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零九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二)
“面壁思過?”
先前出聲詢問的弟子疑惑相問。而御紫炎則是微微一愣。似曾相識的對話,卻又想不起在何處聽過。
“炎兒?”
御天行察覺到愛人沉默,喚了一聲。
御紫炎聞言迎上愛人目光,搖了搖頭表示無事。
“可不正是!你前幾年一直在外遊歷,自然不清楚。為了這事兒,已經不止一兩個弟子被掌門師尊罰去面壁思過了。”
大央派弟子的對話仍在繼續,另一名弟子接過話頭,侃侃而談。
“啊?有這麼嚴重?”
“那可不!”
……
幾名弟子低聲議論著,絲毫沒有察覺到,在他們身後正有一個衣衫不整的少年滿面怒容。
“素聞大央派弟子隨性灑脫,卻不想,對於談論他人是非,也頗為熱衷啊。”
柔美的聲音突然在御紫炎耳中響起。但他心中清楚,那是來自幻瑛的感受。而說話之人,正是此刻應該在正廳中等待將暝的敖碧。
幻瑛顯然也知道來者身份,頭也不回冷冷說道,“嘴長在別人身上,與本狐無關。”
“呵呵,幾年不見,你的修養倒是進步了不少。”
對於幻瑛的冷顏相對,敖碧並未露出半點不快,反而笑得愜意轉到幻瑛面前,“只不過,修養再如何精進,人性再如何完善,有些事情,卻是改變不了的。”
看著似笑非笑的敖碧,幻瑛妙眉微蹙,識海中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
敖碧唇角輕揚,看向不遠處仍自編排著各種“妖狐惑人”傳言的弟子,悠悠說道,“只是覺得,同樣是妖修,你與我,似乎還是有些不同的。”
“什麼意——”
不等幻瑛開口問完,一道人影由遠而近來到,不是旁人,正是姍姍來遲的將暝。
“小師叔!!”
方才聊得正起勁的幾名弟子的驚呼一疊聲響起,顫抖的音調中帶出幾分忐忑不安與心虛。
“……”
然而想像中的責罰並未降臨,將暝只是一揮衣袖,示意幾人離開。
幾名弟子看到將暝動作如蒙大赦,再也不敢耽擱半分,迅速離去。
“長王女見笑。”
將暝微微欠身說了一句,目光,卻並未在敖碧身上停留片刻。
“是敖碧唐突了才是。”
敖碧對著將暝露出柔美一笑,落落大方說道,“方才剛好有人到大廳找掌門議事,於是敖碧便提出四處遊覽一番,卻不想讓將暝公子為難了。”
“無妨。”
惜字如金的將暝,既未承認對方所言,亦未否認。然而這話聽在御紫炎耳中,卻總覺得話中有話。
而站在一旁的幻瑛,顯然也有同樣的感受,“敖碧你也太客氣了。就算將暝感到為難了。讓他為難的也是本狐!”
說罷,幻瑛竟是拂袖而去。
“呵呵,方才我還說幻瑛的性子磨平了許多,如今一瞧,還是老樣子啊。”
看著幻瑛離去,敖碧嫣然一笑,言談之間仿佛與幻瑛十分熟稔一般。
“頑狐。”
微乎其微的輕歎聲並未逃過敖碧耳力。
眉梢輕揚,貌美傾城的龍女視線掠過面無表情的將暝,眼中又是掠過一絲金光。
而幾乎是同時,將暝收回視線落在敖碧臉上,自然,便不曾錯過敖碧任何一絲細微表情變化。
然而出乎敖碧意料的,將暝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再沒別的反應。
一絲不可置信的顏色閃過眼底,敖碧如水明眸中重新換上勢在必得的堅定,“敖碧聽王兄說,公子前往龍域,是為求得龍之精血?”
“不錯。”
聽到這個話題,將暝稍稍擺正身姿,終於直面眼前豔麗女子。
“那為何公子尚未達成目的便匆匆離去呢?”
“……”
再次令敖碧意外挑眉。將暝並未立即回答她的問題。
靜謐的石板小徑,稀疏的樹影斑駁,微風拂過帶過簌簌落葉聲響。
沉默不語的男子,視線越過敖碧肩頭飄向不知名的遠方。
敖碧似乎以為對方正在思考如何作答,全神貫注等待著下文,卻不曾注意到,在她背後極遠處,飄起一角白裳。
御天行與御紫炎對視一眼,舉步走向那一抹白色。
容顏無雙的少年,正神色複雜的藏身在參天古木背後,側耳聆聽著遠處兩人的談話。
“不。目的已經達到。”
收回視線,將暝眼中仍是沒有一絲波瀾。
回答,與先前他給幻瑛的一模一樣。
一瞬間,少年的臉上似是劃過一抹安心的顏色。然而,下一刻,他的眉心卻又深深擰成一團。
“長王女會來。”
“哦?”
敖碧似是對將暝的回答感到十分新鮮,進一步追問道,“公子何以見得?”
“宿命。”
簡單至極的回答,使得幻瑛有如五雷轟頂一般呆呆愣在當場,卻令敖碧眼中閃過一抹亮色。
看到此處,御紫炎輕歎一聲,“有時候,沉默,未必是金。”
又或者將暝根本就不打算將此事講明——心中添了一句,御紫炎看著反應迥異的二人,心中隱隱騰起一份模糊不清的預感。
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在這三人之中,又是誰扮演著那意欲靜止不動的孤木,又是誰,扮演著那來去無蹤的清風?
就當御紫炎思緒飄遠之時,站在他身旁的御天行卻是面色深沉,仿佛極力隱忍著什麼。一雙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好像想要抓住什麼,卻又猶豫著無從下手。
然而,就在御天行又一次鬆開手掌之時,一雙白皙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驀然抬頭,御天行毫不意外的對上愛人溫柔似水的目光。
“天。”
輕輕的一聲呼喚,以靈力凝聚而成的手,沒有一絲保留的交付在愛人手中。
只需一個眼神,御天行已是明瞭愛人想要表達的所有。
心中一陣暖意襲過,御天行緊繃的面容稍稍放鬆了幾分。
搖了搖頭,御天行摻起愛人雙手,湊到唇邊小心翼翼奉上一吻。然而這個動作,卻換來御紫炎不解眼神。
唇邊勾起一抹無奈笑意,御天行沉聲說道,“即便只是靈力凝聚而成,我也不會忍心看著炎兒的手在我掌心被捏散。何況,我想抓住的,僅僅靠著這樣還是抓不著。”
“……”
因為愛人之言身子一震,御紫炎紫瞳之中閃爍著複雜光彩。半晌,緊抿雙唇的少年終是由唇齒之間逼出兩字,“真傻——”
就在兩人默默相望之時,一陣清咳聲突兀響起。
天、炎一齊循聲望去,卻見祈憐銘靖笑著說道,“呵呵,抱歉打擾二位了,不過請恕銘靖冒昧。這萬年前的九天幻狐與人修將暝……與二位之間,恐怕不只是‘人有相似’這麼簡單的關係罷?”
御天行聞言淡淡瞥了一眼祈憐銘靖,聲音不帶一絲起伏反問道,“祈憐公子此言何意?”
“銘靖沒有其他意思,只是覺得有些好奇。因為……二位看待那一人一狐時的表情與反應,實在不像是對待兩個不相干的人。”
“哦?”
御紫炎在一旁語調微揚,富有深意地看著祈憐銘靖同樣反問一句,“那麼在祈憐公子看來,我們與他們之間,又是什麼關係呢?”
御紫炎一句話將祈憐銘靖問住。
愣怔片刻,祈憐銘靖無奈一笑,搖搖頭,“三殿下這句話可是將我問住了。實不相瞞,一直看到現在,二位的種種反應舉止實在很是微妙,叫銘靖百思不得其解。”
“怕是祈憐公子並非‘百思不得其解’,而是心中明明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敢相信罷?”
御紫炎滿眼了然的說出祈憐銘靖心中所想,“所以你才希望這個答案由我們口中說出。”
迎上祈憐銘靖眸中坦然笑意,御紫炎同樣回以一個溫和淺笑,而後說出的話卻是令祈憐銘靖險些噎到,“祈憐公子心中怎麼想的,便怎麼是罷。這世上就是有那麼一些事,你知我知大家知便可,若是挑明瞭,就沒意思了不是麼?”
“呵呵。”
對於愛人突然之間小小的捉弄了一下祈憐銘靖的壞心,御天行莞爾一笑,方才緊張的情緒也徹底放鬆了下來。
眸中一片了然,他的炎兒,看來又一次犧牲小我、“彩衣娛眾”了呢。
心中盡是一片暖意,御天行感慨著自己心愛的人兒總是在細微點滴上一次又一次觸動著他心底最深處的領土。
只是……有時候,“自我拋牲”精神太過的愛人,總是莫名的令他心底隱隱有些不安……
視線移向自己丹田內的龍嬰,發現龍嬰又在目光深沉的注視著自己的愛人,御天行眼中掠過一絲不快。
而龍嬰也是第一時間做出反應,收回視線與御天行對視。
“……”
一時之間,十分詭異的情景出現,御天行竟在與相當於自己一部分的龍嬰四目相對,隱忍不發之間卻又好像暗潮洶湧。
而注意到這一狀態的御紫炎,在心中無聲歎息——又來了……
正要出聲勸說愛人不要再和自己的龍嬰大眼瞪小眼,卻因為聽到敖碧的一句話驀地轉頭,御紫炎甚至意外得忘記了將身子一同轉過去。
“與幻瑛解除主從契約,與我立契,敖碧心頭精血雙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