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不想死啊
三年五載後,記憶里的東西也就被人忘得差不多的,只會記得,城東頭有家信譽不錯的老客棧,開了好幾年了,西城那邊的鹽鋪價格公道,稱得上童叟無欺。
只不過,這幾家各地的新鋪子第一個舉動卻是暗地里購買棉布,自然也各有各的借口,哪怕是自家佷子開了成衣鋪,入冬了,要些厚實的棉布做成衣裳來賣,這些理由也總歸有用的。
反正,銀子誰都想賺,既然有人收,沒人管他是收了干什麼的,更別說這些個價格比往年還要高上不少,而且散居山東各地,也沒人往一塊想。
甚至有人從別的地方販過來賣,其中的得利還不少。
至于京城那邊買的就更多了,壓根連理由都不要,而且,各個地方分開來買,哪個地方數量都沒多到夸張地步,所以,一切看上去還算順利。
張五郎被方凱留在京城多呆了一陣,太昌鹽鋪那的事已經辦妥,許一成許掌櫃把精鹽當青鹽賣了一個月,隨即就告賣光,然後光明正大的把精鹽合著粗鹽一塊賣。
既讓人看不出來,也一點都沒得罪人,得到的銀兩一路從京城到天津衛,然後直接送到濟州島,連登州都不曾路過,這也是防止劉澤清突然翻臉,而且,登州也不能放銀子,畢竟,這里再過兩個多月就得丟還給大明。
諸事已了,方凱放下心,開始準備和山東總兵邱磊算一筆欠下來的賬,一筆血賬。
血債血償!
登州城外的明軍軍營,俗話說人頭滿萬,數不勝數,更別說圍著登州城的是山東總兵邱磊的三萬大軍和吳三桂的七千關寧鐵騎。
這些個三萬七千人加上劉澤清的兩萬人,一共是六萬人左右,不過這六萬人要分兵圍城,登州城雖是縣城,那也因為有前巡撫孫元化的緣由,光城牆的高度就足夠讓這些邱磊和劉澤清望而止步了。
所以,三個人一分兵,這邱磊手上能用的就更少了,能調的動的就更只有本部一萬人出頭,至于其余的,吳三桂那是皇上愛將,他邱磊雖然是個一省總兵,可也不敢對關寧鐵騎下令。
至于另外的兩萬人,這些人里有些事江浙過來的客兵,向來桀驁不馴,甚至還有的是從南京直接調過來的,南京那可是陪都,僅次于京城的地方,那里六部雖然權力沒北邊的那麼大,可從那調來的兵丁,那也不是他一個區區山東總兵能揮之如臂的。
他邱磊真正能掌握的也就一萬出頭,這一萬人還是邱磊歷任山東總兵後見自己克扣軍餉,吃空餉吃的太厲害,朝廷一征召,邱磊臨時拼湊起來的八千余人,也就是說,他這個山東總兵至少吃了八成的空餉,只有兩千人是‘老兵’,這些人平日里忙著曬制鹽貨,一年都難得訓練幾次。
若說真正能用的,僅僅邱磊的親兵,五百人,這些人個個配著戚家刀,資格老些的還有木甲可以穿。
這一次趁機會襲擊登州衛就是這些人去的,可等派去的三百人一回來,邱磊的心一酸,險些氣的罵娘。
能回來的剛剛過了兩百人,至于對方的尸首,一具都沒有。
邱磊兩眼一翻,險些昏死過去,不過他可不相信登州衛那里一個人都沒死,若要是真一個人沒死,那也不用最後逃掉了。
要說他邱磊事前自然沒打听過登州衛的事,只听說這個小小衛所也就上百人,雖然都是青壯,可手上囤積著不少精鹽,讓如今山東境內鹽商們風聲鶴唳,邱磊想也沒想,就讓人去滅了這麼個莊子。
雖然這個莊子和他同屬大明官軍,一個是登州衛所,一個是大明的山東總兵。
可自從嘉靖年間起,衛所兵就委頓的不可一戰,若不是邱磊看到對方如今可是販私鹽的,手上又比那些能打的鹽丁多了個戚家刀,這才為了保險起見,派了三百人的親兵,領著五百個至少能配上鐵器的‘明軍’去了登州城外的登州衛。
結果回來的親兵,死了將近一百,又傷了幾十個,剩下能戰的只有一半,至于那些個‘明軍’,他們是第二波沖進去的,當時正門跨進去上百人,沒半盞茶的空子,也就一個不剩了。
這些個‘明軍’學聰明了,打死都不上,所以反倒沒損失多少,除了一開始死了的一百多人,其余的四百人精神奕奕,連個受傷的都找不著。
至于敵方,一具尸首都沒留下來,可肯定也死了人,但這人數最多超不出二十個去,因為要是更多了,那些人不可能有時間把尸體都搬走。
自己手下這幫子親兵雖然戰斗力一般,可平日里好吃好喝喂飽了,橫下心沖一沖還是敢的,那些人也就沒時間把尸體搬走。
也就是說,他邱磊吃飽飯撐著拿著兩百多號人命去跟對方換了十幾條,自己這邊還有著幾十個帶傷的!
這擺誰那里都說不通,雖然邱磊也知道登州城里的這伙叛軍凶悍,可那也不是沒接觸過,再凶悍也有個度,以一當十那就絕對沒可能了。
邱磊甚至懷疑到了關外女真的頭上了,甚至還親自跑到關寧軍吳三桂那里質詢了一下,那個吳三桂倒是挺客氣,笑眯眯的接待了邱磊,可這還是一口回絕,不可能是女真人做的,先不說他們會不會到山東地界,若是他們到了,那也不可能只有上百人。
至于跟所謂的私鹽販子,那就更加不可能有什麼勾搭了。
不過這吳三桂也被邱磊弄得一驚一乍,心里懷疑是城里的叛軍搞的鬼,可要說戰斗力,吳三桂也清楚里面那些人是個什麼實力。
能打的說起來也有四五千人,其余都是烏合之眾,這四五千人最多能和自己麾下的關寧鐵騎兩千人打個平手。
而現如今,即使是關寧鐵騎,用一百人抵擋將近千人的進攻,最後還殺傷將近兩百人,麾下只死十幾個,那不是沒可能。
第一就是自己是騎兵,沖鋒的時候沖垮十倍的敵人倒是輕易的很,而且殺傷的肯定也不止兩百這個數。
可若是雙方都是步兵,即使自己是守勢,在沒有城牆防御下,能守得住就是好事了,更別說殺掉比自己本身還翻一番的兵馬。
這要是按著傷亡比例來,十比一,那不是八百人拼個精光,對方至少還能剩下個三、四十個?
城外的兩個大明的高級五官心驚膽顫的,可實際上事實遠遠超出他們的預料。
自以為的‘精兵’此時正躺著一個個哀號著,沒一點‘精銳’的模樣,更別說看得出來各個都手刃兩個人的戰績。
大明‘官軍’來襲的時候,夜里也沒人知道來了多少,馬戶等人稀里糊涂的應戰,大明‘官軍’們倒也配合,一批一批的往里攻,死的也是一批一批的。
到最後若不是登州衛這一方有人承受不住先跑了,這勝負倒也真在兩可之間,說不上的事。
登州戶的滿打滿算也就一百出頭,這還是因為方凱回來之後,帶走的登州衛年輕人全都返回,這才使得登州衛的戰力也到達最頂峰。
第一批進來了十幾個人,打了馬戶一個措手不及,一眾子破落軍戶們安逸的日子才過了沒幾天,根本沒想過半夜被人從床上給弄起來,然後刀片子就落到腦袋上。
這才讓一開始沖進來的山東總兵親兵一口氣殺了七八個,緊接著被嚇醒的馬戶等人畢竟人多力量大,這七八個總兵親兵死不瞑目。
本以為早早沖進去,這些個登州破軍戶們能頂什麼用,自己這方雖然人少,可勝在身經百戰,遠不是一幫連血都沒見過的軍戶可以比的,只要抓出幾個罪魁禍首那麼一殺,登州的窩囊廢們就該乖乖伸起脖子等著爺們的刀鋒。
一開始倒也順風順水,這些個窩囊廢一眨眼就殺了七八個,但接下來的劇情明顯沒有按照路線來,連刀怕都沒踫過幾會的登州軍戶竟然反手就殺了自己這邊幾號兄弟,親兵們腦門剛出汗,這還沒反應過來,全都眼前一黑見了閻王。
馬戶緊張,滿腦子除了緊張還有一絲隱藏的興奮,這種興奮有些說不上的感覺,像是因為剛剛沖進來的十幾個人就這麼利索的死了的緣由。
“集合。”
腦子里不平靜歸不平靜,馬戶還沒忘了平日里方大哥教的東西,比如這句‘集合’,就讓所有剛剛還驚慌失措的登州軍戶們各個按著平日里的慣性整齊站好。
馬戶拿著戚家刀,站在中間,前排站著三十幾個人,一百出頭的人手正好站起了三隊,馬戶不懂什麼行軍布陣,可他也知道拿著長兵器肯定佔優。
最後趁著短短幾分鐘,找了十幾根木桿子綁著手上戚家刀的刀柄,這才勉強湊足了十幾根長兵器。
第一排站著三十幾個人,護著第二排拿著木桿子戚家刀的,至于第三排的人安置的多了些,不過作用也不小,馬戶自有作用。
第二批沖進來的三十來人剛剛進了門只是微微一愣,馬戶等一百多人就堵著門口,等他們反應過來,長長的帶刺的戚家刀已經連著人和明軍身上的木甲刺個通透。
戚家刀這東西,那是仿自倭寇手上的倭刀,最是鋒利,戚家刀和倭刀有所不同的弧度和用料,用料上雖不如倭刀,可這弧度可比用倭刀更讓大明官軍們順手,自然也包括登州衛的軍戶們。
剛沖進來的三十幾號大明官軍們還沒反應過來,一愣神就死了十幾號,不過這沒把剩下二十來人嚇退,反倒激起了這些人的凶性,也沖近了第二排的登州衛軍戶,甚至還砍傷了兩個第一排試圖頑抗的登州軍戶。
這些人微微有些獰笑,這些人說到底還只是破落軍戶,看樣子怕是都第一次見血,竟然有人都慌張的抓不住兵器。
可他們得意的還沒幾分鐘,場面就全翻了盤,不知從哪一次性圍了幾十號人,這些人跟眼前的人一樣,看得出來都是新丁,可他們人夠多,這邊二十幾號人又是被圍著的。
結果理所當然的,馬戶等人只付出了傷了四人,一個未死的後果,就干淨利落殺了對方三十幾號人。
眾人信心顯得足了一些,自己這方可就才傷了四五個,這直接就殺掉三十幾個,怎的會沒有自信。
至于第三批來襲的人一下子雖然沖進了絕對夠多,可這烏漆抹黑的,登州軍戶們也就都沒怎麼在意,依舊是第一排看著第二排,第三排伺機圍得死死的。
不過這一招,顯然只適用雙方人手不對等的情況下,若是敵人比你多了,連圍都圍不住,那又何談殺個精光。
到了和第三批的人短兵交接的時候,登州的軍戶們才發現不對,他們確實把陣勢做足了,可該達成的目的一點都沒。
身後那五十多個人根本就沒法子把眼前那麼多人中間沖過去,更別談得上包圍了,如果不是靈機一動把給那些戚家刀裝上木桿子,起了個長兵器的作用,恐怕自己這幫人早就潰逃的沒影了。
眨眼間,一直站在第一排的三十來人立馬倒了四五個,剩下的那也十有四五都帶了傷,這次對方不但人數多,僅僅是悍勇方面,那也不能同日而語。
馬戶一咬牙,仔細算算人頭,對方這些人剛沖進來的雖然沖的夠狠,可那倒在地上的尸體也多,現在數數,光是被木桿子扎透的那就是二三十來人,自己這邊死了四個還算好的。
可這心里還是一陣心痛,這死的四個可都是從小玩到大的,那都是一個莊里的,算不上異性兄弟,可也是鐵哥們。
如今就這麼的死了四個,馬戶眼里一紅,拼了命的砍死了兩個突的快的,已經把沖進了第二排,一邊也沒忘讓所有人站好了,省的被沖散了。
“馬哥,我不想死啊。”
有個軍戶手上一松,兵器也丟到了地上,大聲嘶叫。
馬戶腦子里一黑,險些想掉過頭一刀砍過去,那聲音自然不陌生,這說話的說起來也和他認識了好幾年,是前些年鬧饑荒的時候從別的莊跑過來的。
“別叫。”馬戶黑著臉,掉過頭吼了一聲,再狠得話他也說不出來,平日里抬頭不見低頭見。
“馬哥,我們,我們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