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一章漫長一夜（一）

　　借著朦朧月光，御紫炎看到分別數月的少年已有了明顯的變化。臉上雖然仍舊帶著幾分稚嫩模樣，然而那雙眼眸卻是顯得沉靜深邃了不少。

　　看來在琉璃的引導以及燕昭皇宮中權勢爭奪的洗禮下，少年確實成長了不少。

　　“淩耀別來無恙？”

　　御紫炎壓低了聲音問候著這位五皇弟，而後又補充了一句，“姝媛妹妹與燕妃娘娘一切安好，淩耀放心。”

　　御紫炎的話使得原本舉止沉著的少年眼中掠過一絲激動顏色。

　　默默無言向著御天行與御紫炎深鞠一躬，背井離鄉的少年，千言萬語全在這躬身一禮之中。

　　看到這般的燕淩耀，御紫炎安心一笑——少年雖然成長了不少，然而對待母親與妹妹的一顆赤誠之心，卻並未改變。

　　“進去吧。”

　　隨著吱呀一聲門響，燕琉璃的聲音飄入眾人耳中。

　　天、炎二人以及韻薰、秦殤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幾人一齊跟在燕琉璃身後走進大殿。燕淩耀，則是依舊守在門外。除此之外，御紫炎感受到，那個名為“言”的影衛，也留在了門外。並且……氣息似乎還泛起一絲極細微的波動。

　　眉梢輕挑，御紫炎下意識向後掃了一眼，卻在下一刻被殿內傳來的聲音拉回視線。

　　“琉兒回來了？”

　　隨意的語氣，沒有半分意外或是激動。仿佛燕琉璃的來到只是一次極平常的探視，而非帶了人來取走維繫著他生命延續的玉石。

　　“是啊，父皇，我的朋友到了。呵呵，你可是做好心理準備了？”

　　“呵呵，豈止是做好準備了？簡直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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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愧是親生父女，連對待生死的態度都是一樣滿不在乎。

　　御紫炎心中如此想著，一行人已是走到大殿中央。而明亮燭火照耀之下，一位生得十分儒雅的男子正手執一卷書冊微笑看著他們走近。

　　“……”

　　若說先前看到晴妃時御紫炎的反應只是愣怔，那麼此刻，他的反應簡直可以用“震驚”二字來形容了！

　　而與御紫炎激烈反應不相上下的，還有他身旁的御天行。

　　正要向雙方作介紹的燕琉璃注意到這邊父子二人的奇異反應，不由得出聲問道，“咦？你們這是怎麼了？見鬼了還是怎麼？奇怪，我家老頭子還沒死呢，哪來的鬼？”

　　“你這個臭小子！這是能拿來說父皇的話麼？”

　　燕琉璃話音剛落，原本舉止優雅的男子突然變臉，手中書卷已是朝燕琉璃頭頂招呼過去。

　　“喂臭老頭兒！本姑娘已經告訴你這皇位要淩耀來繼承了，你不要再叫我‘臭小子’！”

　　平日裡已是古靈精怪的燕琉璃，此刻面對著自己的父皇，刁蠻特性一覽無遺，右眼上的閃電形疤痕愈發充滿活力。

　　“呵。”

　　被這對父女特別的相處模式逗笑，御紫炎不禁輕笑出聲。

　　在他身旁的御天行也回過神來，看看愛人，又看看優雅不再的男子，目光中不停變換著各種光芒。

　　感受到愛人沉默，御紫炎側首微微一笑，心中說道，“天，放輕鬆些。雖然第一眼看到這位燕昭皇帝我也嚇了一跳，不過而今看來，除了那一張臉，此人與‘夜禹橋’實在沒有半點相像之處。”

　　“……”

　　聽著愛人的話，御天行目光落在依舊與燕琉璃鬥嘴的男子身上。

　　確實，與在浮世輪幻境中看到過的“夜禹橋”相比，眼前這個頂著一張一模一樣臉孔的男子，與夜禹橋當真沒有半分相似之處——或者，“童顏”不老這一點，也算是一個相似？

　　感受到愛人心中所想，御紫炎原本帶笑的臉忽的垮下來——要知道，當初那張年輕到過分的娃娃臉，著實讓他鬱悶了許多年。而眼前這位燕昭皇帝，年紀應該已經百多歲，即便是此世皇族壽命較長，但也不該似此人一般，仍是青年模樣，臉上連皺紋都不見幾條，頭上更是找不到半根銀絲，哪裡有垂暮老人模樣？

　　“啊！！你這個黑山老妖！你敢再拿書卷敲本姑娘的頭試一試！看我不拔光你的頭髮？！”

　　被惹怒的燕琉璃張牙舞爪口中說著威脅的言語，實在沒有一絲皇家威嚴。

　　然而，令御紫炎嘴角抽動、青筋暴起的並非燕琉璃此刻形象，而是她方才脫口而出的“黑山老妖”四個字。

　　好吧……雖然這是人家父女特殊的“相處模式”，但看著一個頂著與自己前世一模一樣臉孔的人被人家說成“黑山老妖”，這滋味實在不怎麼讓人愉快。

　　比起御紫炎表情扭曲、五官皺縮在一起的苦悶表現，御天行臉色則是有些深沉。

　　御天行在心中問向愛人，“炎兒可有感覺到什麼？”

　　愛人一句話提醒了御紫炎。臉上糾結表情稍稍散去一些，紫發的少年搖搖頭，側首看向愛人，同樣在心底回道，“沒有什麼特別感應。心中的悸動，似乎也只是源自土靈玉。”

　　“……”

　　聽了愛人之言，御天行沉吟片刻，心中再問，“那方才見過的那個‘晴妃’呢？如何？”

　　被愛人問起，御紫炎頓了一瞬，有些不確定的說道，“似乎……有些奇怪的感觸，但又說不清到底是什麼。那種感覺……很陌生，卻又好像很熟悉——真是矛盾啊。”

　　御紫炎的困惑似乎感染了御天行。

　　一向對他人他事漠不關心的御天行此刻也是凝眉深思。愛人方才看到那晴妃時的心情同樣傳到他心底。但正如愛人所說，那種感覺，對他也是陌生卻又熟悉，十分矛盾的一種體驗。

　　“嘖！紫炎呐，快些將那塊土靈玉取走罷！我受夠了這個老頭兒的暴力虐待了！”

　　就當御天行與御紫炎仍舊糾結於晴妃帶給御紫炎的奇妙感觸時，燕琉璃咬牙切齒的話語突兀傳來。

　　“……”

　　收回思緒，順著燕琉璃手指方向看去，御紫炎看到從容淺笑的男子沒有半點驚慌緊張模樣。

　　這般看破生死、滿不在乎的人，一旦自己取走了他體內的土靈玉，他的生命便會就此終結。

　　想到此處，御紫炎眉峰蹙起。

　　似是看出御紫炎的猶豫，先前不顧形象與女兒打鬧的男子重新恢復優雅模樣，悠悠開口說道，“三殿下從未試過傷人性命麼？”

　　突然被問起，御紫炎先是一愣，而後搖頭說道，“這倒不是。”

　　“呵呵。”

　　聽了御紫炎的回答，燕昭皇帝呵呵一笑，似是很滿意的點點頭說道，“如此甚好。如此，殿下便不會因為了結了朕的性命而留下心理陰影。”

　　“陛下——”

　　沒想到對方問及此事目的竟是在於此，御紫炎心中一時間五味雜陳，不知該說些什麼。

　　“呵呵。看來三殿下雖然不是頭一次殺人，但心腸仍是十分柔軟啊。”

　　再次看穿御紫炎心事，燕昭皇帝了然一笑，而後仍不忘戲謔看向自己的女兒，故意歎道，“哎——比起殿下，朕這個心狠手辣的兒子簡直就是個小魔頭啊。”

　　“臭老頭兒！說了不要再把本姑娘當成毛頭小子！”

　　燕琉璃的抗議被燕昭皇帝自動忽略。

　　一國帝王此刻正笑得好像偷腥的貓一般眨眨眼故作神秘的對御紫炎說道，“三殿下，這丫頭最近一直強調自己的女兒身，真是煩死了。依朕看，這丫頭定是紅鸞心動，看上不知哪個倒楣蛋了才會這樣。”

　　“呃——”

　　雖然能夠跟上快速轉變的話題與跳躍性思維，但對於對方的話，御紫炎實在不知該如何回應。

　　難道告訴燕昭皇帝陛下，那個“倒楣蛋”正是默？不過……不得不說，這位“父皇”還真是對自家寶貝女兒十分瞭解。

　　“呵呵。”

　　燕昭皇帝又輕笑一聲，起身離座，緩步踱到御紫炎面前。

　　黑眸中滿含笑意，熟悉的面龐近在眼前，使得御紫炎愈發不知該如何下手。

　　“三殿下，沒有什麼好猶豫的。只需憑心而動，將我體內的這塊靈玉取出來，一切，就結束了。”

　　仿佛催眠一般的話語緩緩流入御紫炎耳中。奇異的感覺在心中愈發升騰翻滾。

　　“可是我——”

　　下意識的想要拒絕對方要求，御紫炎臉上露出幾分苦惱之意。

　　而站在他身旁的御天行臉色同樣不善。知道一切前因後果的他，自然清楚要愛人結果一個與自己前世生的一模一樣的人，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但，土靈玉就在此人體內，為了愛人安全，他們不得不下手。

　　“炎兒。”

　　輕柔的呼喚聲中帶著無言的支持與鼓勵。

　　“天——”

　　愛人的呼喚將御紫炎由混亂掙扎的矛盾心情中拉出。御紫炎回應著愛人呼喚，一對紫瞳中不斷變換著複雜顏色。

　　“我在這裡，就在炎兒身邊。”

　　握住愛人的手，御天行一字一句緩緩說著。

　　而站在不遠處的燕昭皇帝眯著雙眼不動聲色看著這一對父子的互動。

　　“……”

　　深深看進愛人雙眸，御紫炎仿佛是尋到了什麼，深吸一口氣，原本猶疑不決的眸中換上堅定顏色。

　　對著愛人點頭示意，覆在御紫炎手上的手並未離開。御天行握著愛人的手，一齊朝燕昭皇帝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