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七章 赤月之曉

　　完全不曾料到心愛之人竟會如此主動送上香吻，雖然只是臉頰，卻也足以令御沐揚呆愣半晌。

　　當他終於回過神來，再看向面前少年雙頰豔若雲霞，俊朗之中竟是帶上了幾分嫵媚，令他再次失了神。

　　“還不快走了？！要在這骯髒之地逗留多久你才歡喜？！”

　　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與不自在，御祺月故意大聲喝道。

　　“呵呵，月兒說得不錯，我們是得快些出去。”

　　御沐揚輕輕笑道。

　　赤色月光之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並肩而行，身後陰暗潮濕巷子裡的殺戮與後續與他們已經全無關係。

　　御沐揚性情灑脫，不會固守過往。御祺月更加不是喜歡回首觀望的人。

　　對於御祺月而言，活在當下，才是最重要之事；而對於御沐揚而言，有著御祺月之處，才是他心之所歸。

　　走了半晌，御祺月率先出聲打破沉默，“你怎麼會在這裡？或者該問，這是哪裡？”

　　“呵呵，月兒不氣了？”

　　御沐揚未急著回答御祺月問題，反而笑著問道。

　　“——”

　　回答御沐揚的，自然是御祺月恨恨一瞪。

　　而御沐揚則是一例回以愉快一笑，而後答道，“此處乃是浮世輪所造幻境。因為紫炎力量不足而令得浮世輪失控，加之幻瞑閣外、蓮池內曼珠沙華正重塑真身，散發出濃郁彼岸花香，愈發容易引起人關於前世記憶。於是月兒恰巧被其影響，陷入了過往夢魘。”

　　“……”

　　御祺月蹙眉消化著御沐揚所說資訊，最後方才說道，“怪不得方才所見都是些前世經歷過的事情，且如此真實。”

　　“——”

　　御祺月說罷，卻未如預期中一般得到御沐揚的回應。

　　有些奇怪的側首看向身邊男人，卻發現御沐揚緊蹙著眉似乎在懊惱些什麼。

　　御祺月心中一動，感受到御沐揚心中所想，一股暖意襲上心頭，話音也不自覺放柔了幾分，“不過就是些毫無意義的殺戮，我是早已習以為常的了。你又何必如此掛懷？”

　　聽到御祺月的話，御沐揚便知自己心中所想已被身旁少年得知，微微一笑，白衣勝雪的男子側首輕歎一聲，“心疼著月兒的過往，懊惱著方才的疏忽，叫我不掛懷，卻是極難的了。”

　　“唔——”

　　燈紅酒綠、酒肉聲色的世界中，眼前的男人是那麼的格格不入，卻又奇異的令人無法生出半點排斥之心。

　　曾經為了活著而活著，為了留下自己的性命而奪去他人的性命，只是機械般，不去思考任何，只是拿錢、殺人、殺人、拿錢，就在如此的迴圈中麻木不仁。本以為死了也便死了，卻沒想再睜開眼時，自己卻成了一個手無搏雞之力的嬰兒。

　　一時之間，御祺月的思緒有些飄忽。

　　“月兒在想什麼？”

　　御沐揚溫柔的聲音突然響起，將周圍一切嘈雜聲音通通隔離了一般，明明熙攘吵鬧的街上，卻好像只剩下那一抹帶著幾分深沉隨性的嗓音。

　　“沒什麼，只是忽然憶起剛剛轉世重生時的事了。”

　　御祺月收回視線，看向眼前人。

　　“呵呵。”

　　聽御祺月這麼一說，御沐揚也忽的笑了起來，“那時候的月兒可是對我戒備得緊呢，簡直就像是一隻可愛的小豹子。”

　　“！”

　　御祺月聞言猛的瞪大雙眼，想要大聲反駁，卻不知為何，看著御沐揚旭日一般的笑容，話又被咽了回去，終於只是悶悶問了一聲，“那我們要怎麼離開這裡？雖然我並不介意過往，但日本、尤其是這條街上的空氣我實在不怎麼喜歡。”

　　“嗯。”

　　御沐揚了然點頭，繼續說道，“我設下了引魂陣，而後才催動意識潛入到你的識海深處。好在尋到月兒比我預期中要順利許多，因而我們如今只要順著引魂線的牽引走下去，便可以走出意識深處，蘇醒過來。”

　　順著御沐揚手指的方向看去，御祺月這才注意到，前者手中確實擎著一根幾近透明的絲線。而絲線通向遠方，似乎沒有窮盡。

　　“就是這樣一根線就能將我們帶出去？”

　　御祺月有些懷疑的看向御沐揚。

　　“怎麼？月兒難道不相信我麼？”

　　御沐揚不答反問，眼中全是笑意。

　　“這倒也不是，呃——”

　　御祺月沒有任何猶豫的介面說道。只是，說罷這一句，他自己卻愣了一瞬。

　　怎麼？難道自己當真如此信任著小揚？

　　御祺月在心中反問著自己。

　　就在這時，御沐揚歡快的笑了起來，“呵呵，是嗎？月兒如今竟是如此痛快徹底的相信著我了啊。”

　　“你，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御祺月支支吾吾回了一句，卻換來御沐揚愈發開顏，“難道不是麼？想當年月兒還是個嬰兒時，還未睜得開眼，便已對躺在你身邊的我全身戒備起來，甚至連殺意都散發了出來。莫非月兒忘記了？”

　　御沐揚故意提起舊事，便是為了看到心愛人兒如此刻一般露出尷尬窘迫神態。

　　“呃……”

　　御祺月一時語塞，只因御沐揚說得全是事實，但他還是不死心的辯解道，“原本是個殺手，初到一個不知名的空間，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嬰兒，並且在同一個搖籃裡面，除了自己還有另外一個人的氣息，任誰都會戒備吧？！”

　　“呵呵，我不過也是憶起了過去之事隨口說說而已。月兒何須如此緊張？”

　　“——”

　　面對著御沐揚燦爛溫暖笑容，御祺月心中不禁又漏跳了幾拍，不自在的別過頭去，心中有些疑惑不解——怎麼今日小揚的笑容看起來更加耀眼？

　　察覺到御祺月心思，御沐揚唇邊彎起一道好看弧線，忽的湊到御祺月耳邊輕聲說道，“是因為我此時模樣並非少年、而是前世成年容貌，又或者……是月兒自己的心境起了變化？”

　　“！”

　　被耳邊突如其來的溫熱氣息驚得險些跳起，御祺月本想躲去一邊，卻偏偏身子不受控制的僵硬在原處。

　　看著心愛人兒可愛非常的反應，御沐揚心底一陣悸動。

　　深吸一口氣，在御祺月反應過來並發出抗議之前，御沐揚已是站直了腰身，不再逗弄身邊少年，亦是不再折磨自己、挑戰理智極限。

　　然而這一回，卻換作御祺月心中好似閃過一抹失落與遺憾。

　　甩甩頭，拋開心中莫名情緒，御祺月對於這種無端悸動的情緒有些無所適從，然而若說排斥，卻又似乎談不上。

　　注意到御祺月的小動作，御沐揚默然——月兒前世的經歷，註定了他對情愛之事沒有半點瞭解。而今生，他對於月兒的感情，不知何時才能令這人兒安然接受呢？

　　忽的又想起今日剛剛收下的兩個徒兒，御沐揚眼中劃過一抹精明笑意——這兩個徒兒，或許能夠為他帶來轉機也未可知。

　　而現在，就讓他繼續享受與月兒二人相處的靜謐氣氛吧。

　　“……”

　　於是，一時之間各懷心思的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靜靜的走著，不知何時牽在一起的手，不知何時變回少年身姿的御沐揚，從未想過要去詢問身邊人前世為何以凡人之身、能夠憑藉一柄鋼刀便可以擋下威力無窮的子彈，也未曾想過要去詢問為何那一群人會出手刺殺他，更加未曾想過要去詢問為何這一夜，天上明月會染上那般詭秘妖冶赤色。

　　對於御沐揚而言，眼下的時光，哪怕只有一瞬間，也能成為永遠。

　　“——”

　　背後的歌舞伎町吵鬧聲漸漸平息，赤月之夜也將要結束。眼前黎明曙光進入視線，一如某人溫暖笑顏。御祺月半眯著眼，御沐揚心中所想一點不漏傳入了他的心底。

　　那般好似熱烈卻又溫潤，好似執拗卻又淡然的感情，御祺月一直弄不懂、也下意識的不想弄懂。

　　然而今日……

　　“小揚。”

　　御祺月輕輕喚了一聲，仿佛擔心聲音大了會打破此時寧靜溫馨氣氛。

　　“嗯？”

　　而御沐揚也好像清楚御祺月的心思，同樣輕輕回了一聲。

　　“‘赤月’，在日語中的發音與‘曉’是一樣的。‘破曉’的曉。前世我的真名，曉千夜。”

　　御祺月緩緩轉回頭，悠悠說著，清晨第一縷陽光灑在仍舊稍嫌稚嫩的臉龐之上，看在御沐揚眼中，如同仙童一般純猝美好。

　　如此想著，御沐揚唇邊蕩開一抹笑意，“曉千夜，嗯這個名字也很好聽。不過我更加喜歡‘月兒’呢。”

　　“唔——”

　　被御沐揚一句話說得臉上再次泛紅，卻不等御祺月再說些什麼，眼前場景忽的一變，街道變為深林，熹微晨光變為漫天煙火。

　　“浮世輪……竟連這裡都映射了出來。”

　　御祺月雙眸眯起，聲音中帶著一絲冰冷寒意緩緩說道。

　　“月兒？”

　　注意到御祺月周身氣息變化，御沐揚心下一緊，不由自主出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