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八章 歡喜冤家
果然,當年君嶽山偏選在那樣一個關鍵時刻違背諾言堅持返回仙葉派,乃是另有目的。
猜測終是得到印證,御紫炎輕舒一口氣,唇角揚起看向御天行。
紫發紫瞳的少年略有些得意的含笑模樣,使得原本就生得俊俏的容顏更添了幾分靈動。
不過點破這一層薄紙,答案似乎倒顯得頗為順理成章。
仙葉派乃是五大派中唯一一個以丹術成名的門派。想必其丹術傳承、丹藥的數量與品質都是一流。而先前君嶽山也說過宇文焰柳腹中嬰孩會汲取後者體內妖力。
於是,君嶽山返回本門討要丹藥也就完全合情合理了。
“這回可是滿意了?”
御天行寵溺的捏了捏愛人柔軟臉頰,心中問道。
“唔——”
躲閃著逃過愛人魔掌,御紫炎在心中回道,“我自然是滿意的。不過關鍵在於當事者的宇文宗主如何作想。”
思及此,御紫炎側首看向一旁翠綠衣衫的男子。
“所以當年你瞞著我離開、獨自返回仙葉派,不只是為了向長輩們稟告你我之事,還為著想要向本門討要一些靈丹靈石以助我平安順產?”
翠綠衣衫的男人自從與眼前之人重遇後,第一次正視對方且說了如此長一段話。
君嶽山顯然對這一改變十分歡喜,兩眼閃爍著灼灼光芒,點了點頭。
“既是如此,當初你為何不說?”
宇文焰柳再次追問了一句。
“我——”
被愛人問起,君嶽山正要開口回應,卻驀地停了口,不再繼續說下去。
“為何不說?為何什麼都不對我說?為何連我現在如此逼問著你,你都不肯說半個字?”
就在宇文焰柳步步緊逼之時,忽然一聲歎息悠悠響起。那麼飄渺,卻又那麼靠近,“並非所有人都是能言善辯,宇文宗主又何必執著於言辭呢?君兄為人如何,宗主最該瞭解。眼前事實已經一清二楚,宗主莫非還不肯相信麼?”
誰知御紫炎話音剛落,宇文焰柳卻是用快要著了火一樣的目光瞪向他。
已經竭力壓抑卻依舊無法掩藏的怒氣隨著拔高的音調傾瀉而出,“我自然知道他是世上最最拙嘴笨舌的一個!若非這樣,我也不會對他的承諾深信不疑,結果反被他拋棄!
眼前的事實?哼!誰知道你們與他是不是一夥,借用什麼浮世輪製造一個幻覺來矇騙於我?!別以為我宇文焰柳還會再被他唬得團團轉!”
聽得宇文焰柳一番咄咄逼人的發言,御紫炎先是愣了一愣,旋即淡然一笑,“宗主說得是,言語既是不可盡信,那麼眼前所見也未必就是真。只是如此一來,想要判定孰是孰非倒是愈發的困難了啊。”
“呃——”
原本有些遷怒嫌疑的宇文焰柳沒想到對方竟還能如此心平氣和的與他說話,一時之間竟有些愣怔。
然而少頃,蝶妖便對眼前少年所言咂摸出一些話外之音。
眼前所見未必是真?對方莫非是在暗指他數十年前所見亦是有人作假?
……
目光複雜的看著面前笑得從容自信的少年,宇文焰柳雙拳握緊。
不。千年前他所見怎會有假?事實就是君嶽山為了自己名聲與他劃清界限、背叛了他,也拋棄了他們的血脈骨肉。
這樣的一個男人,死不足惜。
沒錯!當初結識這個男人時他一定是被對方老實笨拙的模樣矇騙了。其實這個男人根本就是個虛榮自私、寡情薄幸之人!
就當宇文焰柳在心中一遍又一遍說服著自己時,一旁的“幻境”卻不顧他的意願繼續進行著。
“嶽山你——當真決心與那妖修雙宿雙棲了?”
懷疑的態度深深刺痛著宇文焰柳。
妖修,妖修,沒錯,在人修眼中,妖修就是異類,與他們人妖疏途。
“正是。”
幾乎是與那一句問話同時響起的回答,沒有一絲猶豫或是勉強。宇文焰柳的心不受控制的一動。但是翠綠衣衫的男子卻依然在徒勞的拒絕相信——不要再說了!不要說了!一切都是假的!根本都是他們串通一氣的!
然而,琥珀色的瞳眸卻違背了他的意志,轉向前方。
陌生卻又熟悉的面孔,是他用了數千年想要忘記、卻偏偏可恨的在他渾渾噩噩之間唯一記得清晰的事物。
那一雙似是看到了希望、閃閃發亮的明眸,是那麼的真實、不摻半點虛假。
如此真實的一幕,當真只是一場騙局麼?
宇文焰柳只覺得,自己的心越來越分不清到底該要去往何方了。
“所以你此番前去蝶谷尋覓棲石花,卻數月遲遲未歸,甚至連個消息也未曾傳回,便是因為與那妖修一處,且已有了夫妻之實?”
原本神情和藹的中年男子看向徒兒的目光有些複雜,卻也僅止於此。
君岳山聽師傅如此直白問出二人之事,微微紅了臉,卻還是一五一十回道,“起先是柳他因為弟子奪了他精心照顧的棲石花而將弟子捆了去責駡了些時日。不過後來……後來我們便在一起了。”
一句平淡無奇的話,甚至可算得上是簡略至極,卻是如此輕易的勾起了宇文焰柳塵封了數千年的回憶。
一點一滴,毫無遺漏,全部湧上心頭。
是啊。當初與那人見面時,他就險些將對方性命取來賠償自己辛苦培育了許多年的棲石花。
並非這花對自己有何特殊作用,只是蝶戀花的天性使然,便如此自然而然精心呵護起那麼一朵石縫中倔強執著堅持下來的生命。
誰知自己捧在手心裡呵護的花朵卻被一個突然闖入蝶穀的人類奪了去,叫他如何不氣憤、如何不惱火?
然而,當那個男人支支吾吾費了半天勁才解釋清楚自己折下那棲石花的理由時,堂堂蝶妖的滿腔怒火卻已經被消磨得七七八八了。
不過,心愛的花被折了去,他的怨氣又豈能如此輕易就一筆勾銷?
於是他便將那個看起來傻乎乎的男人捆了回去,準備罵到解氣方才甘休。
原本以為男人再傻,總也該有些脾氣的。誰知後來的幾日,任憑他如何打罵,男人卻只是靜靜聽著、承受著,甚至有時還會小心翼翼的道一句抱歉,或是傻笑著問他解氣了沒有。
那時他就在想,世上怎可能有如此愚笨的男人。別人欺負了他,他竟沒有半點反抗的意思。
然而,就在有一日,他前往蝶穀深處收集靈露以助自己修煉卻不慎遭遇修為高深的蜘蛛妖。就在他九死一生、命垂一線時,原本應該被他綁在棲身的洞穴之中的男人卻突然出現並且打退了蜘蛛妖。
那一回,在他身中蛛毒雙眼愈見沉重時,迷茫中看到了那個男人第一次露出傻笑之外的表情——焦急與心痛。
或許,就是那一次,他的心陷落了吧?因為一直都是獨自一個修行的他,沒想到會有一個人為他如此緊張焦慮。因為他以為,那個人類擺脫了束縛後會立刻逃走而不是趕到自己這個一直對他打罵的蝶妖身邊。
“柳?你怎麼了?”
熟悉的聲音忽的響起,令宇文焰柳茫然之間以為回到了數千年前的那一日。
“你哪裡覺得不舒服麼?為什麼臉色突然變得這麼差?”
一樣緊張焦慮的聲音,仿佛與塵封記憶中的聲音重疊在一處,使得本該早已飄遠的一切倏地拉近到眼前。
琥珀色的瞳眸定定望著面前毫不遮掩憂心的面龐,似乎——不像是作假。
這樣一個男人……真的會背叛麼?
數十年來堅信的事實、執著的怨恨,似乎一下子,都變得不確定起來。
翠綠身影向後退了一步,臉色卻變得愈發蒼白。
“柳?!你這是怎麼了?”
然而眼前的男人緊跟著上前一步,似乎完全忘記了他先前的冷言冷語,伸出手來想要扶住他。
“為什麼?”
宇文焰柳終於由齒縫之間擠出一句話。
“什麼?”
被突然而來的問題問得略停了腳步,君嶽山不明所以的反問一句。
“為什麼這個時候還要對我這麼好?數十年前是我親手殺了你不是嗎?你再傻再笨也該有個限度。怎麼還可能對我如此的好?說!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不!他並不是想要說這些的!
宇文焰柳的心中一個聲音瘋狂的呐喊著。然而無奈,言語卻是不受控制的傾吐出來。
“——”
君嶽山顯然也被宇文焰柳兇狠態度震懾住,然而不過片剩,君嶽山卻是微微一笑說道,“還能夠如此中氣十足的質問我,看來柳應是沒有什麼大礙的。”
“你——”
仿佛狠狠擊出的一拳打在了一團柔軟棉花上一般,宇文焰柳突然感到一陣無力。為什麼在他擔心自己盛氣淩人的話語傷害了對方時,對方卻還能一副無事人模樣呵呵的笑著?!
“哼!”
賭氣一般哼了一聲,宇文焰柳擰過身子去不想再被那個腦袋裡缺根弦的男人弄得手忙腳亂。
然而對方顯然並不打算放過他,更湊近了一些說道,“柳莫要動氣。你方才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讓我瞧瞧你身子到底有何不妥。”
隨著聲音,溫暖的指尖已觸碰到了翠綠衣角。
“別碰我!”
幾乎是下意識的甩開對方的手,宇文焰柳揚聲說道,“我什麼事也沒有。有也是被你氣出來的!”
“我——”
冷不防被心愛之人甩開了手,還不等君嶽山傷感,已被對方氣急敗壞的怒吼聲弄得再次呆呆愣住。
這一廂一對歡喜冤家鬥得不可開交,那一廂御紫炎已經忍笑忍得快要斷了氣。
而御天行則是翹著唇角為愛人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