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七章 宇文家主

　　戶部尚書府。

　　尹從德滿腹心事剛剛回到自己府邸，一直守候在府中等待消息的戶部侍郎王奕便遠遠迎上前來問道，“恩師，您入宮探聽口風結果如何？陛下是何意思？”

　　被得意門生問起，尹從德悠悠抬起頭來，半晌才收回飄忽視線，卻也只是看著王奕，並不回答對方問話。

　　從未見過恩師露出這般模樣，王奕心底有些不安再次追問道，“恩師，您這是怎麼了？”

　　“沒事。”

　　誰知王奕追問了半晌，尹從德卻只是簡單回了二字。

　　待王奕想要再問時，尹從德卻是擺擺手道，“今日我有些乏了。王奕啊，你還是先回去吧。”

　　“這——”

　　雖然對於尹從德反常言行滿腹疑問，但是既然恩師發話，王奕也不好反駁，於是恭恭敬敬施了一禮，而後告退離去。

　　送走了王奕，尹從德眉峰緊蹙走向自己書房，一面還吩咐跟上來侍候的老管家，“去請宇文家當家過府一敘。”

　　老管家聞言回道，“宇文家主此刻正等在花廳中。老奴這便請她到書房去？”

　　尹從德聞言略站住腳步，旋即又繼續朝前走去，口中說道，“嗯，也好。”

　　老管家領命同樣退下。

　　待尹從德在書房剛剛坐定，他口中的宇文家當家、宇文菲也已來到。

　　“尹老，這一趟可是辛苦您了。”

　　來人年紀並不大，不過比元澈看起來年長一些，與王奕年紀相當，依然是位風韻猶存的美麗婦人。

　　“宇文當家，請進。”

　　然而尹從德看到對方卻由座椅上特意站起身來，並且還行至門前親自將對方迎入門來，那殷勤態度竟是與方才他對待王奕大相徑庭。

　　而那宇文菲也不客氣，隨著尹從德一起進入到書房之內，甚至自行尋了個座位款款落座。

　　只見姿態優雅坐於椅上的宇文菲，看似並未華衣美服，但若仔細分辨便不難發現，她身上所著衣裳，用的一例皆是大央老字型大小、御寰第一家的九雲繡莊最為有名的九雲錦繡。

　　再看她衣袖遮掩下露出的半截玉手，肌膚瑩潤如玉、白皙勝雪，全無半點歲月痕跡，比那二八芳華的少女猶自勝之而無不及，可見平日裡自是養尊處優、十分注重保養。

　　而她面對朝中重臣、三代元老尹從德時的那份從容淡然，是身為戶部侍郎的王奕都無法相提並論的。

　　若非早知對方身份，不知情者還以為這是宮中某位正得勢的妃嬪，或者至少是誥命夫人之類，而非一個眾人眼中已到中落的家族當主。

　　少頃，老管家親自奉茶，然後退下，同時關上了書房大門。

　　眼見一切安排妥當，宇文菲這才悠悠轉過頭來對著尹從德問道，“尹老，不知結果如何？”

　　被宇文菲這麼一問，尹從德也不似方才三言兩語打發王奕一般，而是眉峰緊鎖壓低了聲音說道，“出了些岔子，此事，倒是超出老朽預期的難辦啊——”

　　宇文菲眉梢輕挑，剛剛端起的茶杯停在唇邊，淡淡說道，“願聞其詳。”

　　見宇文菲問起，尹從德又是沉吟片刻，這才開口說道，“陛下他……怕是會步尚水帝後塵——

　　雖然尹從德並未言明，但若說尚水帝近幾年來做出最為驚世駭俗一事，相信世上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加之他們此刻討論得恰恰也是帝王後妃人選之事，因而宇文菲不必尹從德多言，已是猜出了幾分。

　　了然點頭，宇文菲也不見任何驚異之色，神態依然的問道，“對方是？”

　　“元老將軍三子，兵部尚書元澈。”

　　尹從德一字一頓緩緩說著，面色也愈發深沉難測。又想起方才在御花園外所見，他的心情也愈發的沉了下去。並非他對男男相戀之事完全無法接受。他掌管戶部許多年，對於各地風俗習慣也是多有研究。

　　幾方大國中圈養男寵自是不必多提，並非為了一時享樂、而是真正情投意合的同性男子他也不是未曾見過。更何況有些番邦小國之中甚至男風相當盛行，甚至還有一些女子出雙入對的例子。

　　對於這些，尹從德倒也不至於老朽迂腐到一律無端否定。

　　恰恰相反，在他眼中那些都算不得什麼。確實，比起民生國計，諸多瑣事，他的確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抨擊那些你情我願的男歡女愛之事。

　　但今次不同。與男子為伍的是當今御寰陛下，是承載著御寰千百年基業、萬里江山河川的皇帝。

　　退一步說，即使陛下他喜好男色也沒什麼不可，只要依禮納妃立後，誕下皇子使得江山社稷後繼有人便可。

　　但偏偏方才聽陛下之意，似是全無意願要納妃立後。之前他還覺得奇怪，為何陛下如此堅持不肯冊立後妃。但如今想來，怕正是因為陛下與元澈的一段情，想要效仿尚水帝，與其么叔雙宿雙棲，且再不染指其他女子，從此子嗣無望。任憑當今尚水帝如何文治武功，百年之後也一樣無人繼承。

　　思及此，尹從德就再也無法對其視而不見、聽任自然。

　　然而相比于尹從德的心事沉重，宇文菲卻依舊故我，只是淡淡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元三公子麼？倒也是個人才。”

　　尹從德聞言微微抬眼看了看宇文菲，並未對宇文菲的反應有何意外。這個宇文家當主，看似年輕，實際上卻深不可測。

　　思及此，尹從德目光有些飄遠，仿佛回到了數十年前。

　　想當年他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書生時，本出身於南方一座小城的書香世家。而碰巧，宇文家的本家就在那裡。並且算起來，尹家與宇文家早幾代還是姻親外戚。因而兩家一直時常有些來往。

　　小城雖小，年月卻很是古遠，相傳在御寰建國之前，那座小城便已經存在。而老人們口述相傳，此城不知從何時起便一直由宇文家照拂看管，宇文家在當地地位甚至超過朝廷冊封的城主官員。

　　而眾人一直傳說宇文家的家主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但是到底如何的貌美，卻沒有一人見過那家主真面目。便連尹家都不清楚，宇文家的家主到底生得什麼模樣，只知家主名為“宇文菲”，確實如傳說中一樣是位女子。

　　就是這樣一個被當地百姓傳得極為神秘的宇文家族，卻並不十分惹眼，行事反倒相當低調。若非逢年過節，小城一隅的大宅院都會開棚放粥，又兼有城中老者們最喜講述宇文家族如何如何神通廣大，平凡人家生養的孩子甚至根本不會知道在那一片偏僻土地上居然還有這麼一個歷史悠久的大家族。

　　不過待他入朝為官後，一晃也有幾十年未曾回鄉省親。

　　就在他幾乎快要將家鄉的那個宇文世家遺忘的時候，宇文家卻忽然有人登門拜訪，說是家有幼子，還有些聰慧機靈，打算令其入仕，這才由南方本家遷出，落戶於大央城中。

　　來到大央的並非宇文家全族，只是生養此子的一脈。因尹從德當年入京趕考，也曾得過宇文家資助，因而後來他也經常到此家拜訪，雖然未曾手把手教導小子，但偶爾一大一小談經論著，教學相長，也是常有之事。

　　數年後，此子果然及第高中，並且年紀輕輕便平步青雲，最後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坐到了右相的位置。

　　而此子，便是後來尹從德的小女婿，也是當年曾經一時位高權重的右相宇文軒。

　　宇文軒兄妹失勢後，宇文本家也未曾有過多表示。不過又過了幾年，宇文蓮華之子，大殿下御雍嵐，也就是當今御寰帝王登基後，宇文本家忽然再次登門，而這一次造訪的，居然是自稱宇文家主的“宇文菲”！

　　回想至此告一段落，尹從德收回視線，重新看向面前形容優雅的女子，默然。

　　不得不承認，當時初見到這位家主的時候，他的心中根本不信面前之人就是他幼時便已聽說過無數次的宇文家家主宇文菲。

　　但是，當對方拿出代表家主身份的印章時，尹從德才不得不相信，在他年幼時便是“貌美如花”的女子家主，如今風采如舊，仿佛被歲月遺忘，不，該說是被歲月特別眷顧著，因而真個是縱使歲月催人老，獨為此女韶華存。

　　深吸一口氣，尹從德試探性的問道，“家主依然不想見一見陛下麼？”

　　宇文菲聞言眉梢輕桃，反問道，“怎麼？陛下有興趣見一見我這母家親人了麼？”

　　“這倒沒有。”

　　尹從德搖搖頭。心中補了一句，非但沒有想見，提及娶親之事陛下似乎還很是不樂意，還累得他也被元澈那後生晚輩冷語相向。

　　再想起此事，尹從德難免又有些不鬱，因而臉色也冷了幾分。但是念及有客在場，他也不便表露太多，況且與對方還有正事相談，因而此等瑣碎小事他自不願過多糾纏。只是對於元澈，他心中多少存了些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