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馬蹄鐵的方向……和大道相反,是朝著深山老林去的。從大道上逃, 確實目標太明確, 可兩家村距離食谷城不算太遠, 而且大道易於駿馬奔馳,他們的馬可都是少見的好馬, 必然比賊人快的多,反而更容易逃脫,也更安全。
是什麼,讓他們只能選擇逃進深山老林呢?六個人可都是傳統的捕快出身,頂多獵個兔子之類的, 深山老林,對六人來說都是凶煞之地。
不過從馬來看,很可能其中兩個人已經遭了毒手……
盧斯把包括馮錚在內第六個人當成了一個整體, 他努力將感情摒棄在外, 讓自己盡量冷靜的思考。
「小三子, 跑慢點!」兩個衣衫髒污的孩子,一前一後跑到一處淺灘邊上,大點的孩子一邊嚷嚷著,一邊拉住了更小的孩子,「小心跌了進去!」
他們眼前的這條溪水叫做銀龍溝, 看著不深, 水面也不寬, 可從上游開始,就處處都是漩渦, 就因為如此,這條溪水的封凍期很短暫,到現在其他地方的水面都結冰了,這裡的水還流的暢快。
這兩個孩子也才想著是否能到這裡來撈點小魚小蝦,打打牙祭。
「鐵蛋哥,我沒事。」小三子雖然這麼說,但也老實了許多,「哎?鐵蛋哥,你看……那!那是不是個人?!」
「又要蒙我,等我看過去,你就立刻跑了是不是?」
「不是!鐵蛋哥你看!那真是個人!」
鐵蛋有些不耐煩的看向小三子所指的方向,這一看就是一愣,那真有個人趴在河灘邊上,因為他是在一塊大石的後頭,所以兩個人過來的時候沒看見。
鐵蛋拉住小三子,本來是要逃,可是他又轉身走了回去;「來,幫我把人拉上來。」
「鐵蛋哥,他、他還活著嗎?」
鐵蛋將人拉上後,把他翻了過來:「喘氣,還活著。」
「那、那咱們要救他嗎?」
「救個屁!」鐵蛋將這人頭上的簪子拔了下來,咬了一口,高興道,「銀的!快跟我一塊摸摸他身上!找找有沒有錢袋!」
不多時,錢袋摸出來了,鐵蛋打開一看,裡頭都是小銀珠子。
鐵蛋眼睛頓時就亮得跟狼一樣,小小年紀卻滿是貪婪:「快!繼續找!肯定還有好東西!」
小三子讓鐵蛋的眼神嚇了一跳,可還是乖乖的跟著他一起,在人身上尋找,就在他腰上找出來了個玉牌牌。他哆哆嗦嗦的舉著玉牌牌,看上面的花紋,那應該是字吧?可惜,他跟鐵蛋都不識字。
「給我!」鐵蛋一把將玉牌牌抓了過來。
小三子哆嗦了一下,縮著腦袋低頭,一看這人的衣服,卻發現他那衣裳的花紋有趣得很,像是龍,可又是一群小……鬼?小三子又哆嗦一下:「鐵蛋哥,這人……這人穿的衣裳好嚇人。而且、而且這不會是龍袍吧?難不成就像戲裡唱的,這人是微什麼……的皇帝?」
「什麼龍袍?!我看這人……八成就是個唱戲的。」鐵蛋將玉牌牌跟錢袋都塞進了自己懷裡,「把他衣服脫下來。」
「啊?」
「這可是好料子,還有這麼多繡紋,怕是也能賣個一兩銀子呢。」
「可是、可是這人這麼冷的天理,已經泡了水,再脫了他的衣裳,不是要死人了?」
「他從那河上掉下來,說不定還是個拐帶了小姐私奔,讓員外老爺趕到河邊的戲子呢。」鐵蛋也是腦洞大開,說完了他自己又點點頭,認定了便是如此,「反正也是要死的,他這身衣裳也是都沒用了。」
「鐵蛋哥……」
「磨磨唧唧的真是廢物!」鐵蛋自己上手,去脫男人的衣裳,脫完了外袍,又摸出來他裡衣也是滑溜溜的,鐵蛋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料子,但也認為是好材料,繼續朝下脫。
這裡是河邊,本來就渾身濕透昏迷的男人,讓河風吹得陣陣發抖,嘴唇青白。小三子看著害怕,可卻又不敢多言。
不多時就把人扒得就剩下一條底褲,這人皮膚是蜜色的,四肢修長勻稱,肌肉矯健卻不臃腫。鐵蛋看著他,忍不住在他胸口上摸了一把,別誤會,不是這他起了帶色的心思,只是這少年人有些羨慕嫉妒恨而已。
他跟小三子是孤兒出身,在村子裡吃百家飯長大,村中貧窮,男子無論老幼多有光著膀子,甚至赤裸的。可村中就算是最精裝的漢子,也沒有這男人的身體好看。他自己跟小三子,更是瘦得只見排骨。
「戲子都這麼好看?怪不得能拐帶了大小姐私奔。」鐵蛋突然眼珠子一轉,「小三子,李寡婦前些日子說是要找個漢子入贅,不是?」
「啊?好、好像是。」
「去,回村找李寡婦去,就說咱哥倆給她找著男人了,讓她自己過來弄回家裡去。」
「好!我這就去!」小三子聽他哥這麼說,頓時轉身就跑——他知道這人不會被放在這凍死了。
有人在林子裡發現了一片應該是發生過打鬥,但又被清理過的地方。
地上枯敗的葉子被攪亂,矮小的樹木和灌木直接被推倒,有的地方撒上了被從其它地方移過來的枯葉,偽裝得挺像那麼回事的,一開始巡視線索的軍卒都沒發現,可後來本地一個當過獵人的捕快查看出了不對。
枯葉和殘樹被移走,露出的痕跡雖然已經被打亂,但依然能找到血跡和散碎的衣物,證明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打鬥。
只是,當時到底有多少個人參與,是否有人死亡或者逃離,卻就讓人無法得知了。
繼續安排人在這裡搜尋,盧斯則暫時離開這裡,帶著人前往掛馬村。
「將軍是更懷疑掛馬村,還是那威遠鏢局?」薛金落後了盧斯一個馬身,好奇的問著。
「威遠鏢局。」盧斯也不隱瞞,「掛馬村畢竟是尋常百姓村落,旁的不說,單兵刃就不是他們能弄來的。鏢局雖然也不許持有兵刃,但哪家鏢局這麼老實?私藏兵刃也是常有的事情。」
薛金點點頭:「將軍所言甚是,若真如此,那威遠鏢局也是太傻,好好的正經買賣不做,卻幹這等抄家滅族之事。」
盧斯看他一眼:「薛校尉還記著穿山豹子呢?」
「不瞞將軍,那穿山豹子害了標下十幾個兄弟,標下這回自請前來,原本以為是發現了那豹子的蹤跡,可誰知道……」他大概也覺得自己說話太不中聽,隱約間有些瞧不起,怨懟的意思,趕緊改口道,「不過,無論是誰,做下此事之人都太過喪心病狂,能與大人一起,早日緝拿到這群凶煞之人,也是標下之幸!」
盧斯沉默了片刻,道:「薛校尉所言其實也有些道理,本官並未曾與那穿山豹子打過交道,所思所想都不過是按照過去的經驗一概而論,或許那穿山豹子就是有些怪癖也未曾可知。這嫌疑人裡,倒是可以加上他們一群人。」盧斯扭頭,叫過一名無常,那人催馬上前,盧斯歪過身去,在他耳邊略作叮囑,這人領命,轉身便去了。
「將軍這是……」
「讓他去開陽一趟,求一封詔安令。」
薛金一驚:「將軍也懷疑如此慘劇乃是穿山豹子所為,為何反而……」
盧斯略輕佻的一笑;「薛校尉難道不曾聽過一句俗語?『要當官,殺人發火受招安』。」
「這、這這……」
「哈哈哈!」盧斯大笑幾聲,忽然面色冷了下來,「薛校尉莫慌,若真要詔安令,那就需要本官自己回去了。這回不過是讓他去開陽弄一份假令,同時與上官報備一番。本官即便不顧百姓死活,也得顧自家兄弟性命。」
薛金鬆了一口氣,醒悟了什麼,道:「將軍是想以假令,釣那穿山豹子出山?」
盧斯點頭:「這些做賊的,斷然是沒有一輩子都做賊的道理。」頓了一下又道,「只要能將他們釣出來,那也就一切真相大白了。」
「將軍好計策!」薛金比著大拇指,大拍了一通馬屁。
用了一日的路程,盧斯才帶著人到了掛馬村。這時候,兩家村被屠村的消息也已經傳了過來,一開始掛馬村的人是高興的,畢竟是老冤家了,私仇。而且明明是他們這邊的人身手比較好,偏偏是他們村的人死人比較多,那邊滿打滿算就死了個買過去的媳婦,他們這邊陸陸續續都多少人命了?還搭進去一個族長。
剛收到消息的那一天,好多人家都提前放了鞭炮,吃了掛面。可是再過一天,情況就沒那麼好了——兩家村的人死了,會不會把罪過安在他們掛馬村身上?其實旁的村已經有懷疑的了,甚至這沒過兩天,就已經有似模似樣的傳言傳出來,就是他們村的人幹的,還有人說看見他們村的男丁,大半夜的舉著兵刃朝兩家村那方向去。
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了!就有膽小的村人,跑到親戚家裡躲災避難去了。
今日看見官兵直接到了他們村跟前,村長和村中幾個大姓的族老,簡直都要嚇暈了啊。
「官爺!小民冤枉啊!」
盧斯剛到了村口,就看一群走路都顫顫巍巍的老爺子,跪在了村子門口,涕淚齊流的高聲喊冤。
盧斯從馬上下來,把當先的族長攙扶起來:「李老,大概還能記得在下吧?」盧斯笑著道,沒自稱本官,「快請起來,我一路行來,早已知曉掛馬村並未作出殺人毀村之事,只是有幾件事情不明,特來一問,沒想到嚇著了老人家,真是罪過。」
李村長站了起來,用袖子擦乾淨了自己的鼻涕眼淚,一看盧斯,還真是眼熟:「大人是……盧捕頭?不不不!大人!盧大人!」
他們這地方偏遠,只知道當年隔壁勞興州的胡大人高昇去開陽了,還把之前跟在他身邊的幾個能人也都帶去了。後來那兩位年紀輕輕的小捕頭,現在還成了大人物。說書的也曾經說過什麼《胡公案》、《無常集》。
兩家村還說那裡頭的黑無常馮錚,祖籍就是他們村,這些年來,他們掛馬村不敢真跟那邊動手,也有這層原因在裡頭。
如今看盧斯竟然真的成了大人物,帶著人到掛馬村來了,即便他態度溫和,村長也嚇得腿軟。即便他說的好聽,可誰知道他會不會翻臉不認呢?
「李老,兩家村的村人死於刀兵,那兵刃不是咱們這村子裡的村人能有的。」村中間有棵大樹,樹下頭是個簡陋的演武場,還有石凳石桌,盧斯就攙扶著李村長在這裡坐下,「咱們也是舊事,李村長說,我可有偏袒過兩家村?」
確實沒偏袒過,別說當年他跟另外那個馮捕快還在的時候,兩個小年輕都是秉公辦理的,就算他們走了,老班頭還在,也依然是該怎麼樣就是怎麼樣。可是兩個村子的仇怨,不是當事人得到了懲罰就夠了的——雖然這仇怨追根究底起來,還得是他們掛馬村不對。
李村長稍微安下心來:「大人有什麼能問得,就儘管問吧。小老兒一定知無不言。」
「麻煩李老了。」盧斯先站起來行了個禮,李村長慌忙還禮,連道不敢,「咱們掛馬村說起來在這也是有年頭的村子了?」
「是。」
「不知道李老聽沒聽說過,兩家村藏著什麼前人的寶藏?」
「這事情,到是聽過傳聞。」李村長奇怪道,「大人怎麼想起來問我們村了?問問勞興州的人,不是知道得更清楚嗎?」
「說句不好聽的,李老萬勿見怪。掛馬村跟李家村乃是仇敵,有了關於兩家村的消息,旁人聽來就是當個樂子,掛馬村的人聽了,卻會時時記得,想著如何利用。」
李村長一聽苦笑一聲:「大人這麼一說,確實不錯。那傳聞的事情,小老兒也確實聽過,甚至還暗地裡想著,會不會有人為了這財寶找他們村裡人的麻煩……」李村長聳然一驚,「這、不會真的是……」
見著盧斯對他點頭,李村長不由得一歎:「我們兩村是有世仇,可是小老兒真沒想到會讓他們全村死絕啊,那可是三百多條人命啊……」
別管他這麼說是真是假,總歸是個態度,盧斯勸了勸,李村長總算是把話題轉回到傳聞上去了:「大人也知道,大人還在的時候,是沒有這個傳聞的。可就是兩年前吧,突然之間,就有消息出來了。說兩家村之所以現在都不與外人通婚,頂多從外頭買個老婆,都是因為他們是前朝的什麼大官的家僕,被移到這裡來,就是為了給那個大官守著家財的。」
「先從什麼地方傳出來的?」
「這就不知了,兩年前有村人趕集去,回來就得了這消息。」
「到長豐縣縣城趕集?」
「是。」
「你們村裡是誰先傳這件事的?」
「是李麻子家的,大人稍等,這就讓人把那婆娘叫來。」
這李麻子家的,乃是個又肥又壯的婦人,偏偏兩隻眼睛小如綠豆,鼻子大如蒜頭,嘴巴卻又豐潤俏麗,讓人一見,說不清的難受。
被人叫來,這李麻子家的噗通跪在地上,渾身哆嗦不已。
盧斯也不說話,李村長就足夠了:「李麻子家的,你且說說,兩年前你聽說的那什麼兩家村藏著寶的事情,是從何處聽來的?」
「啟稟大人,小婦人……小婦人兩年前是從一處茶棚處聽來的,小婦人走累了喝茶,就聽幾個人在邊上大聲嚷嚷,因說的是兩家村,小婦人就多聽了一耳朵。」李麻子家的絮絮說起了當年的事情,她年紀也不小了,卻自稱是「小婦人」,邊上的軍卒都忍不住咧嘴。
其實事情她第一句話就說明白了,後來顛三倒地各種敘述,也不過都是廢話。
盧斯卻耐著性子把事情聽完,等她實在說不出什麼來了,才賞了他個銀豆子,讓他下去了。
「這事情,傳了兩年,風聲就一直沒停嗎?」
「這……」李村長細想了想,「大人不提,小老兒還沒覺著,這事還真是邪乎,兩年前就開始傳,可就一直沒停下來過。一開始說是什麼金銀財寶,後來說是藏寶圖,最近竟然說是前朝皇帝的陪葬品了,都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李村長也是人老成精的,這事邪乎並非是拍盧斯馬屁,而是真心的。鄉間的傳言,稀奇古怪,髒的臭的,什麼樣的沒有?昨天傳皇帝的婆娘有六指兒,明天傳王員外不愛男不愛女卻愛老母豬的大屁股,但再怎麼樣的傳聞,頂天了,一個月也就散了,誰還天天傳,日日傳?多沒勁啊。
這是背後有人,故意讓這件事一直保持著熱度。
盧斯站了起來:「李老,最近這段時間,管束好村人吧。」
「是!是!大人說的是!」李村長立馬點頭,這是要出大事啊,已經有個村子讓人呢屠了,千萬別讓他們村成了第二個。
「今日天色晚了,我等怕是來不及趕到縣城了,不知道李老可否為我等安排個住宿的地方?」
「大人放心,小老兒自然是要給大人安排好的!」
「將軍,咱們要住在這小村裡?」李村長跑去安排了,薛金湊過來問。
「長豐縣雖然不遠,可也不算近了,怕是半路上就要天色就要徹底暗下來,即便順著大路走,不怕迷路,但趕到那城門也都關了。」
「將軍說得是。」
「薛校尉,還請管束軍士,不得擾民。」
「將軍把咱們兄弟當成什麼了?自然是不會做那禽獸之事!」薛金拍著胸脯保證。
盧斯趕緊打著哈哈把錯認了,連道自己不該。
「滾!滾!都給老娘滾出去!」一位黑衣婦人,舉著一把大掃把,將幾個漢子趕出了院子。
「惠娘!你可不能看那野漢子相貌好,就真的要招他入贅啊!」一個漢子一邊喊,一邊拍打著門板。
「呸!要招什麼人,那是我嫂子的事!李歪嘴你少打我嫂子的主意!」
「呸!你們這些個狼心狗肺的!只想著讓惠娘給你們做牛做……啊!」
門外頭的人沒說兩句,看來是已經動上了手。
這婦人看起來有些年歲了,且面色黝黑皮膚粗糙,但依舊有幾分顏色,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也算是頂出挑的了。她便是之前鐵蛋與小三子口中的李寡婦。她十六歲嫁給了林山村的李家大郎,李大郎爹娘早逝,還有兩個弟弟需要供養,惠娘為人雖然潑辣,但也不是那斤斤計較之人,對於供養兩個小叔子並無怨言,反而勤懇用心。
成親八年間,兩人有了一子一女,大郎的兩個弟弟也先後成家,三兄弟依舊彼此和睦,日子過得也算是蒸蒸日上。誰知道,李大郎進山砍柴,讓毒蛇咬了一口,就此一命嗚呼。
惠娘本來想著守寡養育兩個孩子長大,誰知道同村裡的無賴李歪嘴卻突然蹦出來找她得麻煩。
寡婦門前是非多,兩個小叔子雖然盡己所能幫著寡嫂,可李歪嘴幾次三番的糾纏,依然讓村裡人看過來的眼神從同情,變成了懷疑。
有的說,村裡又不是只有惠娘一個寡婦,為何這李歪嘴別人不纏,只纏著惠娘呢?惠娘雖然顏色不錯,但她帶著了兩個拖油瓶,年歲還大。還有的說,前些日子李歪嘴吃了一頓好打,一瘸一拐的還要朝惠娘家門口湊,真只是李歪嘴剃頭挑子一頭熱?要是惠娘真的一點表示都沒有?更齷齪的,還有質疑兩個小叔子的,家裡的農活不幹,繞著寡婦嫂子屁股後頭轉,誰知道是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