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
“昨日傍晚時分,登封城中,一向充作仕宦行台的‘京華棧’來了一個其貌不揚的鄉下佬,以此佬外貌投宿這豪華客店本就不相稱,偏又身無長物,攜了這惹眼的絹包,‘奇門派’所屬‘空舵’中一名香主留上了意,於是,乘那鄉下佬如廁之時,入房探視,發現是人頭之後,立即帶回舵中請求掌舵處理!”
甘棠疑念不釋地道:“事實經過就是如此?”
“是的!”
“物主確是一個鄉下佬?”
“這一點不會有錯,‘奇門派’門規十分嚴厲,門下弟子決不敢信口開河!”
甘棠兩道眉毛皺到了一塊,據南宮長老所見,肆虐少林的是一個白衣人,自己曾懷疑是白袍怪人,現在,對方變成了鄉下佬,孰真孰假呢?
只有兩個可能,第一是“死神”易容化裝,第二是那鄉下佬是“死神”手下!
但眼前的青衫書生,是否又有百分之百的可靠呢?
林雲似已看出甘棠心意,鄭重地道:“兄台,小弟知道萍水相逢,實難邀信,阻以後事實可以證明小弟之言。關於適才所請,兄台如何賜教?”
甘棠雖然意有未釋,但也相信了八成,遂道:“令友尊親患的是什麼病症?”
“帶脈阻塞,半身不遂!”
“哦!”
甘棠可傻了眼,他對這可說一竅不通。
耳畔又起了潘九娘密語傳聲:“問他可曾受過傷,其餘的七脈有無異狀。”
甘棠精神一振,道:“令友尊親患這症候多少時間了?”
“當在十五年以上!”
“是否受過傷?”
“這……兄台是否親自診視……”
“不,在下得先瞭解情況,才能決定有沒有把握應命。”
這是遁詞,他的目的當然要潘九娘代為處理,“天絕門”中的“潛聽之術”,修為高明,可聽到五十丈外的細語,十丈之內,雖耳語亦能辨,所以潘九娘在暗中對雙方對話,如在眼前。
林雲似無可奈何地道:“沒有受過傷!”
“突然而發?”
“是在一次行功之後!”
“其餘七脈有無異狀?”
“初時僅‘帶脈’阻窒,其餘七脈暢通,不久之後,下半身不遂,下半身所屬經穴,連帶受了影響。”
“嗯!這……”
他口裡故作沉吟,耳朵卻在聽潘九娘的意見。
果然,潘九娘語聲又傳:“此乃鬱結於心,行功時心神不寧所致,可以本門的‘萬應丹’三粒,然後以‘逆血返經’手法,為其打通‘帶脈’!”
甘棠思考了一陣之後,道:“是了,可以試一試!”
林雲長揖到地,喜之不勝地道:“兄台答應了?”
“姑妄試試,在下並無十分把握!”
“兄台忒謙了,貴門歧黃之術,舉世皆知!”
“然而世間仍有不治之症。”
“當然!當然!那麼這件禮物……”
“君子不掠人之美,林兄可另外著人送上少林!”
“好,遵命!”
那口吻,那神志,活像一個慧默無邪的少女,甘棠下意識地呆了一呆。
遠遠,走過潘九娘佝僂的身影,她這種形態身份,絲毫不使人起疑。
林雲另用一方黑布,包了那木匣,提在手中,然後一擺手道:“兄台請!”
甘棠也不謙遜,兩人並肩步出陵寢之外。
一輛華貴的雙套馬車,業已停候道中,趕車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書僮,生得唇紅齒白,俊俏極了。
一主一僕,猶如牡丹綠葉,相得益彰。
小童笑嘻嘻地迎了上來,先向甘棠恭敬一禮,然後才向林雲道:“公子,進城還是……”
“直接回莊!”
“遵命!”
小童打起車簾,林雲側身請甘棠先上,然後挨著甘棠坐下。
“啪”的一聲鞭響,雙馬展開八蹄,絕塵飛馳。
甘棠此來原來是要探查城廂巨宅主人的來路,想不到遇上了這宗岔事,看來這一天是虛擲了,但想到能認識林雲等朋友,也不算冤。
車行疾速,盞茶功夫,由官道進入一條綠蔭小道,小道盡頭,是一座氣派十足的巨廈,紅牆碧瓦,映日生輝。
甘棠心中不由狂跳起來,莫非這巨宅就是自己要探查的地方?這可真是天從人願了。
漸行漸近,可見十字門樓,畫棟飛簷,的確不亞於王公府第。
不錯了,洛陽城廂,已沒有第二座堪與相比的莊宅。
甘棠一顆心幾乎跳出了口腔,忍不住道:“令友尊親上姓?”
“朱!”
一個字,僅只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卻不殊九天雷鳴,震得甘棠兩耳嗡嗡作響,“四絕女朱蕾”,是“魔母”數十年前的名號,“魔母”生九子,卻沒有正式嫁過人,全是雜交亂配而生,她當然姓朱。
他的身形,因激動而微微震顫。
林雲似有所覺,偏過頭道:“兄台怎麼了?”
甘棠儘量裝得平靜地道:“沒有什麼,在下曾聽說過……”
“聽說什麼?”
“洛陽城外有一座大宅,富甲天下,主人是一母三子,不知……”
“啊!傳言的確可畏,敝友令親,確是一母三子,家道可說是中人之資,富甲天下四字未免言過其實了!”
後面的話甘棠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一母三子,加上姓朱,這已足夠說明一切了,想不到誤打誤撞的上了門,無數的疑問湧上心頭——
這青衫書生林雲,又是什麼來路呢?
“九邪魔母”會不會與“死神”有關?
對方所解釋的人頭來路可靠嗎?
根據少林掌門“廣慧大師”敘述“神機子”的推斷,父親死後創痕顯示是傷於一種三刃怪劍,而普天下使這種怪劍的,只“首邪”一人,這說明了什麼?
仇與恨,開始在血管裡奔流!
鬼使神差的被請去為“魔母”治病,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報仇!
他腦海中只剩下這一個單純而熾熱的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