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春招小組名單很快就通報下來,群發到各個部門主管的郵箱,彼時葉季安已經康復,可謂是耳聰目明,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也看到列在旁邊的那兩個字,梁逍。
他並不驚訝,在梁逍眼含期待地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就差不多猜到了這個結果。換個方面去想,梁逍年輕,有留學經驗,外語能力極佳,確實適合這項工作,而自己作為主管,所屬部門今年空缺位置較多,過去把關也沒什麼不合理。
線路是從麻塞諸塞州開始,南下途徑新澤西、賓夕法尼亞、馬里蘭,繞過一圈再往北去,最後一站才是紐約,時間從四月初開始,計畫要持續三周。
對於他這種一年至少有三個月都有出差任務的人來說,在外面待上十多天不算什麼,就是前期的準備工作比較麻煩,雖然簽證都是公司代辦,機票酒店是綜合部全包,但部門內正在進行的工作就得葉季安自己交代清楚,免得他一出去,遇上什麼事情副手拿不准主意,自家老窩亂成一鍋粥。
同時收拾行李也不輕鬆,葉季安留出了三個晚上來做這件事,梁逍倒是看得很開,準備缺什麼東西到地方再買,一副背上包就能出發的瀟灑樣子,但葉季安不答應,他拿著立式熨斗,連著熨了二十多件襯衫、七八套西裝、十來條領帶,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是梁逍的,然後逐一疊好,齊齊整整地放進行李箱。
“我可能有點強迫症,”他掐著睡衣肥大的腰身,給剛洗完澡的梁逍展示自己的成果,“不然我睡不著覺。”
“那我去擦皮鞋。”梁逍自告奮勇。
“你還是睡覺吧,”葉季安抱著他倒在床上,兩人面對面,一起彈了彈,“明天再說。”
出發的前一天,葉季安照例在五點鐘開了個短會,沒有安排加班,大家歡天喜地收拾東西回家放清明假期去了,總經理近期又在挨個找新人聊天,這回正好輪到梁逍,還沒回來,葉季安就在辦公室等他。
等到五點四十幾分,他收到一條短信:我這兩天在北京辦事,酒店就在港澳中心,你們公司斜對角。有空見一面嗎?
發件人:葉之鴻。
葉季安看著弟弟的名字,頗有些詫異,想了一會兒,回道:明天我就出差了,只有今晚有空,六點鐘在我樓下咖啡廳吧。
葉之鴻:OK。
葉季安退出介面,又給梁逍發了一條:我弟弟過來辦事了,可能要跟我聊兩句,你回來要是沒看見我,我就在樓下咖啡廳待著呢。
梁逍沒有回音,估計還在被迫跟話癆總經理促膝長談接受諄諄教誨,葉季安照著玻璃牆整理了一下頭髮和領口,拎上皮包,兀自下樓。
他沒跟梁逍說“到時候去找我”,但也沒說不能找,因為他覺得這該讓梁逍自己選擇,關於要不要和他弟弟見面,葉季安不知道梁逍的想法,也就不想讓他處於一個被動的位置。
事實上葉季安準備速戰速決,他跟葉之鴻其實沒什麼話好說,飯更是沒必要一起吃,他還想跟梁逍一塊去嘗嘗新開的那家粵菜館呢。
待到他從閘機刷卡出來,穿過大廳,只見葉之鴻已經到了,挑了個靠窗的卡座,正在等他。
十幾年未見,只能從照片中得知彼此的相貌變化,兩人打了招呼過後,在桌子兩邊緘口,都花了至少幾十秒來觀察對方。
“還是那麼忙嗎?”葉之鴻打破沉默,給葉季安倒果茶。
“還行。”葉季安嘗了一口,太甜,還有股立頓味兒。
兩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談起來,說到單位的假期、父母的身體,還有小孩的升學,葉之鴻似乎並沒有什麼急事,也許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什麼東西都淡化,包括他對葉季安的種種看不上眼。到了門口,他就想起自己還有個哥哥,又開始琢磨,于情於理,是不是都該見上那麼一面。
然而多數時候葉季安只是旁聽,心裏沒什麼感覺,直到後來,葉之鴻問他:“有伴了嗎?還是一個人?”
“哈哈,不是,”葉季安擱下手機,梁逍剛剛來了回復,說了句“知道啦”,已經快到六點半了,他又抬眼看著弟弟,“我跟我同事在一起了。”
葉之鴻略顯驚訝,“多大歲數?”
“二十七,長得還顯嫩,”葉季安笑了,“我壓力不小。”
葉之鴻挑了挑眉,也笑了,“那你是得注意。有時間帶回家給爸媽看看。”
葉季安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可是,這明明是自己打錢回去都不樂意的主兒,巴不得家裏沒他這號人物才對。“哎,你說真的?”還是開玩笑的口吻。
“他們都挺想看看你的,”葉之鴻低著頭,看著桌面上自己交叉的雙手,“過年那會兒是我犯渾,老人嘛,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不在了,你要是有空,還是帶著你那位回去一趟,讓他們也放放心。”
葉季安沒有答應,聲都沒吭,只是默默喝茶。
他不想控訴誰虛偽,也不想和誰爭論,只是缺乏熱情。炫耀的心理誰都會有,比如他現在過得很好,比如他有了梁逍,他當然想拿出來給全世界展示,他也覺得在父母作古之前自己有責任探望,但是,要他回到自己長大的那個城市,那個從小生活的大院,那座家屬樓……
葉季安還是喝茶。
葉之鴻的神情越發尷尬,“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葉季安眯了眯眼,他並不是想讓對方難堪,因此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剛一開口就有人叫他,“前輩!”緊接著,梁逍快步走來,立在茶桌一邊。
“說了五十來分鐘,總經理真夠可以。”葉季安看了眼手錶,把旁邊的位置讓出來。
梁逍卻不著急落座,“你好,我姓梁。”他欠身,和桌對面握手。
葉之鴻站起來,腿都沒直,隨意地握了一把,甩甩手腕就鬆開了,“你的同事?”
“嗯,二十七歲那個,”葉季安又沒了說話的欲望,直接拎包往梁逍身邊站,“我們得走了,訂的餐廳遲到半小時自動取消。”
他還挽上樑逍的手,“回去的事,我會仔細想想的。到時候肯定也是我跟他一塊。”
葉之鴻目瞪口呆。
之後他們互相道別,還是生疏,並且禮貌。但總算有點進展吧?或者說是進步。葉季安跟梁逍並肩走在斑馬線上,夕陽只剩一絲,尾氣味裏飄著槐香,時濃時淡,也有楊絮飛舞,他這樣想著,在以前,就像“家”從未發出過邀請,自己也不是會認真考慮回家的人。
第二天乘機,他們險些遲到。葉季安對聽不見鬧鐘的自己感到惱火,假期第一天的五環路偏偏又特別堵,好在梁逍的小布比較跟得上趟,把它在停車場機場一甩,交給管家安排人開回去,兩人緊趕慢趕,各種手續都弄好之後,在登機時間結束前五分鐘坐上了座椅。
都是頭等艙,葉季安坐這兒是依照規制,梁逍則提前找小李補了錢。周圍座位都沒坐人,只有空姐上來噓寒問暖,方才在登機口也是半點排隊的人影都沒有,當時他把這歸結於自己來得太晚,人家都已經上去了。此時,葉季安轉念一想,這塊機艙沒人也不奇怪,其他部門的組員都不是這趟航班,現在這個時間點,北京飛波士頓也不是大熱航線,直飛機票又貴,頭等艙一向不賣座。不過,這樣不是更好嗎?人少正好方便幹點別的,就跟專機似的,他就算一直被梁逍摟著,一直黏糊著,也不會有任何顧慮。
畢竟至少十三個小時的航程,光用來工作和睡覺,那也太慘了吧。
起飛之後,梁逍要了條毯子蓋在葉季安的腿上,自己則專心敲起鍵盤。葉季安明目張膽地從旁邊窺屏,一看人家正在幹活,自己也不好意思摸魚了,翻出企劃部甩來的爛賬流覽。不知怎的,他隱隱約約覺得梁逍正在開心,可是這人又總是不肯笑,就那麼心如止水地看著螢幕,又動搖了葉季安的猜想。
幾分鐘過去了,幾十分鐘過去了,葉季安心裏的感覺越來越怪異,不斷地想扭過頭,去看梁逍挑起的眼角,還有不時閃動的睫毛。這實在飛機太安靜了,就算和後面的艙位有距離,但中間只是門簾阻隔,怎麼會沒有雜聲?
起身往衛生間去,只要要掀開那門簾,就能看到後面的狀況,葉季安打算過去一探究竟。梁逍揚起臉看他,只是捏了捏他的手,就放他走了,葉季安插起口袋穿過走廊——商務艙,空的。
再走過去,來到經濟艙跟前,還是空無一人。
果然。
果然什麼?恐怖航班?這怎麼可能。
葉季安告訴自己,大事就要發生了,你有時候猜測的,卻又一直沒敢細想的那件事,也許就要發生。應該用風控原理去估算一下……不對,這哪能估算,他進到衛生間,照了照鏡子,洗了洗手,又在褲兜裏摸了一把,推門而出。
齊刷刷的空位之間,梁逍站在走廊上,果然在等他。
“這架飛機,我把它包了下來,”他向坦然地葉季安走來,緩聲解釋道,“因為要做重要的事……所以不想被打擾。我也知道不用我說,前輩就一定會發現的。”
“什麼事?”葉季安笑著,手上有未幹的水珠,他甚至覺得自己能掐到自己湧動的脈搏,還是留在那兒,兩個區域之間的過渡,逃生通道的旁邊,一扇舷窗前。
梁逍在他面前站定:“我要向您求婚。”
他抬起手,手心捧著一個絲絨小盒,優雅的蟹殼青,盛放一顆碎雪。
葉季安屏住呼吸。
“前輩,哥,”梁逍注視著他,認真咬字,沉著聲音,“您願意拿後面的人生陪我,愛我,也接受我的愛……”
“您願意做我的新娘嗎?”
葉季安抽了口氣,差點叫出聲。他心說完蛋,其實之前有所準備,在察覺異樣前,或是更早的時候,從他們第一次提及婚姻,提及永遠。但他現在心跳得還是太快,比過量濃縮咖啡帶來的心跳過速都離譜,只能說衝擊力比想像中大太多,他真怕自己連話都說不好了。努力顯得沉穩可靠,葉季安伸出左手,張開五指,“我願意,當然願意,”聲音有點發抖,“來吧!”
梁逍捏著那枚小環,臉紅了,也是忐忑的模樣,“對了我要先單膝下跪——”
“不要!”葉季安攥住他的手腕,自己對準,把指尖戳了進去,“剩下一截,你幫我戴。”
梁逍深深地看過來,老實照做,指環尺寸正好,他捏著它,珍惜地在葉季安指根處摩挲,葉季安輕輕地呼吸著,紅著臉往梁逍身上靠,倚上自己的重心,兩人一起靠在舷窗邊的牆壁上,卻又把另一隻手垂下去,在褲兜裏掏。
“閉眼。”他說。
“前輩?”梁逍狐疑地看過來,似乎不滿於被打斷的纏綿。
“先閉上呀,我說睜開就睜開。”葉季安扣上他的五指,又拱拱他鼻尖,見人終於乖順地合上眼皮,他就把兜裏的東西拿了出來,抓住梁逍的那只手指,輕巧地套好。
尺寸也是合適的。
他聽到耳邊的呼吸陡然急促了,可梁逍還是閉著眼。
“好了,可以睜開啦。”葉季安右手在下,用掌根托起他的手掌,左手則搭在上面,和他交疊著手指,就這樣一直托到眼前,梁逍的第一束目光就投在兩人緊貼的無名指上。
碎雪變成了兩顆。
“幸好,我還擔心你弄一沙特土豪喜歡的那種鴿子蛋,把我這個顯得太寒酸呢。”葉季安長舒一口氣,踮起腳,親吻剛剛交換了戒指的情人。
梁逍還是有點發懵,又是狂喜的,又是語塞的,他摟緊他說:“我沒想到……我以為這是個驚喜?”
“是驚喜啊,我剛才差點哭了……”葉季安把臉埋上他的頸窩,蹭了蹭,喉頭哽了一下,說得頭頭是道,“但你還記得嗎,你跟我說,要是我先來你就不答應,但我一想,求婚戒指一般只有一個,到時候你戴什麼呀?怎麼能空著?尤其是最近,我老是有那種預感,走在路上,你突然蹦出一句結婚吧,所以我更得提前準備好,這麼小一個東西,隨身帶著就行,時不時摸摸丟沒丟。現在,我是比你後拿出來的,所以你不能拒絕。”
“你能給我驚喜,我就不能給你?”他又撩起眼皮,定定地瞧著梁逍。
梁逍忽地笑了,笑得柔情萬丈,一雙黑沉沉的眸子都起了波紋,卻不說話,只是箍緊他的腰杆,捧上他的臉頰,細密地和他接吻。方才的纏綿又繼續,身體緊挨在一起,那枚簇新的戒指就在臉頰輕輕地磨,葉季安摟回去,焦渴、失神、瘋狂,全部都在,親吻漸漸兇狠,或者說是忘乎所以,葉季安的呼吸也漸漸失去了節奏,千米的高空讓他眩暈,而面前這個男人更甚,他把身體完完全全地靠在梁逍身上,背對著舷窗,外面是急速呼嘯的大風、薄雲、異國的夜。
“剛才前輩走了,我跟出來,看到您在這裏,我就知道,我必須在這一秒好好地問您了,”梁逍暫且給出了一點喘氣的機會,“您還記得這裏嗎?飛機上,連通區域,逃生門前——”
“嗯,記得,都記得,”葉季安和他貼著唇角說話,聲音輕得像在說一個秘密,手又握上了,情不自禁,也許是鑽石之間的相互吸引,“我們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