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醉酒
傅青和謝顏約在了老街。
最近在忙一個大項目,傅青有幾天沒回老街了。他和謝顏約在這裏,還能看看爺爺,只是才進老街,就被周玉逮了個正着,非要和傅青一起吃飯。
周玉開始記事的時候,傅爸爸已經去世了。傅家只剩一老一小,老的還瞎了眼,只剩下小的撐着。他從小是聽着傅青的傳說長大的,特別崇拜傅青。加上他是小一輩的,小時候正好是老街最艱難的一段日子,傅青和他哥哥相熟,對他格外寬容些。而且周玉比別的同齡人膽大不要臉,和個跟屁蟲似的跟在傅青身後,兩個人的關係很親近,傅青拿周玉當親弟弟看。
不過今天周玉在傅青這裏吃了閉門羹,傅青說同別人約了飯了。
周玉今年也才二十出頭,而且脾氣不小,聞言就問:“哥你和誰吃飯我不能一起?”
能約在老街都是熟識的人,一般生意場上的朋友,傅青不會把人往這裏帶。周玉自認是這一輩的頭,還見不得人嗎?
傅青知道他的脾氣,有些頭痛。他不太說話,老街的小一輩都有點怕他。但周玉不同,而傅青其實對他們小一輩的都很寬容,發了條微信問謝顏,“有個鄰居家的弟弟也要一起吃,行嗎?”
謝顏秒回,“行。”
於是傅青才答應下來了。
周玉眼睜睜地看着傅青問了那人,對面答應了才行,深感自己的地位下降,嘗試性地問:“哥,是生意上的朋友嗎?”
傅青進了火鍋店,和老闆打了招呼,“不是,和你年紀差不多大,比你小一點。他叫謝顏,你叫他名字。”
謝顏是坐公交車來的,傅青提前去車站接他。周玉一個人留在火鍋店裏嘀嘀咕咕,心裏想那能是誰?還這麼鄭重。
都不像是平常的傅哥了。
沒過一會,火鍋店的門簾被人撩開,走進來一個人,傅青跟在身後。周玉沒見過他,擡頭仔仔細細地看着那個謝顏。
一眼就瞧見那人十分標新立異的頭髮。
謝顏的一頭綠毛染了兩個星期,顏色掉的差不多了,頭髮半綠半黃,很非主流,很中二病,比小混混還要小混混。幸好原來的髮質好,雖然蓬鬆,還不像一團稻草。
一般人染了這樣的頭髮,基本就已經被判定爲審美死亡了。可謝顏不僅染了,掉色了,還很好看。
因爲沒辦法,臉長的太好了。不僅長得好,個子高,攻擊性還很強。
這是周玉打了這麼多年架來的本能反應。
周玉一哆嗦,心裏陡然出現一個不可能的念頭,這不會是個勾引傅哥的小妖精吧。
傅青性取向的事沒幾個人知道,周玉恰好是其中一個。不過傅青感情上的事,周玉狗膽再大也不敢置喙,私心裏就希望他哥能找個長相清秀,性格溫柔的“嫂子”,這和他想的實在是相差甚遠。
周玉心裏一凜,裝作人模狗樣地和謝顏打招呼,說:“我是周玉,你好。”
謝顏一怔,沒料到傅青手底下的小弟和他都還挺親切友善,一點也不像小混混他們害怕的模樣。
傅青叮囑周玉多照顧着點謝顏,就出去點單拿菜去了。這家火鍋店在老街開了幾十年,從老子傳到兒子,原本該傳給孫子的,可孫子跑到外面了,不願意回來,就留老兩口撐着店面,人手不太夠,有時候人多連菜都要自己拿。傅青來這裏吃飯,無論人多人少,都是自己動手的。
見傅青離開,周玉的膽子更加大了起來,友善地同謝顏套近乎。
謝顏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他從小到大,靠拳頭和同齡人交流比語言多,沒多少社交經驗,而且對於傅青介紹的人,他本來就沒什麼警惕,周玉還僞裝得挺成功,他有一搭沒一搭的,把自己的事都告訴周玉了。
周玉越聽心緒越複雜,加上傅青因爲謝顏的緣故拒絕和他吃飯,他本來就小孩子脾氣,心裏很不忿,一番腦補下來,就成了謝顏這個娛樂圈小演員要抱他們老街扛把子傅哥金大腿的故事。
傅哥這是被小妖精迷住了眼!
周玉深覺自己應該拯救傅哥於水火之中,不過謝顏來這裏做客,他總不好把人打出去,主要是怕反被傅青錘。
他左思右想,另尋他路,“謝顏,你和哥認識的時間不長,是不是不知道他以前的事啊!”
謝顏纔打起精神,他其實不太願意應付陌生人,和周玉能說到現在完全是因爲這是傅青的弟弟。
周玉開始信口開河,“我哥從小就是我們老街大哥,我親哥都聽他的,上學的時候,傅哥指誰打誰,周圍都知道。後來不上學了,因爲就是文化水平不太高,就傅哥帶着我哥出門當討債的,那也是響噹噹的。我傅哥人好,但你知道吧,幹這一行的,都愛打人,哎,我哥交了幾任對象,都是被我哥打怕了,跑了,就沒轍。我哥人這麼好,打人怎麼了?打人也不能跑啊!”
周玉覺得自己這一番表演下來十分到位,從各個角度都能讓謝顏可以知難而退,目光正朝謝顏移過去,想看看對方的反應,卻發現謝顏睜圓了眼,似乎有些驚訝地看着自己。
看來有些效果,還要多洗幾遍腦,周玉深感欣慰,還沒來得及開心,就感覺凳子被人用力踹了一覺,自己差點從上面跌下去。
“周玉,我看你是皮癢了。”
周玉戰戰兢兢地扭過頭,傅青端了兩個托盤,正站在他的身後。
要不是還記得有個謝顏,他就要當場跪地求饒了。
傅青沒理他,將托盤一個個放下去,說了一句,“先上了些一般的菜,待會你再點喜歡的。”
謝顏坐在對面,連眼都笑眯了。
傅青沒見他笑成這樣過。他瞥了一眼瑟瑟發抖的周玉,咳了一聲,“也不算全是胡說。前一個是真的,我從前帶着他哥討債。後一個是假的,我沒交過對象。”
謝顏笑出了聲,他接了句,“我知道,傅哥也不打人。”
話一說出口,謝顏就愣住了。
其實這纔是他第一次當面叫出這個稱呼。
很自然而然似的。
周玉鬧了這麼一齣戲,在飯桌上也不敢作妖了,老老實實替心裏的大哥小妖精下菜斟酒,一句話不敢多說。
謝顏不怎麼喝酒,也不怎麼給人面子,一般要喝酒的場面都拒絕。可他看到傅青端了酒杯,喝酒的時候微微眯了眼,好像很好喝的樣子。謝顏心裏一動,也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完了好幾杯。
火鍋店裏的燈光很暗,謝顏低着頭,又一貫很會裝模作樣,直到快吃完了的時候,傅青才瞧出他的不對勁來。
謝顏是低着頭的,傅青走到他的身邊蹲下來,纔看清他半闔着眼,眼瞳裏似乎蒙着一層水光,很柔軟似的,連臉頰很紅。
傅青問他,“喝醉了嗎?”
謝顏擡起頭,本能地狡辯,“沒有,就是有點困。”
他迷迷糊糊的,耳朵也聽不太清,只知道傅青好像和周玉說了幾句話。
過了片刻,聲音才拉近了些,他聽見周玉說:“……哥,拿要我給叫一輛車嗎?”
大約是離得很近的緣故,謝顏將傅青的話聽的清清楚楚,他說:“叫人來時間太長,我打車走。不用你送。”
傅青叫了車,在路上把地址哄騙着問出來了,謝顏喝醉了警惕性還挺強。
到了謝顏的住所,傅青打開門,把醉醺醺的謝顏放到牀上,脫了外衣,又走到客廳,燒了壺水,等水開了才倒了杯熱水,走進了臥室。
謝顏已經醒了。
窗戶大開,灌進來一室的冷風。謝顏坐在牀上,手肘抵着窗臺,掌心撐着額頭,頭髮凌亂地散在臉頰上,只露出小半張側臉,在夜色裏模模糊糊,不太看得清。
他的左手夾了根菸,略吸了幾口,嫋嫋的煙氣環繞,有火光閃爍明滅。
傅青走近了些,纔看清謝顏的下頜微微揚起,有月光落到他的薄紅的嘴脣上,臉頰上的紅暈快散盡了。
他把熱水放在桌子上,問:“酒醒了嗎?”
謝顏偏過頭,他脫了外套,此時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套頭衛衣,動作間能看得清脖頸下方的骨頭,形狀又瘦又好看。
傅青的目光頓了一下,又移開了。
謝顏對着冷風吹了好一會,又抽了半根菸,此時腦子清醒的差不多了。他酒量的確不好,可也沒差到一沾就醉的地步,方纔半醉半醒,迷迷糊糊的,可仔細回憶起來,又都能記得清。
包括傅青是怎麼同周玉告別,哄孩子似的把住址從自己嘴裏騙出來,回家後又把他自己放在牀上,仔細地蓋上被子。
想到這裏,謝顏的臉又涌上一股熱氣,幸好還有酒醉做遮掩,誰也不知道他是爲了什麼紅了臉。
他扭過臉繼續吹風,聲音裏還全是沙啞,比往常時候要軟一些,“沒喝醉,就是有點暈,現在好了。”
傅青笑了笑,沒戳穿他,他很會給小朋友留面子,反倒說:“其實你喝酒這麼上臉也好,在外面有人灌你酒,你可以裝醉。”
謝顏支吾地應了聲,又抽了口煙,他的嘴脣很薄,抿起來的時候沾了些許水光。
傅青也想抽了。
他出來得急,口袋裏還剩半包煙,打火機卻落在火鍋店裏了,便敲了敲桌子,謝顏不解又迷糊地轉過頭,才抽出根菸,說:“借個火。”
其實傅青是想借打火機,可謝顏愣了一下,從窗臺上拿起打火機,擡起了手。
他的手指白,長,且瘦,形狀很好看,指尖略帶了些粉,正在點着打火機。
火苗一下子燒了起來。
傅青俯身湊了上去,兩人的目光相觸又分離。
他深吸了一口煙,同謝顏說:“下次去我家裏吃,爺惦記着你。”
謝顏點了點頭,很認真地考慮過後纔回答,“在進劇組前,肯定要去看看傅爺爺的。”
傅青莫名地想,謝顏真是個乖崽。
不過這話不能說出口。說出口乖崽也不乖了。
抽完一支菸,傅青也要回去了,他同謝顏道別,謝顏站起身,看着傅青走出去,笑着揮了揮手,果真是很乖的樣子,“傅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