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番外‧後記(四)
所以宗權原本是打算送完聘禮就回天人境去的, 這下不能走了,離開葉家以後,出了城,又沿著城墻,拐去找雪裡鴻。
他將這事兒跟雪裡鴻講了講,刻意使用了非常平淡的語調,來凸顯「打敗了九荒的邏輯」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兒。
但原本淩厲的眉形,却始終保持著飛揚狀態,透露出他的心情。
他講的十分詳細,雪裡鴻剛聽完時,半響沒有任何的表情——因爲聽不懂。
稍微懂點之後,她的反應是,自己的徒弟真是越來越長進了, 居然知道套路宗權,忽悠的宗權傾家蕩産。
她忍不住有點兒小開心,可再一尋思, 九荒哪會有這般機智。
所以事情的本質可能就是, 「半個腦子」碰上了「整個肌肉腦」, 兩人說著歪著, 歪著說著, 造就了眼下這種奇异的走向。
「怎麼樣?」宗權等她開口說話等了許久, 自己問了出來。
「你這個……」傻帽兩個字憋了回去,不是雪裡鴻不敢駡,是她的口中文字轉爲了一串杠鈴般的笑聲, 「你可真是……」
宗權讀不懂她在笑什麽,以他對雪裡鴻的瞭解,自己打敗了她的徒弟,挽回了點面子,不會得到她的誇贊,肯定是會被她譏諷的。
她不譏諷,反而笑起來,宗權心生不妙︰「你笑什麼?」
雪裡鴻問他︰「你告訴我,你稍後怎麽回天人境去?」
宗權不解其意︰「什麽怎麽回?」
說完之後,他才突然想起來,除了蘊養在識海內的本命神弓之外,他旁的日常用品都在鐲子裡,包括天人翅在內。
沒有天人翅,他將無法回天人境去!
宗權︰……「我應該先將翅膀取出來的。」
好不容易扳回一局,却在這一處失策了,被雪裡鴻抓到了錯誤,往後做事前,必須三思而後行,不能逞一時之快。
「只是、只是這樣嗎?」雪裡鴻見他一副後悔的模樣,却只是後悔沒將天人翅取出來,更是大笑起來。
笑的險些從墻頭上翻下去。
「還有什麼?」除了這一處,宗權想不出還有哪裡不對。
雪裡鴻却只是笑。
宗權被她給笑的有點惱了。
見她的臉笑變了形,眼睛被隻果肌擠壓的只剩下一條綫,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朵上去,嘴巴還張著,露出了滿口的大白牙。
這個笑容可以說非常沒有形象了,就連一貫浪蕩不羈的天武族女子,宗權也沒見誰笑成這個樣子。
不過,比起來她獨坐城墻,乍一瞧有些孤單清冷的模樣,此時的笑容,倒是更爲賞心悅目。
宗權的惱意也就散了,甚至微微彎起了唇角。
雪裡鴻眼尾餘光瞥見他笑了,頓覺脊背一陣發凉,不笑了︰「你笑什麽?」
該不會誤會九荒套路他,想回去找九荒麻煩吧。
我說你難道還沒有反應過來嗎?
宗權不是個遮遮掩掩的性格,她問了,他便回︰「哦,見你笑的開心,我也有些開心。」
雪裡鴻微微一怔,瞥他一眼︰「都成個窮光蛋了,還笑。」
「那又如何,區區身外之物罷了。」除了天人翅,影響到了他回家之外,其他的寶物,宗權幷不在意,他更在意輸贏,「你不是有個備用的天人翅?先借我用一下。」
「沒有。」雪裡鴻那個備用的翅膀,還在曲悅手中。
宗權蹙眉︰「那你幫我造一個,等我回族裡去,再給你報酬。」
雪裡鴻道︰「造一個天人翅得幾十日。」
宗權道︰「沒事,我不急,我可以等。你很清楚,我耐性好的很,可以在冰玉池等你兩百年。」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雪裡鴻的氣血頓時蹭蹭往上冒︰「那你慢慢等著吧!」
「行。」宗權身形一閃,出現在城墻頭上,距離雪裡鴻半丈左右,一撩袍子,也坐下了。
「這個蠢貨。」雪裡鴻在心裡駡了一聲。
原本她還打算去找九荒,將宗權的儲物鐲子給要回來,現在,等著吧。
這廂九荒的心情也不太愉快。
他得了個儲物鐲,他本該開心才對。
但這個鐲子不是他贏回來的,是他……輸回來的?
九荒不是輸不起,因爲無關曲悅的情况下,他對輸贏看的很淡,只是覺得作爲「輸來品」,拿來當聘禮的話,也太不吉利了吧。
他正坐在房間裡想著,察覺到什麽,瞳孔驟然一縮,忽地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子。
月色下,曲悅正凝神屏息,躡手躡脚的靠近他的窗子,被他的開窗聲給嚇了一跳。
她來葉府,葉家的管家是不通報的。
「六娘,你怎麽突然來了?」九荒的悶沉心情一掃而空,往她身後看了看,只有她一個人。
真是無趣呀,曲悅撅了下嘴,挺起腰板恢復正常的走姿,來到窗外。
手肘撑在窗臺上,她托腮仰頭,挑挑眉道︰「我還想說給你個驚喜呢,又被你發現了。」
「我很驚喜。」只要能看到她,無論何時何地,都是驚喜,九荒又往窗邊貼了貼,唇畔距離她額頭不遠,小心翼翼的說話,「你爹和哥哥們呢?」
「我自己來的。」曲悅在家中總覺得有些不安,故而提前過來一趟。果然,這趟沒白來,整個紫星城只能用「浮誇」來形容。
這些無所謂,她指著九荒︰「你這穿的什麼?」
鵝黃色層層叠叠的紗衣,和曲唐從前送他的一套一模一樣。進葉府時,管家就狀似無意的提起了這個事情,說葉家的少爺們怨聲載道的。
「這若讓我大哥瞧見,能給氣吐血了。」曲悅拽拽他的衣領,示意他趕緊換衣裳。
這九荒就不明白了︰「可大哥不是喜歡我穿這樣麽?」
曲悅用手指攪著他腰帶上的玉佩穗子︰「那是身爲我們家一員時,穿成我們的風格,他當然喜歡啦。可你讓你們葉家的公子哥也穿這樣,撞衫了你懂不懂?」
九荒揪著眉頭︰「撞衫?」
曲悅眨了眨眼睛︰「和打擂臺一樣,撞衫不可怕,誰醜誰尷尬。」
九荒認真想了下︰「那應該無妨,肯定是我們葉家尷尬,這樣你大哥會更開心了。」
曲悅啼笑皆非,被他說的葉家的少爺們多醜似的,若不是曲悅見過,真要相信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拼相貌,的確是他們曲家要强那麽一點的,至少劍修的和樂修比起來,樂修在氣質這塊兒,總是拿捏的穩穩的。
「你啊。」曲悅彎著手指,在他腦門上彈了一記,「有時候說話噎死個人,有時候又像是在奉承。」
「我沒有奉承。」九荒大著膽子,握住她要收回去的手腕,拉來自己心口上暖著。
曲悅也沒有掙,都應下他的求婚了,可沒那麽矯情,若不是有堵墻擋著,便窩進他懷裡去了。
「咦。」這個姿勢,曲悅恰好看到他手腕上多了個儲物鐲。
這鐲子是亮銀色的,雕著黑龍紋,「這個鐲子,和宗權前輩的鐲子有點像。」
「這就是他的。」九荒手心正往外冒汗,他總覺得六娘像是一個大暖爐子,只要一靠近她,渾身便會熱騰騰的,更別提與她肌膚相觸,簡直要燙死了。
曲悅納悶︰「你怎麽戴著他的鐲子?」
九荒却突然將手縮了回去,背在身後。
曲悅眉頭一蹙,眼神探究︰「怎麽回事?該不是他不給你聘禮,你幹了什麽壞事兒吧?」
九荒忙道︰「沒有,這鐲子是他贏給我的。」
曲悅︰?
九荒再說︰「是我輸給他的。」
曲悅︰?
九荒混亂了,聽曲悅說「你慢慢講」之後,他從頭講了一遍。
曲悅比雪裡鴻的理解力要强許多,聽他講著便聽懂了,嘴角抽了抽,旋即也笑了起來︰「宗權前輩可真是……你們倆可真是……」
九荒有點兒難堪︰「他這人真奇怪,起初躲著我,連一份聘禮都捨不得。突然將全部家當都給了我,隻爲證明我是錯的,對自己太狠了。」
「他不是對自己狠,他是在和你口中的『親師公』較勁。」曲悅摩挲著下巴。
「走。」她勾勾手指頭,示意九荒跟她出門。
九荒直接翻窗而出,跟在她身後。
「你說你師父在東城坐著?」
「宗權說的。」
「那我們去找宗權。」
「他應該已經走了吧。」
「不會的,他沒有天人翅了,走哪兒去?」
……
城牆上。
「你為何還不開始。」宗權等著雪裡鴻製造天人翅,却見雪裡鴻攏著手,晃蕩著腿,仰頭看星星。
「你這是求人的態度?」雪裡鴻斜他一眼。
宗權正要說話,神識窺到曲悅兩人來了。
「前輩。」曲悅遠遠就打了個招呼。
有宗權在身邊,雪裡鴻沒有散出神識保護自己,整個人都處於非常放鬆的狀態,故而曲悅喊出聲後,她才收回看星星的目光,循聲望去。
知道雪裡鴻爲何不入城,曲悅也不問,笑眯眯的上前,站在城墻下面仰著頭道︰「兩位真有雅興。」
宗權朝她微微一笑。
雪裡鴻瞧見九荒手腕上的鐲子︰「是來還鐲子的?」
宗權立刻擺手︰「覆水難收,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豈料曲悅道︰「沒打算還啊。」
她從自己的儲物鐲內取出一個小鐵球,正是雪裡鴻的備用天人翅,扔去給雪裡鴻︰「晚輩是來還您東西的。」
雪裡鴻接過手中,挑眉傳音︰「丫頭,鐲子真不還給宗權了?」
曲悅也傳音︰「可以不還麽?」
雪裡鴻︰「欺負人傻不好吧,要是換成你身邊那小兔崽子……」
曲悅道︰「這不可能,有晚輩管著他,他可不敢隨便爲了點勝負,就將身家交出去。同樣腦子不好使,有人管著的,和沒人管著的,差別大著呢。」
雪裡鴻覺得她話中有話。
「告辭。」曲悅拽著九荒往回走。
九荒轉身就走,隻扭頭問︰「師父,你真不進城來?」
雪裡鴻︰「滾。」
九荒不問了。
曲悅說道︰「你師父對你總是凶巴巴的。」
九荒︰「是。」
曲悅︰「就沒有待你溫和的時候?」
九荒想了想︰「有,我受傷的時候,師父嘴上凶,眼睛很溫柔。」
曲悅點點頭︰「哦,真是難以想像你師父的溫柔是什麽模樣。」
兩人使用的不是傳音,身後雪裡鴻和宗權都聽的見。
雪裡鴻只是翻了個白眼,心道我只是你受傷才待你溫柔嗎?將你養大,耗費我多少心血?小沒良心的,取了媳婦忘了娘。
她想插嘴駡九荒一句,却瞧見九荒和曲悅手牽著手,背對著他們慢慢走遠,萬家燈火映襯下,仿佛一幅畫,刻在了雪裡鴻眼睛裡。
令她忽然覺得,徒弟定親時自己在不在場,又有什麽關係。
她這一眼,仿佛已經看到了歲月靜好的結局。
她盯著九荒兩人時,宗權轉頭看向了她的側臉。
順著曲悅的話,他居然也有些想知道,這個整天詛咒他、惡整他的女人,溫柔起來是什麽模樣。
這讓他禁不住回想起幻境裡時……
宗權站起身︰「翅膀給我。」
雪裡鴻被他的動靜一擾,收回視綫,將曲悅剛還的翅膀扔給他︰「等回去之後……」
宗權打斷︰「我得過陣子還給你了,我要去一趟山海世界中心。」
「獵獸?」雪裡鴻知道他要幹什麽了,山海世界內都是上古時代的异獸凶獸,尤其是中心,各類高階妖獸强大恐怖,只要能獵殺一些,活著出來,基本就富裕了。
而獵殺,對宗權並非難事。
有本事的人,即使輸的一無所有,輕鬆便能東山再起。
「帶我一起。」
好機會啊,雪裡鴻也跟著站起身。他打獵過罷,她還能揀點皮毛,充實她的小寶庫。
宗權都是獨來獨往,下意識想要拒絕,不想帶個累贅。
猶豫了下,點點頭︰「你不要亂走。」
「好。」
……
兩人來到山海世界。
外圍的妖獸宗權是看不上,沿著條直線往中心區域走。
「我們該先回族裡拿張地圖。」雪裡鴻提議。
「不需要,我從十幾歲就在這裡練功。」哪個區域有什麽妖獸,宗權心裡門清。
換成別的天武人,雪裡鴻真要翻白眼,幾十個天武人結伴,只在外圍轉一圈,出去都得挂彩。
但宗權這樣說,她是絕對相信的。
「你在這等著,我去清一下路。」宗權指了個位置。
「哦。」危險地帶裡,雪裡鴻可不敢亂來,聽話的很,讓幹嘛幹嘛。
宗權越過一座山脉,腦子裡一直盤旋著曲悅那句話,有點心癢難耐。
不如,自己受傷試一試?
可受傷對他來說,真是太難了。
就比如現在,一頭异獸張牙舞爪的跳過來,他一拳頭出去,盡量收著自己的力量,那异獸依然被打爆了。
他解開防護罩,衝進獸群之中。
那群獸四散逃命,逃的飛快,嘎嘎叫著,似乎在呼喊同伴︰「那個恐怖的天武狂魔又來了,大家快逃命!」
最後,他終於被一頭逃命的飛禽在手臂上抓了道血淋淋的傷口。
他趕緊往回跑︰「雪裡鴻。」
雪裡鴻遠遠窺見他滿頭大汗,急匆匆的朝她衝了過來,嚇的腿都有點兒發軟。
能把宗權逼的急成這樣,不知是有什麽恐怖的巨獸追來了。
雪裡鴻撒丫子趕緊逃命。
宗權越追她跑的越快,宗權可要急死了,再不給她看,他這傷口就要自己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