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莫比烏斯環【30】
蘇延出車禍的地點位於環山路中腹,被綠林夾道的寬闊公路。之前看照片的時候,已經隱約覺得有幾分蹊蹺,現在到了現場,傅亦越發覺得這個車禍現場,相比之前他們處理過的案件,似乎有些太輕淺。
雖然距離案發已經過去了十幾天,現場又在山路旁,周遭人來車往,到現在保存的已經不再完整,但是深秋的季節裡,草木摧折後不會再發,車禍現場沒有被自然的植物生長掩蓋,所以車輛相撞在路邊和草地上留下的痕跡保留的還算規整。
「傅隊。」
楊開泰拿著兩雙手套跑過來,蹲下身遞給他一雙,自己戴上了一雙。
傅亦隨手抹掉沾在手指上的枯枝爛葉,戴上手套,繼續撥弄硬撅撅的草根,道:「發現了嗎?」
東城區警察已經把現場搜查了一遍,他們重返現場也難找到什麼新的遺留,但是楊開泰還是帶著手套跪在草地上,找線索找的很用心,聽傅亦問他,就說:「發現了,這條路很寬,發生車禍的概率其實不大。」說著抬頭看他:「那是人為嗎?」
「先別想那麼多。」
傅亦道:「楚行雲認為是意外,咱們就先當做意外來查。」
說著站起身,掃視了一圈陷了輪胎印的草地,道:「不用再找了,沒有落下東西。」
他走到空曠的公路中間,以全局的視角看著車禍現場,試圖根據那些殘存不多的車轍,在腦海中重現車禍的前後過程。
現場草木受到的摧折並不是很嚴重,甚至連地皮都沒有被掀起來幾塊兒,可見當時撞車的情況也並沒非常慘烈。這條公路很寬,兩輛車逆行相撞的概率很低,而事發當天他們調查過山腳下的收費站,案發時間上山下山的車輛並不多,所以左右車道的車輛可以保持安全距離,左右車道相撞的概率也不高。況且剛才他發現現場存在一個疑點,現場留下了可辨認的輪胎印記共有三處,一處屬於蘇延那輛消失的通用,另兩處屬於嫌疑人至今不明的車輛,這三處痕跡都和路邊產生了接近九十度的垂角,非常規整,這在以往凌亂又複雜的車禍現場中極少見。起碼到目前為止,他還沒見過這麼'簡潔明了'的現場。
既然逆行相撞不可能,左右車道相撞也不可能,那麼唯一僅剩的可能,就是'T'字型相撞。蘇延的車代表一道橫,嫌疑人的車代表一道橫。這個假設成立的前提是現場有'T'形山路。
巧的是,他背後就是一段和山路相接成'T'形的山路。
傅亦轉過身,抬起頭望著以一條斜坡趨勢向上蜿蜒張曲,海拔漸高的山路。
「......三羊,把車開過來。」
楊開泰把停在不遠處的越野開過去停在他身邊,等傅亦上車後,問道:「去哪裡?」
傅亦指了指通向蔭鬱叢叢的狹窄山路,道:「上去。」
這條路通往溫泉會所,並且傅亦發現,這條路是條單行道,下接103環山路,上承溫泉會所。也就是說,走這條路下山的人,出發點很有可能是溫泉會所。
在車上,傅亦一直不說話,看著窗外閃過的夾道叢林略有所思。楊開泰開著車頻頻看他,等著他說點什麼,但是他什麼都不說,於是只好打斷他的沉思,道:「傅隊,咱們是去溫泉會所調查林鈺嗎?」
傅亦稍稍回神,道:「嗯,剛才我仔細看過現場,同一條公路上的車輛相撞的概率不大,剩下能追查的踪跡就只有這條路。林鈺又是吳涯提到的'當事人',她的嫌疑還不能洗乾淨。」
楊開泰想了想,恍然道:「哦,我懂了。」
傅亦看他一眼,笑問:「你懂什麼了?」
楊開泰道:「或許是林鈺開車匯入103公路的時候和蘇延撞上了。」
「勉強成立,但是有一個重點,林鈺必須開車,才能和蘇延發生車禍。」
說著,傅亦頓了頓,道:「但是她堅稱自己只是出來散步,沒有開車。」
「她有沒有開車,咱們到了溫泉會所查出入記錄和監控就知道了。」
他說的沒錯,林鈺到底有沒有開車出來這一點很好查證,但是傅亦卻一直有些不安。
林盡處是一所雙層比肩的豪華公館樣式遂古建築,締結了英倫歐美風的建築風格,乍一望去像是某個貴族的行宮別館。
他們把車停在一條百米甬道邊,然後走上鋪著整整齊齊的鵝卵石的小道,走向擷山吞水的溫泉會所。
到了一樓大堂前台處,傅亦出示了自己的證件,然後讓前台調取林鈺訂房當天的全部記錄,前台工作人員諮詢過大堂經理後才開始調資料。
「這位林鈺女士在十月十九號預定了二十一號的房間,預定時間是兩天。」
傅亦目光一暗:「兩天?」
「是的,兩天,從二十一號中午兩點到二十二號下午六點。」
傅亦忽然繞過前台,走到工作人員身邊,看著電腦屏幕問:「她定的是什麼房間?」
工作人員調出房間略圖,道:「是雙人情侶套間。」
「她刷卡還是付現金?」
「刷卡。」
「刷卡記錄調出來。」
不到五分鐘,工作人員找出林鈺的刷卡記錄,傅亦仔細看了看,銀行卡的持卡人的確是林鈺。
傅亦氣餒了一瞬,又問:「車庫有攝像頭嗎?」
工作人員很快把二十一號當天的甬道出口和車庫裡的監控錄像都調了出來,還給他們讓出了前台的兩部電腦。
其實不用查甬道出口的監控了,因為他找到了泊車的工作人員把林鈺的紅色奧迪開進車庫的畫面,紅色奧迪停的巧了,正對著攝像頭,擋風玻璃後的一隻玩偶都看到清清楚楚。這輛車一直未離開過監控,直到二十一號十點多,林鈺從外面回來,直接退房,開車離開。她回到酒店的時間恰好和吳涯所說的時間點對上了。所以林鈺白天並沒有開車出去,更不存在和蘇延相撞的可能。
林鈺沒有開車,那車禍現場的另一輛車,到底屬於誰?
傅亦看完監控,總是平靜又柔軟的眼神中隱隱浮現一層焦躁。他們找的所有線索都被證明為'偽證',車禍現場的另一名現場到現在竟然連個人選都沒有!
他忽然抬手扶住額頭,把楊開泰嚇了一跳。
也就是最近跟他的關係不比從前,所以楊開泰對他了解了很多,才知道傅亦有一氣悶就頭疼的毛病。平時他總是很溫潤,所以並不常發作,上次楊開泰看到他頭疼,還是因為前兩天舒晴的家人不明舒晴和他離婚的內幕,在幼兒園門口堵住他罵他負心又索要孩子撫養權的時候。
楊開泰連忙走過去扶住他的胳膊,匆匆的在一樓大廳裡看了一圈,然後拉住他的手走向茶水區不引人矚目的一個角落裡。
「你沒事吧?」
楊開泰在吧台買了一杯熱飲回來,蹲在他面前,把杯子遞給他。
傅亦坐在沙發上,接過杯子握在手裡,撐著額角皺眉道:「沒事,緩一緩就好了。」
楊開泰看著他難受的樣子,不放心道:「要不,我們去開房吧。」
傅亦掀開眸子看向他,唇角慢悠悠的露出一絲笑:「工作期間,不能開房。」
楊開泰懵了一下,猛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兩隻耳朵'噌'的一聲全紅透了。忙起身離開他的視線走到他背後,熟練的用大拇指按揉他的太陽穴,紅著臉咕噥道:「我只是想讓你休息一下而已。」
逗他這一下,心情也得已舒緩。傅亦在他堪比專業的按摩手法下逐漸壓下積脹在心口的躁鬱,喝了一口他買來的熱紅茶,道:「或許我們應該從林鈺和石海誠的關係開始查。」
「他們兩個能有什麼關係?」
傅亦看了一眼前台方向,略有所思道:「林鈺定的是雙人情侶套房,為期兩天,剛好度周末。而石海誠也在二十一號上山參加婚禮,因中途有事所以不到四點就離開了,林鈺到達酒店的時間也是四點,像不像是.......他們約好了?」
楊開泰也聽出些許不同尋常來,分了心去思考,手上就撤了些力道,想了想,說:「就算她和石海誠之間有男女關係,和案情有什麼幫助呢?推翻她給石海誠做的人證?嫌疑人還是沒找到,現場的另一處輪胎印還是和石海誠的車不符合。」
也是,不能以偏慨全,就算林鈺和石海誠存在男女關係,他們也只能去懷疑林鈺給石海誠做的人證。還是不能證明石海誠就是車禍的另一個主人公。
思路再次陷入僵局,傅亦又覺煩悶,低低垂著眼睛苦心思索,試圖從眼前泥濘的困境當中再闢出一條思路來。
楊開泰雖然不及他,但是也沒偷懶,邊幫他按摩,邊在心裡分析案情。
兩人各有所思,都沒說話。就在他的手腕逐漸發了酸的時候,忽然聽到傅亦道:「咱們遺漏了一個關鍵問題。」
楊開泰忙問:「什麼問題?」
傅亦漆黑幽靜的眸子裡像是點了兩盞跳躍的燭火,眼神放空又專注,像是穿透了身處的空間,看到了與之交錯的另一空間,其中掩藏了許多已經逝去的紛亂的畫面。
「咱們都在尋找車禍現場另一痕跡到底是屬於林鈺,還是石海誠的線索。卻唯獨忽視了,車禍現場人和車的比重。」
他的話複雜深刻,楊開泰不得不停下手上的活兒,雙手搭在他肩上,伸頭越過他的肩膀去看他:「什麼比重?」
傅亦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示意他坐過來,等楊開泰坐在他身邊,才道:「蘇延和嫌疑人在路口撞車,一共幾個人,幾輛車?」
楊開泰:「......兩個人,兩輛車。」
這問題好簡單,是在考他嗎?
傅亦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笑容,繼續說:「蘇延在車禍現場死亡,如果嫌疑人想把蘇延毀屍滅跡,最好的辦法就是吳涯說的,找個湖沉了。那當嫌疑人開著蘇延的車沉湖的時候,現場還有幾輛車?」
這個問題聽起來也好簡單,楊開泰不假思索道:「一輛,嫌疑人開著蘇延的車帶著蘇延的車走了,所以嫌疑人的車應該還留在現——」說著,他忽然噤聲,隨後眼睛一亮:「傅隊,我記得咱們走訪過在四點多下山的幾個路人,他們都經過了車禍現場,但是都說沒有看到車輛!」
傅亦點點頭:「沒錯,有人把嫌疑人的車開走了。也就是說,車禍的參與者不是兩個人,而是三個人。除了蘇延,還有兩個嫌疑人。而且兩個嫌疑人坐同一輛車,這樣現場才不會有車被落下。」
楊開泰停下來想了想,忽然抓住他的手,激動道:「林鈺!她下山沒開車,她是石海城的幫手!她沒有開車下山,可能是石海誠來接她,恰好符合我們的推測!」
說著,他疑道:「但是石海誠的車早就換了輪胎,車禍現場留下的痕跡不是他的車啊。」
傅亦又喝了一口熱紅茶,然後站起身整了整大衣領口,道:「他的車的確換了輪胎,但是到底是二十一號換的,還是二十一號之前換的,目前不能求證於修車廠的一張帳單和出庫記錄。」說著一笑:「你難道不懷疑,林鈺在四點半到九點半之間到底去了那裡嗎?」
楊開泰忽然懂了,站起來風風火火道:「換輪胎!開走的是石海誠的車,她用那幾個小時去換了輪胎!那麼石海誠的車根本不是一周前換的,而是二十一號當天換的!」
這孩子著實進步不小,傅亦很是欣慰的看了看他,然後抬手從他的頸側劃過,道:'沒錯,所以我們現在應該找周圍有沒有修車廠,規模不需要很大,因為規模大的廠子有監控和記錄,私人開的小廠子正合適。'
接下來的目標很明顯,尋找溫泉會所周圍的修車廠。傅亦又求助於前台,問她周邊哪裡有修車廠。前台工作人員把一份詳細的電子地圖調出來給他們看,傅亦記了記這些廠子的大致方位,然後用手機照了相,就離開了溫泉會所。
在尋找假設中的修車廠的時候,楊開泰不禁感嘆傅亦的方向感真是好。所有山路都長一個樣,可他偏偏記得誰是誰,還能在其中暢通無阻的穿梭。
兩個小時後,他們終於找到了一個位於大修車場邊角處,廢棄加油站改建的小廠子。廠子裡停了幾輛電動車和摩托車,一個消瘦的老人坐在門口正在刷洗一套沾滿機油的扳手。
傅亦下車去向他盤問,但是老人上了歲數,除了身體還硬朗,耳聾口吃說不清楚話。他問什麼,老人只是揮手,示意自己聽不明白。
傅亦又找到了林鈺的照片給他看,老人只認了一眼就不耐煩的把頭撇開,嘴裡說著一些含糊不清的土方言。
得不到老人的幫助,傅亦只好自己在廠子裡走了一圈,很快在角落裡發現了一摞換下的舊輪胎,只是不知有沒有石海誠車上的。他給每個輪胎都拍了照,然後跟老人打聲招呼,回到了車上。
「傅隊,現在怎麼辦?」
眼看推測就可以得到驗證,但是修車的老人無法配合,楊開泰心裡有些著急。
傅亦倒是不急不緩的拿出手機撥出去一通電話,道:「現在就看楚行雲了。」
楚行雲接到他的電話時剛下出租車,聽他把前因後果敘述一遍,微低著頭,臉上陰沉沉的,道:「知道了,你們現在就就把石海誠和林鈺帶回來。」
「你找到可以推翻石海誠口供的證據了?」
傅亦問。
腳步一剎,楚行雲停在4S店門口,看著大字招牌下進出繁忙的大堂入口,輕輕一笑,道:「馬上就有了。」
他在前台僅僅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證,然後把自己那輛裝的稀碎的路虎送來修理的日期報了出來,只說要提車。
前台核對過後對他笑道:「不好意思先生,如果您要走保險理賠的話,還需要購買方親自來簽字。」
楚行雲道:「是嗎?那我明天讓他過來簽字提車,我現在先看看車修好了沒有。」
大堂的接待把他領到隔壁修車廠側門,楚行雲在一行停放整齊的各色名車前走過,依靠自己不俗的眼力,很快在西邊庫房邊看到了自己那輛夾在兩輛轎車中間的路虎。
車已經修好了,車身還拋過光,看起來和新的沒什麼兩樣。他拍了拍車頭,然後蹲下身看著四隻已經被除去污垢的輪胎,確定還是舊胎。
他站起身,在繁忙的工作間裡看到了一位年紀輕輕身穿汽修服的學徒在洗車,他招招手把學徒叫過去,拍著車頭前蓋問:「我的這輛車是誰負責?」
學徒道:「是我師傅,哪裡有問題嗎?」
楚行雲笑道:「有一點,你師傅在嗎?」
不到十分鐘,一個四五十歲,身材矮小精瘦的男人朝他走來,手裡拿著一快毛巾邊擦著手上的泥垢,站在楚行雲面前,一臉嚴肅粗聲大氣道:「你是車主?有什麼問題。」
楚行雲瞄了一眼他胸前的工作牌,自來熟的走近他,笑道:「您就是劉師傅吧。」
劉師傅對他的熱絡不以為然,又問:「哪兒有問題?」
楚行雲有所防備般往周圍看了一眼,欲蓋彌彰的壓低了聲音笑道:「沒有問題,就是想請您幫個小忙。」
「什麼忙?」
「我這車買保險了,修完拿著帳單找保險公司理賠就行。」
雖然只說了一半,但是劉師傅已經知曉他 用意,厭煩的擺擺手就要走:「不幹不幹。」
楚行雲看著他的背影,不緊不慢的拔高聲音笑道:「石老師還說您肯幫這忙。」
劉師傅回頭,裝糊塗:「哪個石老師?」
楚行雲又走過去,抽出煙盒遞給他一根煙,道:「石海誠啊,我跟他是好哥們兒。」
劉師傅眉頭一擰,雖然接了他的煙,還是氣惱:「老石總給我找這種麻煩!」
說著把煙別在而耳後,朝路虎抬了抬下巴,道:「你想怎麼弄?」
楚行雲臉上笑容冷了幾分,稍稍頓了頓,道:「和石老師一樣,在維修單上添上一項換輪胎就行。」
劉師傅打量著四隻輪胎,道:「這也容易,你們的車都很新,輪胎做個清潔,加個光,看不出來是新還是舊。不過你這胎是出廠原配,價格比他那個高多了。」
楚行雲微微斜著唇角,又問:「他的胎是什麼胎?」
「17年的回力胎,滿大街都是,不值幾個錢。」
出了4S店,楚行雲站在人來人往的人行道上,心裡絲毫沒有拆穿石海誠詭計的快意。因為他的手法很簡單,但是卻把他們矇騙到現在,雖然時間不久,但還是讓他有些懊惱。
他們的確沒有找到石海誠的作案動機,所以車禍或許只是一個意外,然而石海誠能夠從車禍現場脫身,並且不留下痕跡的一個重要的前提條件就是他的車曾在案發一周前出過事故,而他在車輛維修時央求自己相熟的修車師傅中途在維修單和□□上做手腳,多添了一項換輪胎。其實他的輪胎在那時根本沒有更換,只是做了清潔,他只是想多要些賠款。
不過從這件事,和那張存了一百三十萬的銀行卡看來,石海誠是個貪財,且貪心的人。
回到市局,他第一時間推開了審訊室的門:「聯繫上了?」
被趙峰折騰了半宿的跟踪者半死不活的癱坐在椅子上,像是被磨乾淨了性子,身上一點戾氣都沒了,沒精打采的閉著眼喘氣兒。
趙峰倚在桌邊,晃著一個還沒來得及熄滅的手電筒,道:「頭兒,你前腳剛走,他後腳就招了。鄒玉珩的確給他留了一個單線聯繫方式。」
楚行雲站在門口問:「是什麼?」
那男人有氣無力的張開嘴,說:「一個郵件地址,我已經按照你們說的給他發郵件了,但是我不能確定,他回不回來。」
楚行雲自己有度量,既然燒房子的不是鄒玉珩而是賀清,那麼鄒玉珩或許還不知道銀江事發。那他派出的眼線對他來講還有一定的可信度,或許利用這個跟踪他們的男人,能把鄒玉珩引回銀江。
「他不回來,你就有難了。」
楚行雲對趙峰招招手,等他出來,邊往樓上走,邊問:「我讓你們調查石海誠和王薔的婚姻狀況,查的怎麼樣?」
趙峰撓了撓後腦勺,道:「這有點不好說,石海誠是個好面子的人,不管真假,在外都做足了戲。這種事又只能從和他們有接觸的朋友同事嘴裡問,石海誠在那些人面前對王薔的態度都很好,恩愛和睦,沒什麼問題。不過我們查了石海誠過去兩年的病例和就診記錄,他在結婚後不久就進過兩次醫院,原因是吃了花生醬,他對花生過敏很嚴重。但是王薔好像不清楚這一點,從醫院的病歷記錄來看,都是她在做早餐的時候加了花生醬,導致石海誠過敏進醫院。」
雖然是件小事,但是卻可以映射出他們的婚姻生活並非石海誠口述的那麼甜蜜無間。交往一年,結婚許久,王薔甚至不記得他對花生過敏。
楚行雲忽然想起那個坐在輪椅上,透過陽台往樓下眺望的單薄美麗的女人,她遭受驚嚇和撞擊後,意識至今沒有甦醒,她所有的感官都在一年前的那個夜晚,失足跌進了黑暗的深淵中。
楚行雲至今記得她死水一般沉寂寧靜的面龐,看起來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還有她給送丈夫的那副印有潘洛斯樓梯的相片。或許她想傳遞的感情是他們的婚姻生活永遠永恆,沒有盡頭。但是現在,被圍困在那架周而復始永遠走不到盡頭的樓梯中的人,只有她一個。
不對,有一個疑點,如果潘洛斯樓梯代表的是永恆的沒有盡頭的愛,那麼王薔應當很愛自己的丈夫。既然她很愛自己的丈夫,又怎麼會連石海誠對花生過敏都不記得?
很矛盾,雖然石海誠的詭計被拆穿了,但是楚行雲依舊憂慮重重,他隱約感到,這對夫妻身上隱藏的秘密不僅如此,就像放在他們臥室的潘洛斯樓梯,越往下深究,越沒有盡頭。盤旋向下的樓梯深處,鎖著一個在沉睡在黑暗中的,孤單的女人。
石海誠和林鈺同有涉案的嫌疑,但是這一次,他們選擇從林鈺開始。
林鈺不在審訊室,而在傅亦辦公室。他推開傅亦辦公室的門,看到林鈺和傅亦相對坐在窗邊的沙發上。
比起上一次見她時她的表現,這一次她明顯沒有那麼從容了,她坐在沙發一角,兩條漂亮的長腿疊在一起,依舊那麼明豔的臉上略顯焦慮,正低著頭無意識的扣動拇指上鑲的一顆水鑽。聽到有人進來,她像只被驚動的貓般轉頭看向楚行雲,臉色慌張又戒備。
顯然,傅亦已經開始了。
他走到飲水機前給自己接了一杯水,無視林鈺投在他身上敵對的目光,徑直走到傅亦身邊坐下,把他面前做到一半的筆錄拿過去翻了翻:「到哪兒了?」
傅亦撐著額角,無奈道:「林小姐不承認她坐過石海誠的車。」
楚行雲把水杯擱下,翻了一遍筆錄,在紙面敘述中了解到林鈺依舊嘴硬。
把筆錄推到一邊,楚行雲坐直身子,看著她直接了當的切入正題:「二十一號你去了溫泉會所?」
林鈺停止扣動指甲蓋上的水鑽,甩了甩長髮,挺起胸膛道:「是的。」
「你定的是雙人套房,並且定了兩天?」
林鈺絲毫不閃躲,不避諱,迎著他的目光道:「是的。」
楚行雲八風不動的看著她,微微一笑,問:「我們調查過你,你好像還沒有男朋友,為什麼要定情侶套房?而且,你在二十一號晚上十點多鐘為什麼忽然退房?你不是打算在那裡度過周末嗎?」
他看的出來,林鈺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坦蕩無畏,她的眼神閃爍,氣息浮躁,只是口吻依舊強硬。
林鈺道:「定套房是我的習慣,十點多鐘退房是因為第二天需要我加班,我就提前回家了,有問題嗎?」
有問題嗎?按她的說法,沒有問題,但是在他們這裡,問題大了去了。
楚行雲點點頭:「的確有。」
說著,從傅亦面前的文件袋裡拿出一疊照片扔到她面前,道:「看看。」
林鈺把照片調轉,看了兩張,神色愈加慌亂,只是她緊繃著臉,表現的並不明顯。
楚行雲忽然傾身向前,手指隨意的點了點其中一張照片,道:「眼熟嗎?回力胎,像不像石海誠車上說是早就換了,其實沒換的那四個輪胎?修車廠老闆雖然年紀大了,不過他對你還有些印象,不然讓他進來,親自指認你?」
見她面色陡然僵住,眼中驚疑不定。楚行雲倒覺得此時的她比剛才偽裝出堅強一面的女人相比,順眼的多。
「......你們,都查到什麼了?」
楚行雲端起已經放涼的茶杯喝了幾口水,歇了一口氣才說:「遠比你想的多,比如你和石海誠的關係並非鄰居那麼簡單。你們約會都選擇掩人耳目的溫泉會所,但是整座酒店的工作人員都是目擊者,服務員和門童都記得你和石海誠同進同出。你要證人?我現在就可以接一車過來,所以你現在的狡辯沒有意義。二十一號石海誠從婚禮現場離開後,就去溫泉會所和你見面,或許就像你說的,你想散心,看看秋天的月季花田,不料下山的中途卻和蘇延發生車禍。你們分工明確,石海誠處理蘇延的屍體,而你,負責讓石海誠的車從車禍現場'消失'。不要狡辯了林小姐,我們有修車廠老闆做證人,他能證明二十一號六點十三分,你開著石海誠的那輛藍色吉普到他的修車廠裡換過輪胎。」
說著,他忽然揚手把被她推到一邊的照片又摔到她面前,照片摔到紅木桌 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林鈺隨著被他摔到面前的照片顫了顫,倒吸了一口涼氣。臉色更加不好看。
楚行雲雙臂壓在桌面上,再次傾身向她靠近,輕聲道:「知道你現在有幾項罪名嗎?兩項,一,從犯。二,作偽證。你不僅幫助石海誠製造不在場證明,而且為他的車頭損傷做偽證。你和這起案件有逃不開的責任,如果你繼續狡辯,林小姐,我可以讓你坐牢。」
聽到'坐牢'兩字,林鈺像是被一盆冷水澆醒了,驀然抬起頭看著他怔了片刻,隨後目光一動,迅速的漲紅了臉頰,羞惱道:「我才不是從犯!雖然我和石海誠有其他關係,就代表我是從犯嗎?!我對他根本沒有感情,他只是我的一個消遣。至於你們說的他和別人發生車禍,我根本不知情。當時我在月季田等他,他慌慌張張的讓我把他的車開走找個沒有監控沒有記錄的小廠子換輪胎。他連給我發問的機會都沒有,就匆匆的走了,我只能幫他把車胎換了,然後回到月季田等他。到了晚上他才出現,慌張的像個鬼一樣,我逼問他,他才告訴我他剛才撞死一個人。我才知道我在無意中幫他毀滅了證據,當時我很氣憤,準備報警,但是他威脅我,說我換了輪胎,是他的幫兇,如果我報警,我也逃不脫責任。那個混蛋還說如果我把這件事說出去,就誣陷我也在 上!我沒有辦法,只能照他說的做。石海誠是個混蛋,他威脅我做他的'從犯'!」
看的出來林鈺已經壓抑許久,此時說起石海誠的罪行,她臉上的憎惡和厭恨讓她美麗的面孔極度扭曲。
「......既然你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知情。為什麼會把蘇延的領帶放進吳涯車裡試圖栽贓他?」
楚行雲平靜的問道。
林鈺冷笑:「你是說讓我搭順風車的男人?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為什麼要栽贓他?也是石海誠,他把一條領帶和手機交給我,讓我在103路段等著,那是唯一從山腰民宿下山的路,他給我領帶和手機,讓我等一輛車牌號是653XX8的黑色牧馬人,想辦法搭他的車,把領帶和手機都放進他的車裡。警官們,我沒有辦法,只能聽他的。我把領帶塞進後座,手機卻忽然響了,我當時很害怕,就連忙下車了。至於給他作證證明他車頭的損傷是我倒車時不小心撞到了他車,也是他逼我那麼做。」
說著,林鈺眼中盈滿淚光,激動道:「警官,我從頭到尾都不知情,我不是他的從犯!」
門忽然被推開了,楊開泰把石海誠帶到辦公室門口。看到裡面神色激動的女人,石海誠面色一沉,眼神幽冷。
林鈺忽然站起身,抬手直指石海誠,臉上露出復仇般狠絕的快意,冷笑道:「是他!是他撞死了蘇延,卻拉我下水做他的幫兇!一直以來都在他在逼我!」
女人尖銳嘹亮的聲音戛然而止,室內陡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石海誠赤紅著眼眶站在門口,忽然揮起拳頭像一個發瘋的野獸般沖向林鈺:「你這個賤女人!賤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