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荒山君
曲悅跟在曲宋身後不說話了, 隨著他一層層往下走,在他的防護屏障內,感覺不到地心的熱浪,十分舒適。
路上遇到好幾位辦事的師兄,乍見到曲悅都是一樣的驚詫。
曲悅眼尾餘光一瞥,瞧見牆上除了她和曲宋的影子,竟然還有一道黑乎乎的影子一路跟著, 是塔靈。
「二哥。」曲悅倏地想起來一件事,傳音給他, 「我琵琶裡既然有個門, 當我打不過對方的時候,是不是可以直接將對方收進來?」
「你可真是異想天開, 天羅塔不提供這種服務, 隻作禁錮使用。」說話的竟然是牆上的影子,「想送囚犯進去,必須走實體正門,人為押送。」
曲悅一愕, 她明明是在傳音,它竟然聽的見?
看來只要是在塔裡發出的聲波, 都瞞不過它的耳朵。
「那大哥為何說, 這扇門能在異界幫我?」曲悅不懂了。
「你無法通過移動門收人進來,卻可以將人放出去, 為你打架。」它又說。
放人出去?曲悅思忖片刻, 拽住曲宋的衣袖:「我能從移動門裡回來, 二哥也可以隨我過去?」
「不能。」曲宋抬了抬胳膊,想掙開她的手,沒成功,又慢慢放下了,「那扇門是活的,它會跑,父親抓了很久才抓到它,融合你的先天真氣,將它強行定在了你的琵琶裡,只能為你所用。」
「那我放誰出去替我打架?」曲悅無語。
牆上的黑影道:「犯人,被天羅塔烙下神魂印記的犯人,皆可被你放出塔去。」
「放他們出來幹掉我?」曲悅哭笑不得。
它口中的神魂印記,是十八層重刑犯才有的特殊待遇。
印記一旦烙上,目前沒有消除的辦法,即使從獄中逃走,天羅塔也能隔空震懾神魂。
「有震懾囚犯的口訣。但你修為的確太低,怕是鎮不住他們。需要再過一段時間。」
曲悅問:「多久?」
塔靈默了默:「五百年。」
曲悅:……
再見。
曲悅什麼問題也不想再問了。
旋梯上,曲宋突然駐足。
曲悅差點兒一頭撞在他背上。低頭一看,下方竟然沒有樓梯了,底部是一片汪洋火海:「我們走到最後一層了?」
「不是,這只是第十七層。」曲宋說著話,抓住她的肩膀帶著她落下去。站穩後,腳踩在火中,卻感覺不到一絲熱度。
曲悅觀察完左右,便抬起頭,瞧見數十個牢籠浮在半空中,每一個籠子上,都盤繞著金色的符咒鎖鏈。
「第十八層到了。」曲宋道。
「其實天羅塔有十九層。」塔靈的聲音。
周圍全是紅晃晃的火焰,曲悅尋著聲音找了半天,才看到一簇火苗中有個黑影:「還有一層?」
它道:「在你腳下,火焰下方,有一間牢房,僅有一間。」
曲悅也低下頭,好奇的張望:「那個單間裡關著什麼人?」
「不知道,自我被派來守塔,那個房間就是空的。」
曲悅的好奇心瞬間被打散。
同時又一愣,被派來守塔?原來它不是塔的原生靈體,是被以特殊手段困在這裡的,類似於縛地靈之類。
這種,通常是冤死之人的魂。
曲悅收回看向火焰下方的目光,重新仰頭,十八層牢籠被金色符文包裹的像是粽子陷兒,根本看不見籠子裡的人影。
「至目前為止,十八層共囚禁九個物種。」塔靈盡職介紹道,「其中有六個是聯盟剛成立時抓進來的,隔五百年,進來第七個,又隔三百年,進來第八個,第九個是十來年前進來的。」
曲悅沉默,第九個是九荒,他和「九」還真是有緣。
曲悅的視線在那些金色符文上巡睃:「這樣日復一日被囚禁著,不說遭受地火刑罰了,能將人無聊死。」
「怎麼會,天羅塔的創造者是很人性化的。」塔靈駁回了她的觀點,「為了不使十八層的犯人們感覺無聊,也為了使他們老實點,別整天想著突破禁制,創造者別出心裁。」
「哦?」曲悅朝火苗裡黑影看過去,目露不解。
「十八層的籠子,裡頭是真實又虛幻的空間。」塔靈道。
真實又虛幻?曲悅的好奇心又被勾起來:「什麼意思?」
塔靈道:「你最喜歡什麼,就能得到什麼。」
隨著塔靈的話音,曲悅面前的一簇火焰嗖的竄起,熊熊燃燒的火光中,浮現出一副血淋淋的畫面。
日暮黃昏,滿地屍體,一個穿的破破爛爛的男人背對著曲悅,五指化為利爪,一抓便抓掉一個人的腦袋。
是個煞氣極重的魔修,曲悅皺了皺眉頭。
單是看他一眼,都讓人覺得極不舒服。
塔靈的語氣涼颼颼的:「這位,曾經是稱霸一方的魔君,沒別的喜好,特別酷愛殺人,連地獄都容不下他。於是就讓他在幻境中不停殺人,屠滿一萬人,場景顛倒重來,接著讓他殺。」
曲悅微怔:「永遠殺不盡的麼?」
塔靈道:「殺不盡,他也不敢停下來。因為一旦停下來,就會變成他心頭最畏懼,或者此生最痛苦的場景,陷入心魔劫中無法自拔。」
曲悅倒抽一口涼氣。
頭一次認為一個嗜殺的魔頭竟然可憐多過可恨。
這是人性化?
這比穿透琵琶骨遭受地火刑罰可怕多了吧?
曲悅突然感覺怵得慌,倘若自己被收監十八層,或許更想一死了之。不,他們是不是想死都死不掉?
天羅塔的創造者,當真是正道中人麼?
她心裡升起一團疑惑。
安靜中,塔靈慢吞吞問:「對了,說起來第九個犯人,你認識?」
曲悅斂目,有種不好的預感。
塔靈自顧自地道:「你想不想瞧瞧,他的幻境裡都是些什麼?」
「不,我一點兒也不想看。」曲悅搖頭拒絕,甚至有些想要離開這裡了。
「是不想看,還是不敢看呢?」塔靈突然笑了一聲。
它的笑聲聽在曲悅耳朵裡格外刺耳,念在它是個冤死魂的份上,曲悅沒有理會它,定定看向曲宋:「二哥,你帶我來這裡就是告訴我這些?」
「不是大哥讓我告訴你的麼?」站著聽他們說話,一直不曾開口的曲宋沉沉道,「所以我才說,現在告訴你究竟有什麼用?十八層這幾個,都是些殺業滿身的大禍害,即使有震懾咒,憑你也降不住他們,知道和不知道沒有多少差別。」
更差的是,往後危急時刻,若她情急拿來用,震懾不住,處境更糟。
父親做事,總有他的考量。曲唐那條心機狗雖是半步渡劫,其實根本靠不住,做事僅憑喜好,比起父親的深謀遠慮差出一條銀河系。
所以父親寧願給小妹抓個會跑的門當依靠,都不相信曲唐能將小妹照顧好了。
「你心裡多少有個譜,我會嘗試和這幾個囚犯溝通一下。」曲宋想想都頭疼,因為真沒有什麼可以和他們談條件的。
往上十七層的囚犯,曲宋都能做主減刑或者放人——他接手天羅塔後,曾將塔裡的囚犯一個個核查一遍,該放的全都放了,短短一年內,清空一大半牢房。
唯有十八層,他做不了主,神魂印記無法抹去。
離開塔太久,會神魂俱滅。
所以曲宋即使判人終身監禁,也隻將他們關押去十六七層,顧念著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除了九荒。
「恩。」曲悅答應下來。這扇門,其實只是父親留給她保命用的逃生門,至於將這些囚犯召出去,若非有什麼天塌下來的原因,她是不會使用的。
「沒事的話,我回家去拿點東西。」先前是通過空間裂隙離開,不能攜帶太多物品,現在不知道行不行,她決定試一試。
「好。」曲宋抓住她的肩膀,準備帶她離開。
塔靈卻忽然喊住她:「曲悅,那第九個犯人到底叫什麼?」
曲悅微微皺眉:「他沒有名字,『九荒』和『荒山君』都是旁人喊出來的。」
至於韭黃,則是曲悅給他取的任務代號。
塔靈似乎迷惑很久了:「那他怎麼在幻境裡,反復強調自己名叫『蓋世』?幻境裡的名字,是根據曲部長寫下的標牌設定的,起初不稱他蓋世,他險些從籠子裡掙脫出來。」
曲悅稍稍一愕,旋即沉默:「那只是一個玩笑。」
當年調查他的時候,她閒著無聊,給他講了一個不怎麼好笑的笑話。
笑話裡,有個男人暗戀一個姑娘,詢問那姑娘可有意中人。
姑娘就滿目憧憬的說,我的意中人是蓋世英雄。
男人便說,往後我做你的蓋世英雄。
九荒聽的很認真,問她:「那男人做到了沒有?」
曲悅將這個笑話說完:「做到了,他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蓋世英雄,你說好笑不好笑?那姑娘也是哭笑不得,但最終接受了他的愛意。」
九荒沉默過後:「那你的意中人是誰?」
曲悅那會兒才多大點兒,擱在華夏國不過是個剛從初中畢業的女學生,哪裡會想什麼意中人的事兒,隨口道:「自然也是蓋世英雄,哪個姑娘不喜歡蓋世英雄。」
萬萬沒想到,第二日九荒竟然舉辦一場盛大的宴席,喊來九荒山附近大半領主,宣佈他從今後有了名字,叫做「蓋世英雄」。
有個與他稍稍相熟的領主笑他不知抽什麼風,取名就取名吧,還取這麼中二的名字。
他當場便擰掉了那領主的腦袋。
出席宴席的眾領主但凡喊的慢一些的,統統被他拔掉舌頭。
不過幾日光景,「蓋世英雄」四個字傳遍十九洲,人人都知道荒山君有了一個新名字。
眾人談論起他時,時常會將後面兩個字省略,稱呼他為「蓋世」。
曲悅原本以為,「蓋世」兩個字對於這個瘋子而言,早已是個恥辱。
她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總是感覺欠了他沒錯,但他被抓進來囚禁受罰,與他犯下的滔天惡行相比,真的是一點兒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