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來地球的第十四天

　　「我是不聽理由派。」威廉搶先開口，趁著米格還沒來得及說下去。

　　米格一愣，什麼鬼？

　　威廉十分認真嚴肅的解釋道：「如果我們現在的情況放在文學作品，或者影視作品裡，你肯定就要開始講，席勒之前是個多麼多麼好的人，他遭逢了什麼什麼大難，他這樣的自我放逐有著怎麼樣怎麼樣的理由。但是，對不起，我屬於不愛聽理由派。看小說必跳，看電影必快進，我真的沒興趣知道，別人是如何毀了自己的生活的。」

　　每個人都有過去，都有屬於自己的苦難。威廉有理由相信，全球比席勒痛苦的人多了去了，但怎麼不見大家都自甘墮落呢？說到底還是他祖父的那句話，上帝只救自救的人。

　　威廉剛來地球時，失去記憶的他，就像是一張白紙。在父母小心翼翼的珍重保護下，曾覺得世界就是這樣，誰都會對誰全無保留的好。

　　見幼兒園門口的乞丐被保安驅趕、辱罵、毆打，威廉會義憤填膺，覺得他們這樣很過分，不應該粗魯的對待一個已經很可憐的人。於是自此之後，去幼兒園的時候，威廉總會把自己的零花錢和午餐分給那個乞丐。

　　「他好可憐的，被子女趕出家門，連妻子都不認他。沒有我，他會活不下去的。」小小的包子威廉這樣對父母信誓旦旦。

　　祖父知道後，只是笑了笑，沒有阻止威廉，也沒有對他說他調查來的，那個乞丐為什麼會連兒女妻子都不認他。祖父只是鼓勵的對威廉說：「你這樣一天只給一點夠幹什麼呢？不如我直接提供他一份工作和一萬英鎊，他既有了日後的來源，眼下還可以租到一個很好的公寓，買一輛二手車，順便置幾身體面的衣服。」

　　「這太棒了~」威廉這樣說。

　　祖父很快就兌現了他的承諾，不僅如此，他還會隔三差五的和威廉說一些，那個乞丐得到這些之後的生活。

　　一開始，乞丐是真的準備洗心革面的，但只堅持了三天。習慣了伸手要錢的他，對這筆從天而降的錢，其實也並不是特別珍惜。他在賭場迅速花光了錢，又好吃懶做得罪了全部的同事，最後甚至憤憤然的主動辭職了，因為覺得別人都看不起他，把髒活累活給他一個人幹，一點都不體諒他一把年紀。

　　他命令威廉的祖父必須給他換個輕鬆的工作，注意，是命令。

　　祖父自然是不會搭理對方這樣無理取鬧的要求的。到最後，期待再一次天降餡餅的乞丐，還是個乞丐，他再次來到幼兒園前，企圖聯繫到之前得到錢後，就被他徹底遺忘的威廉。

　　威廉……再沒給對方任何一個好臉色。

　　祖父只用一萬英鎊，就教會了威廉一個受益終生的道理：「連上帝都不會去救的人，只是個人類的你，又有什麼好去同情他的呢？」

　　回到威廉十八歲的1980年。

　　面對「不聽理由派」的威廉，米格愣了好久：「……」

　　「以防萬一，我還是問一下吧，席勒先生吸毒，是胎裡帶的嗎？」

　　米格搖搖頭。

　　「那是被人強行注射了——再沒辦法戒掉的、毒癮很大的——毒品嗎？」

　　米格再一次搖了搖頭。

　　「很好，我想我沒什麼需要說的了。」威廉滿意的點點頭，因為米格的誠實。他自然是早就提前知道了有關於席勒的一切，「貝克特先生，你知道的，我只是想從你這裡得到一個結果。」

　　為我拍電影。

　　答應，或者不答應。

　　「我能把我全部的工資，換成送我的老師去康復中心嗎？我之前一直都想送他去，但是……」沒有錢。

　　「我知道，我的工資肯定還是不夠的，但我以後一定會想辦法還給您，塞偌斯先生，我發誓。」

　　「我會很努力、很努力的工作，不需要獎金，甚至不需要多少休息。」

　　米格有些忐忑不安，他怕威廉覺得他這是在道德綁架，或者貪心不足。

　　威廉，其實一直都在等著米格這句話，他看了一眼雪莉。

　　雪莉忠實的執行著威廉的每一個命令，幾步上前，將來之前就讓律師擬好的合同，和鋼筆一併遞到了米格眼前：「這是一份我家少爺私人僱傭您的合約，您需要瞭解的一切都在上面，有什麼不清楚的問題歡迎隨時問。」

　　這是來自威廉外公老伯恩斯坦的人生哲學，永遠要記住兩件事，再親兄弟也要簽合同，再缺錢也要記得按時交銳。

　　紐約帶有黑色性質的家族，總有些讓人驚掉下巴的傳統，好比他們是政府的納稅大戶。

　　米格用最快的速度掃著合同上的內容，其實不管那合同上寫了什麼，他都會答應的。只是為了讓自己顯得更加鄭重一些，他才堅持當著威廉的面，認認真真把白紙黑字的合同，一字不落的從頭看到了尾。

　　合同的內容其實很簡單，只有中心一條。

　　米格需要為威廉拍攝，任何威廉想要拍攝的東西，電影，電視劇，哪怕是家庭錄像帶。

　　威廉會按照市價支付米格應得的工資，扣除百分之三十當做還款，百分之七十留給米格生活，直至欠款還清為止。當然，借款是要還利息的，以國有銀行當年的貸款利息為準。

　　剩下的就都是圍繞甲乙雙方的責任和義務展開的條約了。

　　好比，在不影響威廉的拍攝任務的同時，米格只要有多餘的精力，威廉不會干涉他接別的活兒。

　　也好比，米格必須直到席勒徹底「乾淨」之後，才能把他從康復中心接出來。

　　「有什麼條件，是你覺得不能接受的嗎？我們還可以商量。」紅發的雪莉笑著問道。

　　米格迅速的搖了搖頭。這樣的合約，要是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那就真的太不知足了。事實上，這份合同已經好到讓米格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了：「我願意，一百個、一千個願意，我甚至願意為您無償拍一輩子的電影，塞偌斯先生，我沒有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威廉只是點了點頭，表示他聽到了，至於米格的話，他不置可否。其實早在米格數次維護席勒時，威廉就已經猜到米格會有的反應了。

　　米格維護沒救的席勒，這是他很蠢的缺點，也是他知道感恩的優點。

　　「那就快簽啊。」溫蒂覺得威廉是個好老闆，同時她又很喜歡米格，自然是希望米格趁早擺脫席勒這個包袱，然後投入自家老闆的懷抱的。

　　「唯一的一個問題，也許這樣會顯得我有些得寸進尺，但是塞偌斯先生，我還是想請求您，這部電影拍完的時候，不要把我的名字寫在老師前面，這是他的電影。」米格真的很怕自己這樣的不識抬舉，會激怒威廉，但在心裡千回百轉後，他還是選擇了說出來，要不他會良心不安。

　　威廉的表現，再一次出乎了米格的意料，他只是聳聳肩：「這是你的事，我無所謂。」

　　威廉的心裡只有電影，至於米格應有利益什麼的，就目前來說，他其實並不太關注。只要米格願意把成果拱手讓人，他又有什麼好插嘴的呢？

　　合同簽好後，雪莉示意女保鏢放開了席勒。

　　那個有著一頭黑色短髮的拉丁美女，在放人的時候，還狠狠的踢了席勒的屁股一腳。她平生最討厭的就是有暴力傾向的癮君子了！

　　不知道是痛的，還是醉的，席勒徹底站起不來了。他在被踹了個狗啃屎後，乾脆就賴在了地上，一如他的人生，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趴著。

　　而哪怕都這樣了，席勒的嘴還在不乾不淨：「小子，我知道你是誰，別以為我會怕你。你也不過就是仗著你外公厲害，你算是個什麼幾把玩意？覺得我吸毒丟人？哈，你怎麼不去問問你的好外公，是誰賣給我毒品的？」

　　「我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我只知道，我外公絕對不會碰毒品。」

　　老伯恩斯坦是個教父，是個軍火商，但同時他也有他做人的底線和原則，好比絕不碰毒品，也不會允許他下面的人碰毒品。不論那是一個多麼暴利的行業，也不論他身邊的其他家族是不是都在做。

　　「你懂什麼？」喝醉酒的人總是很情緒化，剛剛還在罵威廉的席勒，突然轉換了一個頻道，他開始嚎啕大哭，口齒特別的含糊，威廉只聽清楚了一句，「我什麼都沒有了！」

　　「你還有米格！」

　　這就是威廉最討厭席勒的地方。

　　「在怪天怪地怪社會之前，先好好反省反省你自己吧！你不是什麼都沒有了，而是你有了，卻根本不知道珍惜！」

　　如果可以，威廉願意用自己的一半，甚至更多的壽命，去換回他的父母、祖父母。

　　但是上帝永遠不會允許靈魂回頭。

　　再一次回歸安靜的米格，之前一直在小心翼翼的關注著他的老師，怕席勒之前被保鏢抓的太難受，又怕席勒再一次暴起傷人。在威廉開口後，他猛然抬起了頭，頭髮還是遮擋著他的臉，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眼睛熱的厲害。

　　照顧席勒，米格從未有過怨言，因為席勒曾給過真正一無所有的他一個寄居之所，席勒教會了他一門他熱愛著的並能養活了自己的手藝，席勒、席勒……就像是他的父親。

　　他會永遠感激席勒為他做的這一切。

　　但威廉卻點出了米格未曾鼓起勇氣對席勒說的話，你不是什麼都沒有，你還有我，我會不離不棄，但你卻從未看過我一眼。

　　控制住情緒之後，隔著發簾，米格虔誠的看向逆著光站在他眼前的威廉，他的身上彷彿鍍了一層金，夢幻的不可思議。米格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上帝，但他很慶幸，他在今天遇到了威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