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莫比烏斯環【8】
賀丞一覺醒來,身邊已經沒人了。
楚行雲總是這樣,睡一覺就走,第二天連個人影都難見。早前賀丞不習慣,總覺得跟他像是兩個長期穩定的砲友。後來住在一起情況也沒有好轉,同居兩個多月,他和楚行雲一起吃早餐的次數五根手指頭都數的過來。賀丞心裡頗有怨念,甚至想到了睡前給他餵幾片安眠藥把他放倒,第二天或許能一起躺在床上看著太陽升起,找一找同居的感覺。
就在今天早上一睜眼,賀丞覺得有必要把這個想法好好計劃一下,付諸行動。他一邊想,一邊洗了個澡,十幾分鐘後穿著一身家居服走出來,撥了撥濕淋淋的頭髮,在臥室裡找齊昨天晚上從楚行雲身上拔下來的警服,下樓扔進洗衣機裡。
客廳裡兩隻飢腸轆轆的貓圍著他打轉,他先給自己烤了兩片麵包,然後拿著一袋貓糧蹲在地上,給兩隻貓的食盆裡倒上糧食。
大滿那像狗一樣跨越物種的吃相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摸了摸大滿一波三折的脊背,納悶道:「你好像瘦了。」
說著把剩下的貓糧一股腦的倒進大滿的盆裡,捏了捏它圓咕隆咚的脖子,說:「補回來。」
小滿吃的少,淺淺一層口糧下肚就吃飽了,然後踱步到賀丞懷裡求撫摸。
賀丞在地板上盤腿坐下,摸了摸它的頭頂以示親近,然後把它從懷裡推開,拿起手機給肖樹打了個電話。
「楚行雲昨天到底跟你說什麼了?」
電話一通,他就劈頭蓋臉的問。
肖樹還沒說話,先嘆氣:「這是你問我的第四遍......他就問我,你喜歡什麼,缺什麼。」
小滿見得不到他的垂青,耷拉著腦袋要溜走,不料被他捉住尾巴又拖了回去。
賀丞垂著眼睛,微微皺著眉,摸著小滿的脊背,不悅道:「沒了?」
「沒了,他就跟我說了三句話,這是我給你複述的第五遍。」
「你到底有沒有提醒他,二十九號是我的生日?」
「他記得啊,他打電話問我就是給你準備禮物的啊,不用我提醒啊。」
賀丞在心裡咕噥一句,那他昨天晚上怎麼什麼表示都沒有。
「行了,我知道了。」
賀丞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到一邊,又把小滿趕走了,盯著地板苦思一會兒,打算給楚行雲打個電話探探他口風,跟他在一起的第一個生日,對他來說極有紀念意義,他還真怕被楚行雲稀裡糊塗的混過去。
他這邊電話剛撥出去,門鈴忽然響了。
他拿著手機去開門,剛把門打開,電話就接通了,那邊楚行雲問他:「什麼事?」
開門的同時,他看到穿著一身精緻西服和大衣的賀瀛站在門口,在沖他微笑。
賀丞眼睛一瞪,石化兩秒,跟見了鬼似的呼嗵一聲把門關上。
賀瀛:......
好氣哦,但是還要保持微笑。
門裡的賀丞抓起手機說:「賀瀛回來了。」
楚行雲很淡定的'哦'了一聲,然後問:「他在哪兒?」
賀丞慌慌張張的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在門外。」
楚行雲靜默片刻,失笑道:「你也不能把你哥關在門外邊啊。」
賀丞揪著眉毛,為難道:「那我把他請進來?說什麼?」
賀家兩兄弟聚少離多,感情不深,加上當年的意外,所以賀丞一直有意的疏遠他,雖然現在心結已經解開,但是他看賀瀛總是不順眼,跟看情敵差不多。
楚行雲笑的很無奈:「想說什麼說什麼,說兩句話把他趕走得了。」
他很清楚賀瀛在賀丞面前說不上話,所以他一點都不擔心賀瀛會說服賀丞越過他,離開銀江。
賀丞沒動靜,楚行雲又道:「他是你親哥,你得尊敬他。」
賀丞很不情願的從鼻孔裡輕哼了一聲,然後掐了他電話,擰著眉毛猶豫了又猶豫,一鼓勁兒一跺腳,拉開了房門。
賀瀛紋絲不動的站在門口,正看著腕錶讀秒,忽見面前一亮,於是抬頭笑道:「早上好。」
賀丞別彆扭扭的看他一眼,別彆扭扭的'嗯'了一聲,然後別彆扭扭道:「請進。」
說完,往旁邊站了一步,轉頭看向別處,又補了一個字:「哥。」
賀瀛很是欣慰的看他兩眼,然後抬腳走進屋裡:「行雲把你改變了不少啊。」
在他嘴裡聽到楚行雲的名字,而且他叫的那麼親密,賀丞有點不痛快,頓時開始後悔把他請進來。就應該把他關在門外裝家裡沒人。
瞪著他的後腦勺喝了一口悶醋,賀丞抱著胳膊站在客廳問:「你回來幹嘛?」
說完,自覺不妥,改口道:「你為什麼回來?」
還是不妥,賀丞不耐煩的皺起眉,抓心繞肝的思考怎麼把這句話說得客氣點。
賀瀛站在客廳回頭看他一眼,訕笑:「沒關係,第一句話挺好的,不用換了,我回來休幾天假。」
「幾天?」
「看你什麼時候趕我了。」
賀丞:......
賀瀛笑道:「開玩笑,就待幾天,給你過了生日我就走。」
賀丞一愣,雖然他只想和楚行雲兩個人過生日,但是賀瀛專程回來給他過生日,還是很讓他意外,他內心著實有點感動,甚至想給他哥倒杯茶。
很快把心動付諸行動,他走到廚房流離台後,從櫥櫃裡的一盒綠茶,燒水泡茶。
賀瀛單膝點地蹲在地板上,看著兩隻窩在地毯上的貓:「這是行雲養的那兩隻貓?」
「嗯。」
賀瀛依次看過大滿和小滿,最後的目光停在大滿身上,摸著下巴瞇著眼睛道:「這只灰色的真......」
雖然他很圓滑,很有處世手段,但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取悅'別人家的貓'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他在心裡思前想後搜肝刮肚一番,終於想起一個形容詞完美的避開了'肥胖'。
「茁壯。」
茁壯的大滿自來熟的把腦袋伸到他的手掌底下,熱情的瞄了一聲。
而小滿臥在雪白的地毯上,睜著一雙泛著幽光的寶藍色的眸子,冷冷的注視著他。
賀瀛摸著大滿,看著小滿,笑道:「這隻白的還真像你。」
賀丞聽出他這句話有點不對勁,一手端著咖啡,一手端著綠茶從廚房走出來,停在他身邊,把茶杯遞給他:「還?你聽誰說過?」
賀瀛站起身,心道他當然不能說當初楚行雲剛買了貓就興奮的打電話告訴他,撞了大運了,找到一隻和賀丞一摸一樣的獅子貓!
「沒有,沒人說過。」
賀瀛從他手裡接過杯子,問道:「你喝茶?」
賀丞孤疑的看他一眼,沒有追問,抿了一口咖啡,道:「楚行雲喝,他經常上火。」
賀瀛嚐了一口他泡的茶,口感出乎意料的不錯。他很意外賀丞一個養尊處優嬌生慣養的小少爺,什麼時候煉了一手泡茶的本領。答案並不難尋,應該是給楚行雲泡茶練出來的。
賀瀛心裡有點悲涼,想他這個弟弟,這麼多年來還是頭一次給他端茶送水,卻也是得了楚行雲的蒙蔭。
「茶不錯。」
他說。
「是嗎。」
賀丞道。
說完,兩人各自轉過頭,一個透過落地窗看著東邊,一個透過落地窗看著西邊。
一種叫做'尷尬'的氛圍悄悄的蔓延,佈滿房間裡每個角落。
我應該說點什麼?
賀瀛喝著綠茶,心道。
他怎麼還不走?
賀丞喝著咖啡,心道。
兩個人各懷心事,背對著彼此喝完手中的東西,不料同時轉身,又撞了個正著。
賀瀛把茶杯遞給他,笑說:「飛機上沒休息好,我去客房睡一會兒。」
賀丞把客房的方向指給他:'請便。'
拿著兩隻杯子返回廚房的途中,賀丞在心裡琢磨,如果他哥今晚要住在這兒,那他就和楚行雲出去開房,他們三個睡在同一所房子裡,怎麼想怎麼彆扭。
賀瀛說是要去補覺,實則不然,他又坐在地上逗起了貓,同時拿著手機不知在幹什麼。
賀丞把杯子洗乾淨,吃早餐的時候禮貌性的邀他一起,被賀瀛婉拒後,自己吃了兩片麵包,然後換了身衣服準備出門。
賀瀛看著西裝革履,衣著精緻的賀丞,見他儀表不凡,豐神迥異,不由得很是欣慰,頗有一種'吾家有弟終長成'的自豪感。
也是便宜了楚行雲。
「去公司?」
賀瀛笑問。
賀丞站在玄關,穿上大衣:「去華豐開會。」
「華豐?周渠良的公司?」
「嗯,我有一個項目跟他合作。」
「哪一方面?」
「海運。」
賀瀛點點頭,看了看腕錶:「幾點回來?」
賀丞整理著大衣領子,道:「今天晚上八點鐘,國賓酒店舉辦年度企業家表彰大會,我和周渠良都會出席,結束... ...大概十一點了吧。」
賀瀛坐在地上抱著兩隻貓,對他笑道:「辛苦,路上小心。」
賀丞瞥他一眼,拿起車鑰匙出門了。
賀丞走後,賀瀛把懷裡兩隻貓撇下,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白水,然後拿著杯子走到落地窗前,看著一輛SUV從地下車庫裡開出來,向小區門口駛去。
他從大衣口袋裡拿出手機播出一通電話放在耳邊。
「他出去了,跟上他。」
說完,賀瀛抿了一口白水,攢著一股狠勁兒的目光像射出的利箭般追隨賀丞的車駛出小區,聲調平穩冷肅道:「寸步不離的跟著他。」
天色逐漸變暗,銀江燃起燈火。
三浦路邊緣處一片老舊的居民樓中,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走在幽暗的夜燈下,一手提著打包的晚飯,一手拿著手機和朋友在社交軟件上聊天。
四周很寂靜,過了繁忙的上下班時間,這片居民樓裡總是很安靜,他走的這條甬道裡只有他一個人,靜的只有他自己的說話聲。
他忙著和朋友互發語音,絲毫沒有察覺從甬道邊黑暗的林帶中走出一個穿著一身黑衣的男人。
男人像個影子般尾隨在他身後,不足十米的地方,腳步聲輕的幾乎可以與夜晚的微風融為一體。
手機沒電了,青年罵了一句髒話,然後把手機揣進外套口袋裡,走了沒幾步,手機忽然掉了出來。
他折回身彎下腰去撿,無意間看到一雙男士休閒皮鞋在他的視野中慢慢的停下了。
出於防衛的本能,他抬起頭去看男人的臉,只看到他把風衣領子豎起,遮住了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黑的似乎沒有眼白的眼睛。
那雙眼睛正牢牢的盯著他,似乎已經盯了他很久。
青年驀然感到一股寒意侵襲渾身毛孔,吞了一口口水,丟下手機轉身向前飛奔。
恐懼與他如影隨行,那個男人也在跑,就在他身後緊緊的跟著他!
他跑進一棟破舊的居民樓,衝進家裡,呼咚一聲鎖上房門,滿頭冷汗驚疑不定的看著房門上脆弱的鐵鎖。
他沒有聽到槍響,但是一顆子彈卻衝破門鎖,射入他腳下的地板中。
他雙腿一軟,癱在地上,手腳並用的朝擺在茶几上的電話機爬去。
「我,我要報警!有人要殺我!他有槍!他要殺我!是華豐集團,華豐集團周渠......」
忽聽房門被踹破,樓道裡冷冽的寒意瞬間灌滿室內。
他扭動僵硬的脖子朝門口看過去,看到一個裹著黑色風衣,看不清臉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抬起了手中裝著消音器的手槍,槍口對準了他的眉心。
「啊!」
晚上九點鐘,楚行雲處理完積壓在案頭的文件,捏了捏僵硬的手指,站起身穿上外套,準備下班。
他剛走出辦公室,喬師師慌慌張張的從樓下跑上來:「老大,接警中心接到報案,住在三輔路的薑偉聲稱有人持槍闖入他家裡,剛才附近的民警已經趕過去看了,人確實死了。」
楚行雲的腳步逐漸放緩,最後停在她面前,擰眉沉默片刻,然後往樓下走:「去看看。」
帶上值夜班的外勤,一輛警車開上公路在街火流光中駛向三輔路。
今天晚上的交通異常的擁堵,楚行雲開著車跟在前方緩緩湧動的車流後,連拍了好幾下喇叭。
喬師師坐在後座正在聯繫現場的民警,對方操著一口四川話,溝通起來異常費勁。一句話重複了多遍,她不免有些煩躁,嘩啦一下把車窗放到底,扯著嗓門又嚷了一遍。
車裡氛圍有點壓抑,她把腦袋伸出去吹風,不耐煩的剛想罵人,忽然聽到一聲又遠又悶的轟隆巨響,就像是從遙遠的海面上傳來的驚雷聲。
楚行雲盯著前方的路況往前龜速滑行,心不在焉的問了句:「打雷了?」
「老大!爆炸了!」
喬師師扒著車窗,看著矗立在層層高樓之後的西南方向那一棟突出的高樓頂部燃起的熊熊烈火,火光幾乎照亮了半邊天,翻滾著與黑夜相融的濃煙。
楚行雲迅速從車裡下來,站在車門前仰頭看著西南方向的那一團幾乎要把天燒出個窟窿的烈火。
「那是什麼地方?」
喬師師急道:「好像是望京路的國賓大樓!」
國賓大樓?
楚行雲忽然沉默了,他想起就在一個小時前,正在國賓大酒店參加酒會的賀丞給他打電話,讓他下班後直接到國賓大樓接他。
像是在觀賞一場聲勢浩蕩的煙花,從空中飛落的火星子不甚落在他眼中,幾乎燙傷了他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