,沒人確切的見過他的長相也沒有人和他交流過......」
他忽然停住,指著最後一行字,指尖輕輕點了點,說:「從未以真面示人,既然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怎麼確定是個男人呢?」
傅亦把眼鏡摘下來,倚在他的辦公桌上,用眼鏡布擦拭著鏡片:「繼續說。」
「這個男人的身份先存疑,不下結論。你現在幾分懷疑袁旭,覺得他是被珍珠塔監控拍下來的那個作案的男人嗎?」
傅亦摩擦著鏡片,慎重道:「我只是覺得,那些證據太過刻意,監控拍到的男人如果不是袁旭,會是誰?」
楚行雲敲了敲紙張,說:「這個男人消失了,監控拍到的男人如果不是袁旭,監控中的男人也消失了,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兩個人,是一個人」
傅亦注意到他說的是'人',而不是'男人',道:「繼續」
楚行雲忽然轉頭看向還在研究筆記本的賀丞,目光深不見底:「......你覺得他那張臉,披上長髮像不像女人」
賀丞:..... .
傅亦聞言,認真的看了看他,認真的想了想,然後認真的說:「臉倒是很像,但是身高體型嚴重不符」
「三羊呢?他的臉,他的身材,扮成女人像不像?」
傅亦不假思索道:「像」
楚行雲說:「這就說明這個'神秘 男子'是一名身高體型介於男女之間,甚至無法判斷的男女的人,男人扮女人不容易,女人扮男人就有優勢多了。」
傅亦帶上眼鏡沉思了片刻,抬眸看著他說:「你的意思是,這個人,是個女人?」
「男人扮的女人,或者女人扮的男人。但是他/她以男人面目示人,所以我更願意相信他/她是個女人。只有這個猜測才可以把所有死結衝破,所有走到死路被打碎的線索重新組合。現在它變成一條直線了。」
傅亦臉上慢慢浮現出了笑容,說:「所以我們現在要找的,是一個和袁旭朝夕相處,甚至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家,他的房間的人。」
楚行雲點點頭:「保姆。」
不到十分鐘,高遠楠把袁旭的保姆,時小慧的資料全部調了出來。資料上顯示,這個女人是家裡的獨生女,父母早年離異,母親帶著姐姐另嫁他人。姐姐原名時小艷,時小慧中專畢業後的檔案記錄幾乎是一片空白,人間蒸發般再無行跡,直到15年9月3號,在家政公司報名,7號入住袁家做保姆,到現在已達三年之久。
時小艷,石燕。
這個人原來一直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只是她隱藏的太安全,太隱蔽。像一個幽靈一樣盤踞在袁旭的生活裡,袁旭的臥室裡,袁旭的家裡。
楚行雲甚至能看到,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袁旭臥室旁邊的保姆房裡都會涼著一盞幽暗的燈。他的仇人伏在燈光下,一遍遍的練習他的字體,學習他走路的姿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今天,今天,她成功了。袁旭成功的被她送到警察局,不久將前往監獄,在袁旭不滿十八歲不足以承擔刑事責任的三年裡,她代替警察將他囚禁,折磨了三年。
楚行雲的手機響了,是喬師師,他接起來問:「人呢」
「沒有,房子是空的。」
十幾分鐘前,喬師師帶著外勤組去往袁旭的家,闖進門後發現裡面空無一人,時小慧不知去向。
楚行雲煩躁的掐了掐眉頭:「我再給你調兩組人,把銀江市翻過來也要把她找出來!」
傅亦抱著胳膊一動不動的看著電腦桌面上那張清秀的證件照,愈發覺得她眼熟。
時小慧,時小艷,時小艷......
傅亦眼睛一亮,眉心一展,忽然轉身往外走:「我去,我知道她會去哪兒。」
楚行雲沖他喊:「哪兒啊!」
「南城墓園,我參加程勳葬禮的那天,見過時小豔的碑,就在程勳的墓碑旁邊!」
楚行雲愣了一下,忽然感覺入了夏的天,有點冷。
頃刻,賀丞出現在門口,對他說:「江召南到了。」
和江召南一起來的,還有鄒玉衡。鄒公子初來乍到顯得很新奇,東摸摸西瞅瞅。可能是喝酒了有點耍酒瘋,見到楚行雲,上去就給他一個擁抱,還沒抱結實了,就被賀丞一把推開。
鄒玉衡紅著一張俊臉,嘿嘿笑:「護食兒,護食兒是不是?二爺,瞧你那出息。放心吧,不跟你搶。嗝,朋友之妻,嗝,不可欺!」
楚行雲臉上保持微笑,心裡MMP,回過頭咬著牙給了賀丞一個猙獰的笑容,眼神在說:瞅瞅你的朋友,瞅瞅。
賀丞瞧出他有點動怒,雖然鄒玉衡這話說的很對他胃口,但也得注意場合。於是冷著臉把鄒玉衡往後推了一把:「出去散散你身上的酒臭味兒。」
鄒玉衡呵呵笑,七搖八晃踉踉蹌蹌的走了幾步'霸王回營步':「誒!誒!誒!爺們兒沒倒!」
江召南好像忘了自己來是幹什麼的,看熱鬧樂的合不攏嘴。慢慢的後退幾步靠在牆上,看著鄒玉衡發笑。
楚行雲察覺到他剛才走進來的那幾步步伐有些不穩,左腳重右腳輕,這會兒像是站不住了,才靠在牆上。
江召南笑了幾聲就不笑了,主動提起了正事:「楚隊長,人呢?快叫來讓我看看。」
楚行雲親自到監控室把劉佳敏請了出來,她現身大堂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說話了,現場好像進入了一場充滿儀式感,嚴肅又莊重的'認親'儀式。
楚行雲看著江召南,江召南歪著腦袋面帶微笑,漫不經心的看著劉佳敏,眼睛裡平淡的一絲起伏都沒有。
劉佳敏沒有看任何人,她還不知道此時正在發生什麼,她抱著胳膊,保護自己,嚴防死守,孤身一人與整個世界為敵。
時間彷彿過了很久,又或許只有一兩分鐘,江召南那忽然笑了一下,對劉佳敏說:「好久不見啊,美女。」
劉佳敏面有疑色的轉頭正視他,微微皺著眉。貌似在回想在哪裡見過他那張臉。忽然,她像是被嚇住一樣,急促的往後退了一步,臉上浮現出迄今為止最深度的驚恐。
刻在記憶裡的畫面猛的湧現出來,漆黑的夜路,漆黑的橋車,月光下閃著銀光的面具,面具後那雙狹長黑亮的眼睛。
「是,是你......是你!」
江召南的眼睛彎成兩道弦月,說:「對啊,是我」
劉佳敏忽然向四周惶急的看了一圈,拔腿沖向門口!
楚行雲迅速的衝過去用身體擋在她面前,扭住她拼命反抗的雙手:「手銬!」
兩名警員銬住劉佳敏的雙手,再次把她送往審訊室。
此時的劉佳敏像一個撒潑打滾的潑婦,她極盡的掙扎,聲音嘶吼的似乎喊著血滴:「放開我!放開!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