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張兼說得對,我的存在對他們來說是個矛盾。如果地獄沒有出錯,我生而為女,命運或許不會如此走向。如今“死”了,離開他們的視線就當不存在,眼不見心不煩,沒有什麼掙扎選擇,是最好的。
而我呢,再不用為自己的性別問題發愁,也不想擔心被抓被殺,經過那樣的“考驗”之後還有什麼可擔憂呢?對於一段感情的磨滅,雖然有些難以言喻的傷心,但心情漸漸放鬆,離開皇宮像丟開了沉重的東西,日日順利,渾身舒暢一掃愁緒。說起來也是懶得再煩心吧,這算不算是性格缺陷?不過隨遇而安也沒什麼不好,生命應該有色彩,既然上天給了機會,就要好好把握,我要鳶飛魚躍海闊天空,開始真正的人生。
現在想最多的是工作。張兼說讓我幫他管理新接手的買賣,雖然工作不是自己找的,怎麼說也算是邁出了自力更生的第一步。對於此項,前世今生還都沒涉及過,不論環境如何,我似乎一直是被人養的那一個……慚愧,也許這就是我一直不能成熟起來的原因。我有點含糊,好在是張兼的產業,壓力還不算太大。
我理論豐富信心十足,但沒見到實際情況前也不敢誇口,毫無經驗的我不小心搞砸什麼也是可能的……要是在這麼優越的條件下也做不出成績,我一定灰心喪氣,而且,再沒什麼理由呆在他身邊。好吧,我承認,我答應為他工作不光是因為懶,也是給自己找個不離開的理由。可我不想被他養著,想和他站在至少平等的高度……
張兼說讓我自己選喜歡的來做,幹什麼都行,我想他這生意說不定真的很大,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選擇。佩服之餘有些感嘆,他總是這樣厲害,讓我這個活了兩世的人慚愧沮喪沒信心。話說起來,張兼突然變成了大老闆還真是意外,不過什麼意外在他身上都不算意外了。
“三哥,你不是殺手麼?”武林和商場的距離應該不算近吧,他轉型的真快。
“誰說我是殺手?”他笑得溫柔,渾身上下沒一點冷氣,這樣一看果然不像殺手。
“呃……”好像是霍炎說的,“那,你一直是干什麼的?”畢竟養了我七年,雖然我挺節約。難道是存款?還是劫富濟貧?想想書中的大俠們似乎都是不用幹活的,又想起當初自己努力存下的小金庫,要是沒丟就好了,咬牙。
他一笑:“有人找我幫忙,自然會有報酬。”怎麼聽著還是像殺手……
“這樣啊,那三哥說說現在的生意吧,都經營些什麼項目?”先瞭解一下比較好。
“這個……”張兼一皺眉,“很多,我一時也說不清楚。”
自己都不清楚……
“三哥,你經營這個多久啦?”當老闆的都不清楚還有誰能清楚?
“三個月吧。”三個月,那不是在他受傷之後?“有人硬丟給我的,要不是當時我需要助力,也不會讓人鑽了空子。”他懊惱,“總之是個很麻煩的東西……”
硬丟?有人敢對張兼強買強賣?我呆了呆。接手別的人的生意又沒有自己人幫忙,的確很麻煩吧。那人為什麼要丟下自己的產業,難道是經營不下去了?
“不喜歡……為什麼要做?”
張兼把削好的果子放進我手裡:“形勢所逼啊。”
“那裡……很難搞嗎?”連他都皺眉。
“嗯。”他笑,“雖然我現在是大掌櫃,但那裡還有五個二掌櫃,十幾個三掌櫃,分管五個部分的生意,各有所長心高氣傲,都是很厲害的人。”他眉頭微蹙,“其實不該讓歡歡陪我的,要不然等我把一切安排好再……”
“不行!”我躥起來,我就那麼沒用嗎?
他愁雲轉燦爛:“歡歡這樣幫我,三哥可不能虧待。這樣吧,這個買賣分你一半好了。”
“啊?”
“不管掙了多少,都有歡歡一半,當然,要是賠了……”
“我也要承擔一半!”他說要平分時我本想說那怎麼行,無功不受祿,結果變成了搶著要了,不能不講義氣。
“就知道歡歡不會丟下三哥不管的。”他靠到我肩膀上,好像很感動。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此時心中激盪,下決心一定要幫他把麻煩搞定!渾然不知某人正笑得桃花朵朵開。
聽張兼的描述,感覺是個涉獵廣泛的連鎖公司,以前的大老闆經營不下去了,急於出手把麻煩讓給別人,而張兼當時需要助力,就答應了他。不過仔細想想,再怎麼麻煩的生意也不至於非要免費送給別人吧?而別人還不想接受?
這個公司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錢,以至於白送都沒人要?我黑線……不會還背了官司吧?
同張兼一路南下,時而乘船時而騎馬,轉眼間半月過去,心中餘下那一點陰鬱也逐漸消散,因為這一路真的玩得很高興。
不過,高興之餘又有點擔憂。張兼他怎麼一點也不為生意著急呢?聽他說得那麼危機重重,現在卻一心陪我遊山玩水。
“三哥,你不急著回去嗎?”生意黃了怎麼辦?
“沒關係,雖然他們對我不滿,但該做什麼不會懈怠。反正我已經把做主的權利分給他們了,除非有人大舉進犯,否則用不著我操心。”
啊?
“對了,三哥知道爹娘在哪裡吧?我很想他們……”
“這個……”張兼眼中靈光閃了閃,“歡歡知道自己小時候為什麼被當作女孩兒麼?”
因為老娘想要個女兒唄!不過這不是我該知道的,所以搖搖頭。
“因為爹對娘說了謊話,騙她你是女孩子。”
“沒關係啊,都這麼多年了。”老娘就算還要生女兒,估計也生不出了,“難道他們不想我麼……”
“怎麼會不想?只可惜爹他不敢讓你回去啊。”
“為什麼?!”
張兼把障扇挪了挪,擋住烈烈陽光,笑著說:“歡歡不知道,當年爹追求娘的時候,娘雖然喜歡,但卻不知為何一直不肯同意,讓爹心急非常。後來幾經試探求問,娘才說出原因。”
“爹娘不是相互喜歡的麼?”
“對。但爹年輕時意氣風發盛氣凌人,常常將別人戲弄,娘也吃過他的苦頭,所以她對爹說,因為他太聰明,怕自己以後被騙了也不知道,所以不要和他在一起。”
啊?可憐的老爹……不過,回憶老爹的面容,難以想像他年少輕狂時的樣子。
“於是爹對娘發誓,今生絕不再騙她,要是娘發現他騙她了,他就任娘處置。所以……”
這就是老爹一直不敢招供的原因?!不會吧?有沒有搞錯?
“前些時娘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一張古西域地圖,非說是藏寶圖,拉著老爹一起去尋寶了。要不然,出了北辰極要娶你這麼大的事,他們早出來了。”
唉……可憐的老爹,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張兼笑了笑,伸手指刮了刮我的臉,剛要說什麼,聽到艄公在後面大聲喊:“二位公子,前面就是此地有名的醉鶴樓了。那裡的酒釀鵪鶉有錢難買,您二位要不要去試試?”
“就是那個定下規矩,答出謎題之人才能吃到的名菜?”張兼說。
“對呵!看二位也是讀書人,去試試吧。”
“歡歡?”
“呃,好啊。”提起猜謎,又想到從前……甩甩頭,原來感情沒那麼容易放下,這真是個複雜的東西。
醉鶴樓是幢木質結構的三層樓,一半在陸上一半懸於水面,由幾十根巨木支撐,是很少見的建築,我們剛剛靠近,卻見大撥大撥的人正在往外走。此時正是吃午飯的時間啊,怎麼都走了?雖然裡面仍有不少客人,但比起剛才是冷清多了。
“今天不想賣就早說嘛,害咱等了那麼久。”經過身邊的人抱怨著,“又出這道題,分明是為難人啊。”
原來這些都是等著吃鵪鶉可答不出題目的人,這種菜真的那麼好吃麼?今天的題很難?我納著悶,又帶著躍躍欲試的興奮,跟著張兼走進樓裡。很快知道客人紛紛離開的原因,主廳的大屏風上掛著今日的題目,分明就是那道沒有答案的“五子劃地”。
看來我今天也吃不到這有名的鵪鶉了,這算不算是自己打自己?
周圍食客有說有笑,有的說老闆今天心情又不好了,只要老闆不高興,就會把這道題搬出來為難人。不過要是心情好時,偶爾還會出太陽是方是圓這類三歲小兒都知道的問題,就看食客們運氣如何了。
這老闆還真有趣。
“三哥,還要在這吃麼?”看樣子是個消費非常非常高的地方啊。
他輕聲說:“怎麼,歡歡也不知道答案?”
“這題是沒有答案的……”而我當年居然用它來難為一個小女孩,想來有些不好意思。
張兼神秘一笑:“那也沒關係,不會讓歡歡失望的。”
啊?難道用搶的?
他彷彿是熟客,帶我拐了彎直上三樓。二三樓都是裝飾精美的雅間,只是三樓比二樓更高級,清清靜靜,竟好像只有我們兩個。看了看他和我身上的裝束,都是普通的那種,奇怪怎麼沒人攔。
“好美……”張兼選的房間不大,但極優雅,位置也非常巧妙,臨窗望江美景盡收,好像站在黃金分割點上。
還沒等我感慨完,也沒見張兼點菜,各類美食已一一擺上,侍者安靜的放下菜品,很恭敬的退出去。
難道張兼是VIP?
“來,這就是酒釀鵪鶉,看看喜不喜歡?”
啊?別人有錢難買,他一句話沒說就送來了?!我望著陶罐裡的鵪鶉,呆了呆。
張兼一笑,把我拉到身邊:“歡歡不是想多瞭解一下三哥的生意麼?正好路上能遇到幾家,就帶歡歡來看看嘍。”
“你就是這裡的老闆?!”
“不。”他搖搖頭,把看起來就讓人感覺無比嫩滑的鵪鶉肉放進我面前的小碟,“雖然名義上是我的產業,但除了有點特權之外,別的不管。”
為什麼?難道是……
“因為那些二掌櫃?”
張兼不置可否的聳聳肩,那神情怎麼看怎麼像是被架空權力又毫無辦法的樣子。
太過分了吧,不過張兼什麼時候會讓別人欺負到頭上?這不太可能啊。我略帶懷疑的瞅瞅他:“既然麻煩,乾脆再倒給別人好了。他們不滿,無外乎是不高興把權力交給你,你不當這老闆就是了。而且,既然你是主人,手下不聽話,為什麼不辭掉?”
“話雖如此,可我答應了人家,人要重諾守信,不能毀約。”
“你到底答應了什麼?”
“守住這份產業,不能破敗更不能被毀掉。”他皺眉,“可我本就不喜歡這些,年輕識淺,卻一下子成了老闆,他們各掌一方多年,根基深厚無可替代,又沒人幫我,很難控制……”
“……”也對,就算張兼本事再大也並非全能,那麼多人對付他一個,總會有無奈無助的時候。他生性隨意灑脫,如今不僅被套上枷鎖還拳腳難施,想必非常不快。
智計遠見武功謀略都不如他的我,能幫他做什麼呢?這第一份工作看來還很有挑戰性。
“不說這個了,來吃鵪鶉吧。”他轉移話題,“好吃麼?”
“好吃!”這菜確實很好吃啊!本來有點心不在焉,可剛嘗一點就被吸引了,兩眼放光。一隻小鵪鶉三兩口就沒了,帶著濃郁卻不醉人的酒香,入口即化的感覺,真是意猶未盡,難怪那麼多人等著盼著要來吃。
都吃完了,才發現全都進了我的肚子,張兼一點沒吃著。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真是……
張兼寵溺的說:“難得歡歡喜歡,再來一份可好?”
“呵呵……”
不過,這第二份沒吃到。
侍者恭敬回覆:“老闆說了,規矩不能破,您可以不守但旁人不行,除非他能答出題目。所以……”
張兼寒了臉,聲音卻很輕柔說:“讓他來見我。”
侍者臉上見汗,再施一禮:“老闆臨時有事去見仲先生了,留話說請您恕罪。”
張兼沒再多說,揮手打發了那個侍從。
“三哥……”別生氣。
他眼簾微垂,不知在想些什麼。略沉思之後,臉上寒氣消散,有些歉意的看著我嘆了口氣:“是三哥不好……”
我趕緊搖頭。
一想到張兼為我受了別人的氣,有些食不知味,再好吃也提不起興致。
“三哥,咱們走吧。”我放下筷子。
張兼點頭,就要離開,可還沒出門,一個容顏秀麗身著綵衣的女子踢門闖了進來,嚇了我一跳。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點:“不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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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這輕輕一聲讓凶巴巴的美女瞬間丟了氣勢,她尷尬的收回手指“溫柔”的笑了笑,向張兼施禮:“教……”還沒說完又被掃了一眼,吞口口水,接著說,“老闆……好。”
“嗯。”張兼不疾不徐的柔聲開口,“不是去見仲和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一聽這話美女又來了精神,不滿的嚷嚷:“就是從他那得了准信兒,才跑回來的!要不是我跑得快,差點又讓您溜了!”
“溜?”張兼輕瞥。
美女乾笑:“不是不是,您老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不過,既然讓我堵上了,說什麼也不能讓您再溜……呃,不是,是走了。”美女前面一站,大有想離開先從我屍體上踏過去的意思,“每次都拖來拖去,好不容易點了頭,結果還是老樣子,過河拆橋,始亂終棄!阿仲給我們同時送了信,他們三個正往這邊趕呢。”
張兼笑了,美女臉上陶醉眼中迷茫,然後猛然清醒,拚命甩甩頭。剛要開口抗議,張兼說:“我說話一向算數,何時食言過?本來就是要回總鋪的,沒想到你們這麼心急。也好,我正有事要說。絲絲你也別站著了,過來坐,順便再來份鵪鶉,你不在,想吃真不容易呢。”
美女一聽,趕緊招呼來人,一個胖乎乎一看就像酒店老闆的中年男人一路小跑到跟前,先被罵了一通,說怎麼敢怠慢了公子?胖先生委屈:規矩不都是您老定的麼?各樓都這樣啊。美女柳眉倒豎,別人要守,他不用!胖先生心想他是誰啊,我又不認識他,我只認識牌子……
鵪鶉上來,美女親自慇勤奉上:“您老慢用。”
胖先生目瞪口呆,他這女老闆什麼時候伺候過人,不論誰都是張口就罵伸手就打,脾氣壞到極至,皇親國戚都沒現在這待遇。
然後輪到美女不可思議,眼看著某人仔細撥下最嫩的部分,一臉柔情的給了旁邊的男孩,下巴差點沒掉在地上。這,這人真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麼?他身邊的這位到底何方神聖?
這是什麼狀況?我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
胖先生是醉鶴樓的老闆,而美女是胖先生的老闆?美女又對張兼畢恭畢敬……他們說的話,我怎麼聽著含糊呢?還有,看張兼這氣勢,還有美女的態度,他哪裡像是龍困潛水受人制約的樣子啊?!我眯了眯眼睛,看張兼時,他做出無辜的表情。
此時我只是疑惑,還不知道實際情況是這樣的:張兼所說的他們對他不滿,根本不是因為不服他,而是因為他這甩手掌櫃把什麼事都丟給他們,什麼都不管!他說除了有點特權別的管不了,根本是不想管才對。高興了出來看看,不高興時幾個月不露面。以前他沒承認身份,他們不好說什麼,後來他帶了一身傷回來,讓他們抓住機會終於把他套牢,結果他讓他們辦了一堆事,還利用職權把最寶貝的療傷聖藥騙跑之後又沒影子了,直到半個多月前才露了面,他們不鬱悶才怪……
如果旁邊有個美女看鬼一樣的看著你,你也不會當她不存在吧?我友好的對她笑笑,她臉上飛紅,還是盯著我,而且盯得更仔細了。
“三哥?”你是不是該解釋點什麼?
“說來話長……總之……”張兼還沒說完,門又被撞開,風風火火闖進四個人。美女一個眼神,胖先生行禮退下,小心翼翼把門關好。
四人一排站定,被張兼叫做絲絲的美女也走上前,收起嬉笑面容嚴肅,五人一起躬身揖禮:“參見教主。”
各有風采的五人站在一起氣勢驚人,我站起來想往旁邊讓讓,不敢受他們的禮,卻被張兼按住。他大馬金刀的坐在那,點頭回禮,此時此刻,他目光悠遠神色淡然,似乎一下子偉岸起來,和平時那個喜歡對比自己小的弟弟撒嬌耍賴的張兼相差好遠,讓我忽略他似乎永遠不變的樣貌,記起他的年齡,記起他諸多的神秘。
可是,教主?什麼教主?!
翻翻記憶,好像在哪聽到過什麼……對了,那次在樹林中霍炎曾提到,有人想讓他當什麼教主。話說教主這個稱呼,怎麼聽怎麼像有黑社會性質的非法組織……
“歡歡?歡歡?”
“啊?”我回神,“三哥……”
“怎麼?”
“難道,這個什麼什麼教的,就是你說的大商舖?!”