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將功補過
“呃——”
御紫炎被御天行這一番話說得無言以對。也是,這些時日以來,他確是在父皇面前沒大沒小的緊——這也難怪,雖說他如今能夠清楚記得的,也僅剩十四歲以前的事情,但到底,他也是活過七十多年的人。
便是御天行待人再如何威嚴、冷漠,在他眼裡也不過是個晚輩——呃,至少算是平輩吧?
更毋說,御天行在御紫炎面前,並未刻意擺出威嚴、冷漠模樣。
“紫炎知錯。”
思及此,御紫炎不禁一笑——無論如何,父皇到底是父皇,不敬,便是有過。
“好了,父皇也不曾認真責怪與你。”御天行托起拱手施禮的御紫炎,“只是這一回炎兒膽敢拿後宮之事取笑父皇,可當真是要受罰的。”
御天行眯起一雙鳳眼,喜怒難辨的說道。
“這……父皇要如何責罰紫炎?”
御紫炎低頭看看自己不滿一歲的小身板,才不禁覺得有些心虛——剛才還說得大義凜然,願一人受罰,現在想想,打板子?怕是一板子下去就能要了他的命。面壁思過?就看他如今一日要睡去大半日的架勢,面壁思過,恐怕也是面壁瞌睡……
“呵。”
御天行見御紫炎一張小臉,一下舒展,一下皺縮,也不知都想了些什麼,一雙紫瞳之中不住閃過各種色彩,讓他又想起幾個月前的抓周禮上見到這小人兒仰面躺在一堆物品中間,不時變化著的表情。
欣賞著御紫炎陷入個人世界時變幻多端的表情,御天行不禁輕笑出聲,“炎兒又在想些什麼?”
“——”抬頭看到御天行帶著些戲謔的眼神,御紫炎不禁有些咬牙切齒的說道,“紫炎沒想什麼。父皇可是想好要如何責罰紫炎了?”
“就罰炎兒幫父皇解決這奏摺上的問題吧。”
御天行一面說著,一面抱起床上的御紫炎,回到書案前,指著一張奏摺說道,“炎兒看看,可是有何妙法?”
“……”
御紫炎神色複雜的看了看他的父皇,見御天行眼中全無玩笑意味。
“唉——”御紫炎不禁歎了口氣,索性不再偽裝——反正方才他自己也是由書架上要取書來看,是以無論父皇是否有意試探於他,他自己並未費心掩藏已是事實。
想通這一點,御紫炎心中鬱結才算解開,是以低頭看向奏摺。
“……”與前幾日看到的無異,乃是呈報南方多城鼠疫災情。
“父皇,奏摺中受災幾城,可都是御漣江沿岸城鎮?”御紫炎端詳奏摺半晌,突然問出一句。
“正是。炎兒如何得知?”
御天行原本只是隨口說說,只因看奏摺太過枯燥才將御紫炎抱了過來。誰知此時御紫炎倒像未卜先知一般,問出這樣一句話。御天行眼中又是閃過一抹精光。
“嗯,這便是了。”御紫炎點點頭,繼續說道,“洪水過後多有疫情發生。父皇,這幾城,怕是不止鼠疫,其他疫症同樣盛行吧?”
“炎兒既是知之甚詳,想來也定有解決之法吧?”
“解決之法倒也談不上,紫炎只是建議,洪水過後,各城應及時清理牲畜屍體,並非掩埋,而是焚燒。不僅如此,當地官員對於災後百姓的安頓問題也應當多費些心思,百姓臨時居所衛生狀況最為重要,不可飲生水,飲用水定要煮沸後再喝,更加不可食用牲畜屍體。此外,官員應準備預防疫病的藥材,定時定量發放給受災百姓,尤以老幼體弱之人,應予加倍照護——”
御紫炎一張口便是一番長篇大論,待要喘口氣歇一歇時,猛的發現父皇的一張俊顏近在咫尺,一雙狹長鳳目流金溢彩,灼灼的視線正緊緊鎖住他的臉龐。
“父皇?紫炎可有哪裡說得不妥嗎?”被御天行的視線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御紫炎試探性的問道。
“並無不妥,炎兒繼續講。”御天行的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卻仍舊不曾移開半分。
“就是這些。紫炎並不懂得醫理,只是以常識而論,泛泛而談。具體防治疫病事宜,應當訊問太醫院眾位名醫聖手才是。”御紫炎如實說道。
“嗯。那麼,這本奏章,又當如何?”御天行點點頭,卻並未就此放過御紫炎,打開另一本奏摺,問著御紫炎。
“……”御紫炎只得再次低頭看看。
“立後之事,乃是父皇家事,為何還要來問紫炎?”御紫炎撇撇嘴,他的父皇,這是故意的麼?
“怎麼?炎兒是父皇的皇兒,立後這等家事,當然也與炎兒有關,不是麼?”御天行眼中似是帶著一抹淡淡的戲謔笑意。
“……”御紫炎不禁在心中翻個白眼——他的父皇,這是在報復自己剛才取笑於他,還是在懲戒自己方才因燕昭太子之事給他臉色看?——原來他的父皇也是如此睚眥必報之人……
“父皇登基前便立有正妃。正妃為後,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可能麼?”御紫炎淡淡說道。
由眾宮女口中,御紫炎得知,他出生之時,他的父皇也不過剛剛登基一載。是以,現在的大皇子、二皇子,皆是御天行登基前,仍是皇子時所出。
思及此,御紫炎又想起一事,遂點頭稱道,“不過大皇兄並非正妃所出,所謂子憑母貴,大皇兄生母,而今的蓮妃,卻也是國母人選之一。”
“炎兒可是忘記,你也是皇子,你母妃同樣是國母人選之一?”御天行一句話,語氣平淡,辨不出情緒。
御紫炎聞言卻是小巧的眉毛一翹,“紫炎的母妃,父皇的影衛,如今還要再多一個‘皇后’的身份麼?”
“有何不可?”御天行同樣挑眉反問道。
“父皇此言若是在試探紫炎,則大可不必。紫炎相信,母妃從未有多餘心思,紫炎亦然。”
御紫炎話剛出口,又忽然想起一事,眼中忽然閃爍著光彩,“父皇天賦異稟,可看破人的命格。哪一位娘娘是國母之命,父皇早該得知,何必再來問紫炎?”
“父皇平日並不常用那異能。”御天行淡淡說道。
“為何?”御紫炎不解,通曉一切,不是很便利?尤其是一屆帝王,更是可將一切盡在掌握之中。若是當初他也能提前得知結果——咦?若是知曉,又當如何?
御紫炎甩甩頭,腦中記憶果然是殘缺不全了。
“用多了太無趣。”御天行語氣平淡的說著,卻似乎隱隱帶著一絲晦暗之氣。
“……”御紫炎並沒有放過御天行話中極淡的情緒,微微一愣,轉念一想,似是明白了什麼,歉然一笑,“是紫炎失言了。”
“——”
心中本是由於御紫炎這一問引起的不快,此時卻又因御紫炎滿是包容的笑意而抹平,御天行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千言萬語終是化作一聲長長歎息。
“唉——”
不知為何,御天行莫名覺得眼前這個不滿周歲的孩童,竟是給人一種安定祥和的感覺,這份安詳,常會令御天行忘記眼前小人兒的年歲,而是覺得在與一個成人對話。
“呵。”眼見御天行一臉無奈又莫名的表情,御紫炎不禁失聲輕笑。
“炎兒可又是在嘲笑父皇?”御天行劍眉微蹙,狀似不悅的問道。
“呵,紫炎只是覺得,父皇也不過是凡人一個。”御紫炎收起笑意,抬頭望向御天行流金的黑眸。
“這話倒是父皇頭一次聽說。”御天行挑眉。
“是啊。紫炎以為看透一切可以活得輕鬆些,卻不曾想,知曉一切,或許更辛苦。”御紫炎若有所思的目光遠眺,悠悠說著,“呵,難怪古人說‘難得糊塗’,紫炎倒是現在才明白了些。”
“……”
燈火下,御紫炎白皙的小臉染上一層淡淡的橙色光芒,淡然豁達的氣氛縈繞在周身,令人無端生出幾分嚮往卻又不敢輕易靠近。
御天行望著這樣的御紫炎,眼中的神采再次複雜起來——當初決定留這個小人兒在御華殿,他,到底意欲何為呢?
還有剛才這人兒一句“古人雲”,又是哪裡的古人呢?
他御天行自問遍覽群書,卻是從未見過這樣一句意味深遠的“古人雲”啊……
御天行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越是觀察越是看不分明的小人兒,身上又到底藏著多少秘密……
“不過這立後一事,父皇心中早有主意了,不是麼?雖是‘難得糊塗’,紫炎卻也不認為,父皇當真‘糊塗’著——”
驀地,御紫炎收回視線,歪著頭看向御天行,一字一句悠悠地說著,也將御天行不禁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
御紫炎那有些無奈、又有些憐惜的視線,讓御天行,再一次,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炎兒明日可願隨父皇一同去早朝?”莫名吐出一句話,御天行眼中寫滿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