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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曲》第164章
第164章 天工族

  曲悅正尷尬著,感覺到自己手裡的小木偶似乎悄無聲息了。

  她提起來, 木偶雙眼無神:「回去了?」

  雪裡鴻道聲「正常」:「葉承錫在他身邊呢, 見他突然被勾了魂,不知緣故, 豈會坐視不理。」

  想起他父子倆正在鎖山, 曲悅將木偶小心翼翼放去桌面上,生怕有所損傷。

  心道往後不能隨便拿出來了,好在他是和葉承錫在一起, 萬一遇到了壞人呢?

  雪裡鴻卻又丟給她:「一鼓作氣, 再試試, 我還是第一次見。」

  拿著被強塞來的木偶, 曲悅表情僵硬,半響沒有反應。

  雪裡鴻催促:「快想啊。」

  曲悅微囧:「您在這……」

  雪裡鴻:「你當我不存在。」

  曲悅:……

  *

  九荒猛地清醒過來, 入眼的是葉承錫關切的臉。

  葉承錫背對礦山,伸手在他眼前搖了搖:「兒子,你這是怎麼了?」

  九荒皺起眉頭:「我正和六娘說話,被你吵醒了。」

  天知道他剛才心裡有多開心,六娘竟然想他了。

  且只要六娘一想他,他便能移魂去小木偶陪著她。

  葉承錫對他這幅傻樣已是習以為常:「那也不要站著睡, 此地不太平, 鎖完山回去的路上, 你慢慢睡。」

  「我不是做夢, 若我再走神, 莫要喊我。」九荒本來有些生氣葉承錫將他從六娘身邊拽了回來, 但想起那棵五百年的凝香樹……

  九荒抽出鎖山鏈,若有所思的垂著頭,再抬起時,看向葉承錫的眼神多了幾分親近,「爹,我出生之後,你從未見過我,為何會一直思念我?」

  「你在你娘肚子裡待了六年多,我豈會沒見過?」葉承錫笑了笑,察覺他原本冷冷淡淡的眉宇間多了些溫情,頗有些受寵若驚,「再說,你是我血脈相連的親生兒子,我不思念你,還能思念誰。」

  九荒介面道:「你還思念你死去的心上人。」

  葉承錫一愣,難得沉默下來:「那都是過去的事兒……」

  九荒道:「這就是我不太喜歡你的一處,心上人死了,居然成了過去的事兒……」

  葉承錫又沉默了下,不知如何解釋,卻見九荒的眼睛再次失去了焦距。

  *

  曲悅屋裡不消停之時,隔壁江善唯的房間內安安靜靜。

  江善唯躺在床上睡的正香,枕的卻並非枕頭,而是盛著合道惡果的玉盒。

  按照曲悅交代的,他需要先以夢境來檢測下這顆果子會不會有危險,再讓支岐融合。

  支岐則坐在床對面的打坐臺上守著江善唯,以免他發生意外。

  江善唯呼吸綿長,一看便睡的十分踏實,應是不曾進入夢境空間內。

  突地,他呼吸收緊。

  支岐提起一口氣來,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一刻鐘後,但見江善唯嘴角微彎,應是做了一場美夢。

  支岐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看來和他的本體無關。

  不久之前,支岐對生死已是無所謂的態度,現在不一樣了,他希望這顆果子沒事,融合之後,便去異人法庭接受審判,蹲個監獄,聽哥哥的話,重新做人。

  然而,半個時辰過後,江善唯的額頭開始冒出冷汗,似乎從美夢轉為了噩夢,

  支岐緊張的從打坐臺上起身。

  「不要!」江善唯突然坐起來,伸手去抓,抓了一把空氣。

  「哥哥?」支岐喊他。

  江善唯恍惚回神,大口喘著氣。

  支岐觀察他驚恐的神色,目光轉向「枕頭」:「看來你師姐說的不錯,戮天果然在我的本體裡留下了東西。」

  江善唯搖搖頭,喘了好半天的氣才道:「不、不是,我的夢和這顆果子沒有關係。」

  支岐不信:「那是為何?」

  天道為了江善唯能將命定的媳婦搶回來,連續以噩夢嚇唬他,他已習以為常,許久不曾如此驚慌失措。

  「反正與果子無關。」

  江善唯眼神閃躲,心情焦躁,垂下頭,不解釋。

  他剛才夢見了他的爺爺,江檀。

  通過支岐,江善唯早已知道自己的來歷,並非藥神谷江家的孩子,只是爺爺為曲春秋合道搶來的一顆果子。

  江善唯一點也不生氣,內心愈發充滿感恩。

  畢竟身為一顆有價值的果子,曲春秋沒有吃他,爺爺更捨不得,竟還如珠似寶的將他養大,多難得啊。

  爺爺是他在這個世上最親最愛的人,無人能夠超越,可問題就出在這裡。

  在原先的命運線上,他與支岐兄弟相殘,反殺支岐之後修為一步登天。隨後,他與師姐歷經磨難,最終走到一起。

  這條命運線在他看來,血虐的慘無人道。

  但是,他能夠保障爺爺合道成功。

  現如今命運線改變,依然是個廢物的他,將最終導致爺爺合道失敗!

  爺爺算不算他親手害死的?

  不,不行!

  該怎麼辦才好?

  江善唯雙手抱頭,識海一片混亂。

  支岐往前走了一步,又退回去,一言不發,默默看著他。

  *

  隔壁屋子。

  雪裡鴻捏著木偶的頭仔細打量:「不錯,這小分身果然已經成型了,往後能拿來用了。」

  他又將木偶扔給曲悅,轉身欲走,不在這耽誤人家小情侶了。

  卻聽九荒在背後問:「師父,葉承錫在劍峰頂上種的那棵凝香樹,是種給您的吧?」

  雪裡鴻腳步一滯。

  曲悅早就有這種想法了,九荒這麼一問,她再一瞧雪裡鴻在最初三秒內的反應,心中已是確定大半。

  「我只從您這聽過凝香樹,自小就聽。卻只在葉承錫那見過凝香樹,他一種就是兩棵……」不是九荒突然精明,他平生就對「六娘」和「樹」操心最多,想的自然也多。

  九荒以為自己沒有師娘,是師父又老又醜、窮困潦倒的緣故。

  之前去打戮天時,見到師父的真面目,九荒愣了好半天,師父原來長的這般俊俏。

  現在總算知曉原因,「怪不得我沒師娘,原來您是個斷袖。」

  雪裡鴻扭臉瞪他一眼。

  曲悅瞄見雪裡鴻微露尷尬,屢次張嘴想罵人,卻一個音節也沒有發出來。

  斷袖估摸著不可能。

  葉承錫在與葉承淞聊天時,葉承淞提到了「你喜歡的女人」,故而在葉承錫眼睛裡,雪裡鴻是個女人。

  而雪裡鴻扮女人輕而易舉,畢竟天怒劍主的陰陽逆轉神功,就是雪裡鴻教的。

  這事兒在曲悅看來,可能是一個誤會。

  雪裡鴻當年下界,為隱藏身份,用這門神功變成女人,與葉承錫相識,不小心惹出一筆風流債……

  九荒勸道:「師父,我爹的袖子已經接上了,如今有妻有子,您也早點接上吧。」

  態度認真,是發自內心的為自家師父著想。

  「胡說八道什麼?」雪裡鴻生氣了,忍半天忍不住,轉身指著木偶的鼻子,「我原本就是個女人,哪來的斷袖?」

  一句話說的九荒和曲悅都怔住。

  九荒反應不過來,曲悅道:「先前在龍牙洲冰玉池,晚輩還曾聽見宗權與您聊娶妻的事兒。」

  宗權比雪裡鴻的年紀還更大些,不可能不知雪裡鴻的性別。

  雪裡鴻自嘲道:「他不知道奇怪嗎,連我自己都是浪蕩了一百多歲了才知道自己是個女人,叫做雪裡虹,而不是雪裡鴻。才知道我『爹』原來不是『爹』,天工族的大族長,也是女人。」

  曲悅難以置信,一直用掌心托著木偶,胳膊有些酸。她抬手擱在肩上,小木偶會意,從掌心跳去她肩頭上站著,齊刷刷看向雪裡鴻。

  雪裡鴻本不打算解釋了,見他倆神同步的小眼神,無奈一笑:「我早就說過,在我認知裡,我們這些天人啊,根本就是神族創世時,因為沒有經驗,過於理想主義的、造出來的一批失敗品。」

  像是一個個貼了標籤的木偶,被神族安排的明明白白。

  天人族最至高無上的神殿,歸天女掌管,而另外三族的族長,則必須是男性。

  天工人數不宜太多,故而天工族無論男女,一輩子只能傳承一個孩子。

  也就是說,一個女天工只會懷孕一次。

  而一個男天工,哪怕擁有十個妻子,也只能令一個妻子受孕。

  故而天工族是一夫一妻制,不然浪費資源。

  天工族的族長之位,一直是雪裡家的,這個家族一直統領著眾天工,從來無人質疑。

  這是神的旨意,技術好不說,代代都生兒子,到雪裡鴻,已是第二十九代。

  實際上,先前二十五代都是如此,然而第二十六代時,老家主生了一個女兒。

  老家主起初沒有隱瞞,他去找了那一代的大祭司,認為這代表著雪裡家已不得神的眷顧,天工族長的位置,該換人了。

  但,大祭司不肯。

  「那時候,天人境已不如從前太平,暗裡派系叢生,鬥爭不止。根源在於天武族,尤其是統領天武的刑氏一族野心勃勃,認為天武最強,連天女都是天武的女兒,可按照祖訓,他們卻要聽女人的命令,看女人的臉色,他們不服。」

  所以天工族長之位不能換人,一定會被天武族拿來大作文章。

  曲悅有些明白了,母親說天人的神權制不能輕易改變,是指一旦改變,沒人控制的住這些強悍的天武人,後果難以設想。

  想想這一代的天武族長刑攸,母親從前匹配的物件,在大祭司面前,便是一副表面恭敬,實則傲慢的態度。

  大祭司甚至想用母親來拿捏著他。

  曲悅道:「所以,這門陰陽逆轉神功,不但能將自己練的變性,還能將別人也變性?」

  雪裡鴻點頭:「但需要在母親肚子裡時進行,剛可以感知是男是女,便以功法改變。一開始不告訴我,是培養我的男性認知,往後成為大族長,才不會露出馬腳來。」

  「一百多歲時告訴我,是讓我挑一挑,我們族裡哪個剛成婚的男人長的俊俏,提前預定他的孩子,若懷的是個兒子,提前用逆轉神功變成個姑娘,養大之後,嫁給我為妻。畢竟這神功改變不了雌雄生育能力的本質。」

  「我聽的目瞪口呆,簡直荒唐至極,一氣之下,便下界來了,修煉這門神功恢復成女人。」

  因為發現了顏烽,她來到十九洲,認識了葉承錫。

  是葉承錫先看上她的,可她對自己的女人身份沒有半點認知,只當他兄弟對待。

  葉承錫的一番表白,令她吞了蒼蠅一般,膈應著逃走了。

  然而葉承錫是個死腦筋,一路追著她不放,她煩不勝煩,便假死遁隱,回天人境去了。

  「一百年之後,我第二次下界,才知葉承錫在我『死後』有多傷心,為我種了棵樹,而他自己則在樹下一動不動,坐了整整一百年。」

  雪裡鴻有些感動,找回一點自己是個女人的感覺,但也只是一點點。更何況她是天工少主,兩人注定無緣。

  於是托夢給他,披頭散髮滿臉血,將他狠狠罵了一通,說他的執念會令她無法投胎轉世,墮入十八層地獄裡去。

  葉承錫迫不得已,揮劍斬情絲,逼著自己放下。

  隨後雪裡鴻再次回到天人境,這一次,她心中不再像先前平靜。

  忍之不住,又一次下界,葉承錫卻已經聽從家族安排,娶了顏苓。

  雪裡鴻感受到了心痛,卻也明白此生與他有緣無份,默默走了。

  正傷感著,聽九荒道:「師父你要這樣說,我覺得有個人比我爹待您更真心。」

  雪裡鴻笑道:「怎麼,你想說你?」

  不錯,有了媳婦之後,也知道心疼師父了。

  坐在曲悅肩頭的小木偶搖頭:「我說的是宗權。」

  雪裡鴻詫異:「啊?」

  九荒:「我爹只不過守著棵樹靜坐一百年,宗權在龍牙洲山底陪著您坐了好幾百年呢。」

  雪裡鴻簡直要氣死:「那天武賤人是要抓我回去,這能一樣嗎?」

  九荒訥了訥:「我聽您的意思,還以為您是因為我爹特別能坐禪,才將您給感動了。」

  雪裡鴻真想將他的木偶頭擰下來,面目猙獰地冷笑道:「你好會抓重點哦。」

  九荒小聲嘀咕:「是您沒說清楚。」

  曲悅聽著他師徒鬥嘴,忍俊不禁。

  看得出來雪裡鴻方才有些難過,被九荒一打岔,心情倒是好多了。

  可九荒突然嚴肅起來:「師父,我的天工骨,您有辦法收回去麼?」

  雪裡鴻臉上的表情凝固住:「小兔崽子,你是不是覺得,我搶你回來,取骨救你,都是因為葉承錫?」

  九荒沒有回答:「從今往後,我不會再雕刻了。」

  雪裡鴻忽地慌了神:「一開始是的,但我打從你出生幾日起,一直養到五歲,我真當你是我親生兒子……」

  她先後找了那麼久的性別認知,最後竟是在九荒身上找回來的。

  因為牽掛著他,她躲躲藏藏,不願再回天人境去。

  曲悅聽出雪裡鴻語氣微顫,露出罕見的脆弱,九荒又一直擰巴著不吭聲,她訕訕傳音道:「前輩您誤會了,」

  雪裡鴻微蹙眉:「那他是什麼意思?」

  怕雪裡鴻會一時忍不住將小木偶的腦袋掐斷,曲悅默默將小木偶從肩膀上拿下來,握在手心裡,背在身後:「韭黃想單純做個天武,不做天工,因為你們天工一輩子只能生一個孩子,太慘了。」

  是這樣的,放棄雕刻雖然捨不得,但九荒沒有辦法。

  他嫌棄過葉承錫隻生了兩個孩子,自己就必須超過他。

  再說曲春秋有六個孩子,他若只能生一個,可能會被曲春秋抓到把柄,說他太無能,將他掃地出門。

  九荒可不會認為自己得到六娘的認同,就萬事大吉了。

  危機意識,這輩子都得保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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