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一章 風信傳情

　　元澈定定望著面前柔美女子，目光閃爍不定。

　　因小嵐方才一番言行而起的煩悶情緒堆積在心底幾欲爆發。一向自信能將心情收放自如的元澈，此時卻不知為何急於找個人將心中慣懣一吐為快。

　　而眼前之人似乎也算是一個不錯傾訴物件，因為那種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覺，對方怕是與他一樣感觸頗深。

　　但，一想到對方對自己的心思，元澈又將到了口邊的話咽了下去。

　　仿佛是看出元澈欲言又止的猶疑，月蓮再次說道，“大人既是已經等候了許多年，為何今日卻又發出這般感慨呢？”

　　一句話再次引得元澈心中一陣違和之感 這丫頭，平日裡絕非如此多話之輩，為何今日偏偏一而再再而三主動與他搭言？

　　然而，心中雖是疑惑，口頭卻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出聲說道，“雖是等了這麼多年，但我心中一直安慰自己，小嵐他對三殿下的感情不過是一時迷戀，並非真正情愛。然而今天——”

　　歎了一口氣，元澈心中再次浮起隱隱絞痛，想起心愛之人羞赧模樣全是為了別人，而非因為自己，他不禁苦笑一聲，再也顧不上方才覺察出的些微反常之處悠悠說道，“過去我總以為自己器量足夠大、耐性也足夠長。過去我也總以為自己能夠比他人愛得更從容些、更瀟灑些。但如今看來，一切不過是自欺欺人。面對心愛之人，每時每刻都在想著如何能夠將他占為己有。想到他對旁人有著別樣心思，妒火中燒令我快要不像自已啊……”

　　聽著元澈深沉話語，月蓮眼中劃過一絲黯然。

　　雖然早已猜到元澈滿面愁容是為陛下，但如今親耳聽到對方承認，她的心裡還是有些難過。

　　即便早知對方不是自己可以企及的，卻依然難以放棄。並非對方多麼高不可攀，只因一直在旁邊看著元澈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元大人對於陛下的情意，是永遠不可能改變的。

　　思及此，月蓮美麗的瞳眸中愈發染上幾抹落寞顏色。

　　元澈見狀對月蓮心中所思所想大約也猜出了幾分，心中暗自懊惱自己為何偏偏一時鬼迷心竅對這個丫頭講起自己心事。

　　明知月蓮是個好姑娘，十幾年任勞任怨侍奉神志不清的蓮妃娘娘。即便如今小嵐登基貴為一國帝王，她也從未因此而邀功請賞、作威作福，更加沒有為了一己之私在蓮妃娘娘、實際上的太后娘娘面前搬弄是非、多嘴多舌。

　　對於這樣一個深明大義的姑娘，若在平時元澈斷不會故意說起這些來惹月蓮傷心——雖然元澈自認不是什麼憐香惜玉之人，卻也不會隨意玩弄人心。

　　有些抱歉的看向月蓮，元澈以為對方已是不願繼續這一話題，誰料面前女子竟再次開口說道，“其實大人又何苦將對陛下的情意深埋心底這許多年？莫非大人認為，以大人與陛下的交情，還比不過當年陛下與三殿下的交情？”

　　“這——”

　　突如其來的一席話倒是將元澈問住，甚至令他忘記了自己方才還在想著不再與月蓮談論此事。

　　愣怔片刻，元澈忽地笑道，“是啊。當初我省醒自己心意之時，總是瞻前顧後生怕嚇到了小嵐。誰知小嵐自己卻是開了竅對三殿下動了情。而我也就告訴自己，只要是小嵐的心願，我就會幫他完成。卻從未想過，若是勉力一爭，以我與小嵐之間多少年的情誼，未必會輸給那位對人對事敬而遠之的三殿下。”

　　說到這裡，元澈對月蓮倒是刮目相看 這個丫頭，倒是比自己還要堅強豁達許多！相比之下，倒是他太過軟弱狹隘了。

　　想通這一關節，元澈忽的覺得心中不鬱散去了許多，對月蓮態度自是又隨和了幾分，點頭說道，“過去我總以為對待情愛之事，自己已是看得頗為通透，今日經月蓮一言我才發現，原來自己只是在故作姿態，依憑著各種各樣藉口，將自己擺在安全之處，而不肯努力爭取。

　　這般選擇，縱使列出種種緣由，但歸根結底其實皆因自己信心不足，擔心被小嵐拒絕而已。”

　　月蓮聞言只是淡淡一笑，清秀的面容似是染上幾分朦朧愁緒，卻又好似驅散了幾分鬱結。便是如此矛盾的氣氛襯著月蓮安靜氣質，顯得愈發楚楚動人。

　　美麗的女子由藍中取出一株白色的可愛花朵對元澈說道，“大人可知此花為何？”

　　元澈挑眉看向女子手中花朵，雖然他府中也有不少名貴花種，有些是府中原本種植，有些是同僚親去相送，但面前看起來十分不起眼的白色小花他實在是叫不上名字來，只好搖搖頭，笑道，“御花園中各種奇株異草，我如何認得？月蓮這可是將我考住了。”

　　誰知月蓮聞言唇角微揚，搖頭道，“大人說笑了。這花並非什麼珍惜品種，只是極其常見的一種小花。便是大央城中一戶尋常人家都可種植這種花朵。即便無人打理的荒郊野外，也能尋著這花的蹤跡，甚至可能活得更好。”

　　“哦？御花園中竟也有這般普通的小花？”

　　元澈聽月蓮這麼一說倒是有了幾分興趣。

　　要知道御花園是皇宮重地，乃是為皇帝嬪妃、皇子公主們賞花休閒之處，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是經過精心打理的。

　　如此平凡的花朵御花園中倒也不一定沒有，只是他不明白為何月蓮偏偏特別提出此花，並且是在這個當口。

　　見元澈來了興致，月蓮臉頰微微泛紅，神情也比方才放鬆了一些，繼續說道，“這花是月蓮特別拜託花匠留下不要清理掉的。好在這花喜愛陰涼地方，因此長在牆角一隅也不會擾了陛下以及各位娘娘、大人的視線。而月蓮喜愛這花，嬌小可愛自是一個原因，而另一個原因便是，月蓮幼年尚未入宮時，門前山野間開滿的便是這種花。”

　　也許是因為說道心愛事物，又或許是憶起了童年無憂生活，月蓮臉上表情愈發鮮活了幾分，看上去竟是添了幾分靈動可人。

　　看著這般表情的月蓮，元澈眼前浮現出御雍嵐幼年時的模樣。純真不知愁滋味的孩童，喜愛花朵、喜愛小動物，喜愛一切可愛弱小事物。便是如此一個與世無爭、心思單純的孩子，如今竟是成長為了一國帝王。

　　心中驀地騰起一絲絲憐惜與懷念之情，元澈話音愈發柔軟了幾分，輕聲問道，“原來如此。”

　　聽到元澈回應自己的話，月蓮說得更加起興，“這花每到花期過後，若想要再開花，便要剪掉之前奄奄一息的花朵。因此每到月蓮在宮中遇到什麼委屈或是不快，便會想起這小花。而後便能重新鼓起勇氣，積極的活了下去。”

　　“——”

　　聽著月蓮的話，元澈心中微微一動。

　　拋開過去，重新開始麼？

　　元澈默默念道。

　　“大人。”月蓮喚聲響起在耳邊，拉回元澈神思。

　　收回飄遠視線，重新看向月蓮，元澈應道，“嗯？”

　　月蓮伸手將方才談論的白色小花遞到元澈面前，“大人若是不嫌棄，就將這花收下吧。陛下平日裡到蓮清宮時也常常稱讚這花開得別致呢。雖然不知大人與陛下之間這回發生了何事。但月蓮相信，大人與陛下之間的羈絆已是深深結下，不會輕易解開了。”

　　“……”

　　元澈看了看擺在眼前的小花，聽到是小嵐所喜，心中盤算著方才自己走得太過匆忙，而且先前言語也有些過分之處，拿了這花折返回去向小嵐賠罪示好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這麼想著，元澈便伸手將花接了過來，口中問道，“月蓮，不知這花叫做什麼？”

　　“風信子。”

　　隨著月蓮回話，御花園中一陣和煦清風拂過，帶來陣陣花香。花園中各種名貴花株，香氣自也是經過精心算計調配而成的結果。但在元澈看來，那名貴奢華的香氣，卻遠遠不及手中一團樸素白色來得別致可愛。

　　“月蓮，謝謝你。”

　　元澈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而後向著月蓮微笑道謝。

　　襯著明媚陽光，元澈俊朗臉上的飄逸笑容幾乎灼傷了月蓮的雙眼。原本就對元澈屬意的月蓮，臉龐染上一抹緋紅。

　　但，也只是如此了。

　　月蓮微微垂下眼眸心中默默說道。

　　方才大人問她“若是一直等待而得不到回應。那麼到底需要用去多少歲月才能讓自己死心不再等待”，其實，她很想說這個答案因人而異。

　　對她來說，或許會是“永遠”。因為只要能夠看到元澈一日，她或許便一日忘不了他的溫柔關懷、熱情相幫。也許對於元澈而言，那並不算什麼，甚至只是因為大殿下才會讓他如此盡心盡力。但對於月蓮而言，對於這麼一個身份卑微、連自己原本名字都已忘記的婢女而言，那已是值得回味一生的甜蜜記憶。

　　不過——

　　元澈不會得不到回應。因為……她已看到了御花園入口處的一抹明黃——

　　“大人，此處風大，雖然美景悅目，也請大人保重身體。月蓮也該回宮了。”

　　收斂心思，月蓮揚起臉對元澈柔聲說道。

　　“嗯。去吧。”

　　元澈點頭目送月蓮離去，而後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白色的風信子。

　　就在此時，他忽的抬頭轉身，直直看向御花園入口。

　　“小嵐！”待看清遠方那一抹明黃正是他心中此刻想著念著的人兒，元澈滿臉驚喜之色揚聲高呼，同時身形飄動朝御花園入口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