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零章 相爭(一)
“這——”
因為太過震驚,御紫炎失聲呢喃道,“敖碧她竟然……”
站在他身旁的御天行臉色則愈發不善。
樹後的少年滿眼不可置信,卻緊抿著唇,未曾露出形跡。
“我以為,王位已經足夠。”
將暝的一句話使得敖碧妙眉微揚,“公子怎會得知此事?王兄他說過此事是對你與幻瑛保密的。”
並未回答敖碧的問題,將暝依舊面無表情。
似乎早已料到對方不會給出答案,敖碧也未曾追問到底,微微一笑說道,“在見到公子之前,王位尚且不足以令敖碧心動。不過見到公子之後,除了王位,敖碧還想得到其它。”
“……”
將暝聽著敖碧之言,眼中似是泛起一絲波瀾。已經回神的御紫炎,由那眼中淺淡波瀾中,看到了點點困惑與不解。
不解?能夠預知一切的將暝,會對什麼感到不解?
御紫炎正想著,腦中突然靈光一閃。莫非回頭正迎上愛人肯定目光,御紫炎輕出一口氣。原來,這一點上自己與幻瑛亦是一樣……
視線停留在白衣少年身上,御紫炎心情一時之間有些複雜。同樣的臉龐,同樣的靈魂,同樣的是一個人生命中唯一的變數與不確定。
他因為這個變數與不確定,與愛人相知相許。那麼幻瑛因為這個變數與不確定,又會與將暝如何呢?
另一邊,敖碧繼續自信十足開口,“罷了,不論公子如何得知此事,敖碧想法不變。莫若說,公子既是得知內情,敖碧便更加無需轉彎抹角了。”
稍稍頓了一頓,敖碧再次要求道,“與幻瑛解除主從契約,與我立契,敖碧心頭之血便是公子的。”
沒有半分遲疑或是心虛,並非請求,而是要求。這便是心高氣傲的龍族長王女,這便是天之驕女的敖碧。
然而,就如她的言行令將暝感到意外一樣,將暝的反應同樣令敖碧出乎意料。
“一個已是足夠。”
與當初一模一樣的話語,卻怎麼也無法令藏於樹後的少年安心展顏。紫色的瞳眸中閃過一抹異色,幾乎是同時,御紫炎心中傳來幻瑛心情。
殺父殺母之仇不共戴天。為了手刃仇人,將暝需要龍血提升修為。而他,卻什麼都無法提供給將暝。就連他要幫忙,將暝都不願接受。
“與你無關”,“與你無關”。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好像千萬根剛針一般生生刺入幻瑛心頭。
白皙的手掌緊緊揪住胸前衣襟,少年粉潤的唇此刻卻被自己的齒咬成一片殷紅。
於是,“一個已經足夠”,那“一個”,又怎會是他?
幻瑛的情緒湧入心頭,御紫炎一陣震驚。
一向表現得“唯我獨尊”、任性妄為的幻狐,竟也會有如此不自信的時候?!
當初趾高氣揚喝令將暝與他定下主從契約,並且以性命要脅其不准再與其他妖修訂立契約的幻狐,此時此刻卻只是因為將暝無頭無尾的一句話便想了這許多有的沒的?!
“……”
御紫炎正自大惑不解之時,心底傳來一陣撕扯般的疼痛。
驀然抬頭,只見幻瑛臉上此刻正滿布痛苦之色。而方才只是被咬得殷紅唇瓣之間,竟是躺下一道細細的血絲。
“!!”
御紫炎瞪圓雙眼,目光中愈發滿是難以置信。
這當真是那個大而化之的幻瑛麼?這當真是那個一向自視極高的幻瑛麼?
……
是了。
其實,一切的轉變並非毫無徵兆不是麼?
其實,若在過去,聽到弟子們那樣背後議論自己的是非,幻瑛定會直接上前將說話不中聽的傢伙通通痛扁一頓不是麼?
然而,是什麼改變了幻瑛?
原本未曾去在意的細節,原本未曾去仔細琢磨的矛盾,如今卻漸漸清晰展現在眼前。
曾經那個我行我素的幻瑛,如今卻是在顧念將暝的立場。
曾經那個心直口快的幻瑛,如今卻是為了將暝而隱忍。
曾經那個傲氣沖天的幻瑛,如今卻是為了將暝一句話,而痛苦流血。
心中,豁然明瞭——眼前的少年,早已不再是原本懵懂不知人情世故的九天幻狐。即便此刻的他或許仍舊不是十分理解將暝對他的重要,然而出自本能的,幻瑛早已將這個沉默寡言的“主子”深深刻在了心底。
是“情愛”麼?似乎,還算不上吧?不過,對於幻瑛而言,是情愛或是別的什麼,又有什麼分別呢?將暝在他的心中,已是無可取代。將暝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已是令他受傷至斯。
泛著紫芒的眉緩緩蹙起,御紫炎凝視著眼前與自己生得一模一樣的幻瑛,心底湧起一片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如此的改變,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呵呵。”
敖碧的輕笑聲使得心情本就不怎麼歡快的御紫炎愈發不鬱,也令得幻瑛驀然回神,抬起衣袖一把抹去唇角血滴。
殷紅的一點映襯在勝雪白衣之上,十分顯眼。伴著周遭樹影斑駁,愈發添了幾分寂寥蒼茫之意。
“不錯,一個已是足夠。”
肯定著將暝先前之言,敖碧依舊自信滿滿,“只不過,為了龍族精血造訪龍域的將暝公子,到底需要的是哪一個,自然是不言而喻了呢。”
然而,再次令敖碧驀然變色,將暝面無表情搖了搖頭,聲音平淡說道,“血契,非死不休。”
“什麼?”
敖碧不信的搖頭,“公子莫要欺我。妖修與他人訂立主從契約雖極為重要,卻也並非不可廢棄——”
“混元珠。”
話音突地一頓,而後緩緩吐出三字,敖碧眸中金光乍現。
將暝未曾出聲,但頷首動作已是肯定了敖碧猜想。
“原來如此……”
敖碧輕歎一聲,眼中金光漸漸退去,卻是有些感慨地說道,“沒想到幻瑛他竟然以混元珠為媒與你訂立的契約。那就沒有辦法了——”
聽來好似放棄似的話語,卻並未令御紫炎心底沉重得到半點緩解。天曾說過……
“那麼,就只好取了幻瑛性命了。”
無情的話語由一點紅唇間吐出,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只是在講一些無關緊要之事。
“嗯?”
見將暝清清淡淡的臉上終於現出一絲表情,敖碧唇邊弧度加深,“怎麼?公子莫非以為幻瑛與王兄、王嫂關係匪淺,敖碧便不敢對他動手了?”
“不。”
一瞬而逝的訝異過後,將暝平靜說道,“掩人耳目之法如過江之卿。”
“呵呵。公子果然與眾不同。”
將暝的回答使得敖碧笑靨生花,毫不吝嗇的誇獎終是使得樹後隱藏形跡的幻瑛再也無法忍氣吞聲。
“哄——”
一聲巨響,參天古木傾斜到底,激起一片塵埃。白色的身影被飛揚塵土包圍,纖細少年變回碩大巨狐。
一步一個腳印,踏過倒塌古木,踩在青石板上,震得地面都隨著顫動。
“掩人耳目?”
冰冷的聲音仿若自地獄傳出,“敖碧,許久不見,你的膽子倒是大了不少。”
全然沒有被揭穿的慌亂,敖碧從容轉身,對著現出原形的幻狐悠悠說道,“妖修世界以實力為尊、血脈至上。敖碧是龍族長王女,修為也不比你差。你能得到的東西,敖碧不可能只選擇‘望洋興嘆’。”
“哼!天底下又不只將暝一個人。你想要找主子到別處找去!”
白狐身上隼毛豎起,紫眸圓睜,尖利大齒毫不客氣暴露在外,儼然一副守衛自己領土的架勢。
然而敖碧卻呵呵一笑,滿眼戲謔意味說道,“幻瑛莫非忘記了,是誰帶著將暝公子來到龍域,又是誰,與王兄達成共識要為將暝公子尋覓龍族佳偶。”
“你——”
被敖碧反將一軍,幻瑛語塞,卻仍舊不甘心的吼道,“不是尋覓佳偶!只是找一個自願獻出心頭精血的龍族!”
“不要告訴我你不清楚心頭精血對龍族的重要意義,還有,接受心頭精血之人,對於獻出精血的龍族意味著什麼。”
被敖碧說中關鍵,幻瑛無言以對。沒錯,當初笨蝴蝶嚴厲回絕龍王出讓精血,便是這個原因。
可是……
白狐紫眸中閃過一絲迷惑——當時明明他也同意了笨蝴蝶與龍王的提議。那為何此時他卻感到如此生氣呢?
對了!定是因為敖碧大言不慚要將暝背叛他改與她訂立契約!
幻瑛一番自我說服的想法自然而然流入御紫炎心底,令後者有些哭笑不得——這樣的心態,是不是有些“掩耳盜鈴”之嫌呢?
不過估計此時的幻瑛,尚不清楚何謂“掩耳盜鈴”罷?
“為何?”
沒有任何感情起伏的聲音稍稍沖淡了敖碧與幻瑛之間微妙緊張的氣氛。
二人一同看向說話之人。
幻瑛沒好氣的瞪了一眼至今仍未明確回絕敖碧要求的將暝,惡狠狠地問道,“什麼為何?!你這個混蛋!都什麼時候了誰有心情跟你打啞謎?!”
聽到幻瑛“混蛋”的稱呼,將暝眉梢極其輕微的跳動一下。同時,御天行感受到,將暝因為這個稱呼,想起了當日幻瑛醉酒的情景。
然而不同於幻瑛暴躁反應,敖碧則是微微一笑,了然說道,“將暝公子可是問敖碧為何如此堅持與公子訂立主從契約,甚至甘冒風險,盤算著要取走幻瑛性命?”
雖是問句,敖碧卻並未打算等待將暝回答,而是自行給出了答案,“公子應該知道,龍族傲氣極高,決不允許他人染指自己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